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辞》辞绔

5、伍 苦药

　　乐羲跪在大厅门口，心中有些莫名，他不知王爷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是他冲撞了他，还是他认错了人，他不知，也不敢问。
　　烈阳偏向西方，却仍是格外炎热。
　　汗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片刻便化为薄雾消散了，他的双腿已由麻木转为了无感。
　　钟离暝经过，似是停留了一下，接着是更快的步伐，迈向了大厅。
　　他没有回头，乐羲也知道，他不会回头，他真的生气了。
　　天色暗了下来，被汗水布满的身子感觉到几分凉意，乐羲无数次入睡却又被晚风吹醒，头脑变得昏昏沉沉的，有些天旋地转。
　　他没有倒下，只是僵立在那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昏昏沉沉中，乐羲知道天亮了，耳畔似乎有脚步声，正在逼近。
　　“乐兄，你怎么跪在这里。”约莫是林祀的声音，但听到一半乐羲开始耳鸣，头脑都在不配合地嗡嗡作响。
　　乐羲还是没撑住，脱力倒了下去。
　　“乐兄！”林祀一声惊呼，引来了刚至大厅的钟离暝。
　　钟离暝想到了最不好的结果，出了大厅，便看见不远处蜷曲着身体面色潮红的乐羲。
　　他冲上前去，微微推开林祀几欲扑上去的身影，左手托起了乐羲的头，右手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用手背轻轻贴上了乐羲的额头，忽而目光一凝。
　　随后又慌忙将乐羲扶起，钟离暝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乐羲额头，突然淡淡道：“祭天，去找最近的医师。”
　　林祀愣住了，不太明白现在的情况，眼神惊恐地看着钟离暝。
　　钟离暝见林祀还未走，扭过头，大吼一声：“快！”
　　林祀从未见过自家王爷这般可怖神色，忙起身，转头就跑，一个踉跄差点让他摔倒，他还是尽力保持了平衡，又继续跑了起来。
　　钟离暝看着乐羲，眯了眯眼，随后将他打横抱起，乐羲的头恰好靠在钟离暝的肩头，有几分微热。
　　“唔……”轻微的声音从乐羲口中发出，钟离暝闻声瞥了瞥肩头的那个脑袋，薄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看口型则是三字——“对不起”。
　　林祀归府时气喘吁吁，还带着一位气喘吁吁的老医师，老医师替乐羲把了把脉，又摸了摸额头，随后抚着胡须说道：“王爷，他不过是得了风寒，按寻常方子熬些药便好了。”
　　钟离暝点了点头，赏了医师些许银子便打发他走了。
　　他又看了一眼乐羲，才吩咐下人去置办药材。
　　林祀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忽而发觉此处是王爷的寝房，又想了想王爷先前的种种……不禁有些了然，却又不大敢当面询问一二，也自知自己在此又要引王爷不悦，便向王爷抱了抱拳离开了。
　　王府附近有家小药铺，虽说没什么名贵药材，但治疗风寒的药自然是少不了的。
　　下人将药材送给钟离暝过目，又说着请王爷吩咐厨子熬药的话。
　　钟离暝寻思片刻，却是接过了药材，称是要自己熬药。
　　下人大惊失色，忙称王爷位置尊贵，这般熬药小事交给厨子便好。
　　还不待他说完，王爷却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淡淡道：“墨蛾因本王得了风寒，本王这是给他赔不是。”下人虽知这并非王府规矩，但毕竟是主子，顶撞不得，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钟离暝命人去厨房备好砂锅，烧半锅水，又吩咐几人照料好乐羲，便单手拎着药材去了厨房。
　　他跨入厨房，半锅水恰好烧好了，钟离暝向锅内注了些凉水，又用手试了试水温，方才微微颔首，将一份药材倒入温水之中。
　　泡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钟离暝将已凉的水倒入污水缸，又添了些水，方没药材半指。
　　他亲自燃旺火烧了一盏茶的时间，药香夹杂着几分药材的苦味扑鼻而来，这才满意地压了压火焰，又熬了半个时辰。
　　钟离暝微微侧身，取来一个小匙，舀起一小口深褐色的汤，轻轻吹了吹，一饮而尽，不禁微微皱眉。
　　他看向身边格外拘谨的小吏，淡淡地问道：“治风寒的药中可否加些冰糖？”
　　小吏忙抬头，面色紧张道：“回……回王爷，可以加些冰糖冲淡味道，只是不能过多，否则药性便被冲淡了。”
　　钟离暝转头看向了砂锅中的药汤，再度淡淡开口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小吏被王爷这般态度吓着了，不禁腿脚一软，跪在了地上，颤抖道：“回王爷，小……小的家中父亲前些日子得了重病，小的熬过些中药，自然知晓这些。”
　　钟离暝撇了一眼那小吏，赏了他些银子，允他近些日子归家尽孝，小吏连连磕头道谢。
　　这一刻，他心中觉着王爷是位外表冷酷内心温柔的贵人。
　　见那小吏起身离去，钟离暝又命人拿来些冰糖，只加了两小块入药。
　　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钟离暝闻声微微偏头，目光便触及了匆匆赶来的钟离督。
　　“皇叔，墨蛾可是晕倒了？”钟离督面色紧张，目光中充斥着平时没有的严肃。
　　钟离暝先是没搭理他，搅了搅砂锅中的药汤，好让冰糖借着余温化开，片刻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德泽，你贵为太子，对于王府小吏当称其全名。”
　　钟离督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钟离暝的意思，他这是觉着自己与乐羲太过于亲近了。
　　此时，他更加明确了前几日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皇叔当真是吃他的醋。
　　“本殿同墨……乐墨蛾当真没什么，也只是有几面之缘罢了，皇叔可莫要多想。”钟离督嬉皮笑脸地说着，缓缓向钟离暝走去。
　　钟离暝握紧了手中的汤匙，许久才憋出四个字：“并未多想。”
　　话音刚落，他便一口气抱起砂锅，将其离火，又取了个大勺，将药汤舀到碗里，又摸了摸碗壁，眼中流露出几分满意之色，才将碗端起，顺手递给了已至身边的钟离督。
　　钟离督接过碗，嘴上却也不安生：“皇叔这是不怀疑本殿了？”
　　钟离暝当即顿了顿，随后迅速将碗夺过，快步走了出去。
　　“本殿不过随口一提，至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