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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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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萧鸣家走的一路,穆旻天想了多种见到她之后的可能。
在他昨晚那么决绝地同她分开后,现在主动找去,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替赵兆表达话剧队的问候,以及自己对她的关心。
这份关心,不知从何时起始,不知从何时逾界,不知从何时,让他因为介意她的不介意,而与她动气。
他背过那么多台词,大段大段的独白,却都是在舞台上。还原到真实生活,他其实很不善表达。
台词因为艺术处理的需要,远比现实夸张。而现实,想要说出恰到好处的台词,对他这个话剧演员来说,却很难很难。
不是没有后悔。
睁眼闭眼,他仿佛看见她昨晚那么飞跑回去之后,找不到钥匙时焦急无助的样子,无处落脚时孤单绝望的样子,窝进琴房时单薄瘦小的样子。
他想,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冷漠,或许当她发现自己没带钥匙,会在第一时间联系的人是他,以寻求他的帮助。那样,他一定会想办法帮她把门打开,她就不会生病。
想到此,穆旻天软下一颗心,不仅忘记了自己还在生气,就连自己为什么要生气,都忘得一干二净。
却不曾想,当他很费了一番力气敲开门时,迎接他的会是这样的场面。
她或许是用尽了全力来开的门,也就和他打了个照面的功夫,还未等他开口,已晕倒在他怀中。
她的头发凌乱地遮住了半张脸,身上,还穿着昨晚那件单衣,正源源不断地向他传递着如炭火般的热力。
穆旻天赶紧把门带上,轻轻把她抱上床,盖好被子,手掌覆上她的额头。
滚烫的体温瞬间灼伤了他的手心,他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和唇,心头不由地一阵紧缩,眉间深蹙出了两道沟痕,眼里是挡不住的悔意和心疼。
他赶紧冲去卫生间,在那晾晒着换洗内衣的狭小空间里,找到一条毛巾,一个许久不曾用过的洗脸盆,仔细冲刷干净,接上盆清水端到她床头,打湿毛巾覆上她的额头。
冰凉的触感覆上的一瞬,萧鸣自梦境中缓缓睁开眼。她一时看不清床边的重影是谁,隐约中只觉眼熟。她想睁大眼睛再看,怎奈眼皮实在太重,任凭如何使劲就是睁不开,只得由着它缓缓阂上,重入梦境。
穆旻天看着她睁开眼,牢牢地盯着他几秒后,又和眼皮一起阂上,一颗心迅速跟着提起来,又放下。
他轻唤她两声“萧鸣,萧鸣”,见她没有任何动静,猜想她只是应激反应。
轻吁出一口气,他的目光这才从她的脸上缓缓扫向屋中。
小一居,客厅和卧室连通,除了一张大床,剩下的基本都是声音制作设备。放眼望去,似乎除了地面,其余所有能堆上东西的地方都是满的。
工作台上是满的,电脑,电源线,笔,还有话筒架。
床上是满的,洗完叠好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衣服,大浴巾,靠枕。
箱子是满的,张着开口,衣角挂在边沿。
壁柜是满的,书,各种不同大小材质的奖杯,几张嵌在相框里的照片。
他微微蹙眉,视线从那照片重又扫回到她脸上。这哪里是个女孩子的房间,倒更像一个音频工作室。
除了工作,他完全看不出她还有什么其他喜好。屋里的所有陈列无一不在印证,工作便是她的一切。
看来,她和安澜所说的除了工作,暂不考虑其他,并非敷衍。
穆旻天摘下她额头上已然发烫的毛巾,重又在水里浸凉,拧干,轻轻擦着她的脸颊、脖颈和手心,只希望通过这一宿的物理降温,能让她尽快退烧。
如若不行,他想,等她明天一醒,他就带她去医院。
月落日升,萧鸣昏睡了一整天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出了一身的透汗,像是刚从水里涝出来,随手都能摸到湿漉漉的汗水。就连被子贴在身上的地方都殷了一层湿。她擦了擦脖颈间的汗,摸到了从头上滑下来的毛巾。
她与这毛巾面面相觑了一阵,眉间不禁打起问号——
难道,真的有人来过?
刚才睁开眼的一瞬,她还以为自己曾经起身开门,倒下,看到床边上坐着的那个人,都是场梦。
想起梦中床边的那张脸,她不禁又一阵阵开始发汗。
厨房里,一阵阵飘散出米粥的香气。她狐疑地掀起被子,脚上像踩着棉花似的走进厨房,不错,灶上确是熬好了一锅白粥,热腾腾地还冒着白气。
她又朝屋里回望了一圈,并没有别人。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还有些低烧。胃里却很诚实,肚子开始咕噜噜地直响。她顾不上那许多,很快,一碗白粥下肚,给了她一些力气重又倒回床上,开始对着天花板发愣。
天花板上,她的梦境开始不断闪回,直至看见了穆旻天的脸,一张满是愧疚、歉意和怜爱的脸。
不等全部演完,她只觉脑袋又重又沉,实在挡不住困意,她很快便又沉沉睡去。
偶尔生场病也有好处。
第二天下午,当萧鸣突然出现在排练场时,如同被大家翘首以盼的重要人物终于回归,她很快被大家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端着关切的眼神争先恐后地问:你怎么样了?还烧不烧?为什么不再多休息休息呢?
“睡了两天,已经好多了。”萧鸣的小脸蜡黄,说话声音也粘粘的,没什么力气。她坐在中间,看着大家凑过来的脸,没有找到穆旻天。
“不着急,你回去再多养两天的。”
赵兆一发话,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没事,赵队。那两个下基层慰问的节目,我已经把声音做好了,别因为我生病耽误大家排练。”
“你这孩子,真是!”赵兆直摇头,板着脸说:“生了病就安心养病,还干什么活!你要不放心,就把做好的声音先留下吧。你赶紧回去,看你这病恹恹的样子,可别把我们给传染了!”
“就是就是!”
贺东阳附和。
萧鸣知道,他们说这些话的本意是想让她回去休息,而并非指责。她没再坚持,把手里的u盘递给了赵兆。
“好的。声音都在这里面。”她说。
赵兆接过u盘,眼睛在场里找了一圈,直到看见安澜,对她说:“安澜,你把萧鸣送回去!”
“赵队,让老穆送吧,我昨天把脚崴了,现在喷云南白药撑着呢!”
安澜呆在原地没动,为难地指了指自己的脚,然后可怜兮兮地看向穆旻天。
“怎么搞的!那么不当心。快演出了,你们一个个,都给我爱惜点自己啊!”赵兆也不管安澜的戏太假,像叮嘱小孩子似的,朝排练场里所有人絮叨着说完,又独对穆旻天说:“旻天,那就麻烦你跑一趟,把萧鸣送回去吧。”
按说,送萧鸣回去这样的小事,犯不上让穆旻天出马。
但,这不正表明他对萧鸣——一个勤勉努力的新人的足够重视吗,赵兆乐得在演员们面前当这样的好人。
“不用!”
“好!”
两个声音在排练场同同时响起,一样的坚决,却是相反的意思。
赵兆没理会反对的声音,只冲穆旻天点了点头,然后挥手招呼大家:继续排练!
萧鸣咬着舌头,微微抿了抿唇,像是极不情愿而又无可奈何地,跟着穆旻天走出了排练场大门。
天气预报昨天报的今年第一股冷空气如期而至。从排练场出来,下午三点的天空挂着厚厚的云层,像是抹多了奶油的蛋糕。太阳躲在这云层后面不露脸,任由从外蒙古一路强劲吹来的野风将树枝吹得阵阵乱颤,滋长阴天里的断崖式降温。
萧鸣默不作声地迎风踱着步子,直到穆旻天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罩在她身上。
她惊得猛一抬头,对上他晦涩的眼。
双肩微微耸起,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被他的双手握住肩,沉沉往下压了压。
外套上残留的体温和只属于他的,淡淡烟草中夹着皂角香的味道,萧鸣又要开始发烧。
“吃午饭了吗?”
他问。
“粥是你熬的?”
她问。
他没有说话,只挨着她,亦步亦趋地走着。
“谢谢你。”
她说。
除了那锅粥,还有那条毛巾,那盆清水,那个接住她的胸膛。
“话剧队办公楼,210是我的办公室。我不常去,钥匙永远搁在门框上。以后再遇到没地方去的时候,你可以直接拿钥匙开门。屋里有空调,饮水机,还有一张行军床。电脑没有密码,电话直拨内线,打出去时加个零。”
他似乎没听见她的道谢,自顾自地说着。
语气比起那晚,如坚冰消融,冷冽中带着温暖的气息。
“希望用不上。”萧鸣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径自走着。
他接不上话,如同葫芦肚里想倒出来的话太多,又不知该先说哪个好,干脆全部噎在葫芦口,封住了盖。
而萧鸣呢,她感激他昨天对自己的照顾,虽然她不知道他是出于何种立场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现在又是出于何种立场,一定要送她回来,和她说这番话,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
她学乖了,她自认为该说的话已然说完,在他没有摆明新的立场之前,她都不会再去多想,也绝不会再对他说任何多余的话了。
“晚上想吃些什么?我给你送过来。”
穆旻天几次欲言又止,如同拿了个筛子,把想说的话筛了又筛,最后蹦出这几个实在不算高明的字来。
因为他知道,她肯定会拒绝。
“不用了。没什么胃口。”
她说出的话和他预料的完全一样。
说完,她摘下披在肩上的外套递还给他,继续往前走。
“萧鸣,”在她即将走进16号楼时,他叫住了她。
“嗯?”
萧鸣回头,静静看着他,等着他说后面的话。
“算了,没什么。”
他的样子是难得的颓然,筛到最后,最想说的那句话依然没能说出口,只能目送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萧鸣回到屋里,从窗户里对着他远去的背影,揣着糊涂装明白。
而楼下那个走在寒风里的人,筛了又筛却始终说不出口的话不过简单的一句——
对不起,还有,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