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辞》辞绔

1、壹?邀行

　　盛夏的流萤在清凉的院中翩然翻飞，恍然间以为是星辰落入凡间，搅乱了一汪春水，涟漪漫漫。
　　流萤混入了莹莹灯光中，不大看得清了。
　　朴朴案几前，钟离暝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轻捻住墨笔，在白生生的宣纸上点染了墨痕。起承转折，浑然天成。
　　乐羲看得痴了，竟忘了来此的目的。耳畔失了纷杂蝉鸣声，失了晚风拂叶声，余下的不过是墨笔醮墨，笔与砚台间细细摩挲之音。
　　垂眸，见着的便是灯光朦胧的嫩草，暖橘的灯光映在草上竟是发白，宛若明月之清辉。
　　抬眸，入眼的是蒙了橘纱的漆壁，窗棂前的公子白衣胜雪，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少年气，低垂的眼睫亦是为暖橘所渲染，令这位宛如谪仙之人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王爷，该歇息了。”
　　闻声，钟离暝停了笔，将笔置于砚台之上，深褐的眸子里映着灯光，以及窗外之人。
　　“本王乏了自然会歇息，墨蛾若是困倦便可回房。”
　　钟离暝的声音轻轻柔柔，碾进了夜间的微风，入了乐羲的耳，格外好听。
　　风也吹动了灯光，被灯线擒着的火焰晃动了几下，房间里忽明忽暗，钟离暝扇动几下长睫，还在等着乐羲的回答。
　　“墨蛾告退。”
　　兴许是看得入了迷，待那人回应，方显得自己痴傻，退开的步伐恍然间乱了，倒像是落荒而逃。
　　月华轻轻薄薄铺洒在石板路上，每一步都踏在月下，却又似是踏在月上。
　　晨风吹散了草籽，草叶尖摇摇欲坠的晶莹落了，碎成一地流转的星芒。
　　一夜好梦，乐羲起早也不觉困乏。
　　更衣出房，依稀能见未褪的星光，月已大半匿去，另侧则是泛起鱼肚白，太阳将起。
　　乐羲一侧头便见着了钟离暝，今日他身着灰黑长袍，其中缀上靛色细纹，腰封镶玉，带虎型玉佩，尽显贵气。这可不似平日里衣着朴素的顺王。
　　今日，当是有要事，钟离暝才会身着此装。
　　“王爷。”乐羲习惯性地抱拳行礼，虽是心中好奇今日王爷有何事，但身为书童，这般过问当算是逾矩，他自然不敢。
　　钟离暝本就知道那是乐羲，此时对方行礼，他便点了点头，倒也未说什么。
　　这倒是不大合乐羲之意，他本以为王爷会透露一二，却忘了钟离暝即使身着华服，还是曾经那个朴素的王爷，这般事情约莫是不会提及。
　　“墨蛾可是有话未言？”钟离暝似笑非笑的眸子看向了乐羲。如此出言并非钟离暝能解他人心意，不过是乐羲久久踟蹰，必当是有事。
　　乐羲闻言便看向了钟离暝，却不慎对上他那深灰的眸子，一时间收了目光，又转身行礼道：“墨蛾敢问王爷，今日王爷可有要事？”
　　若非钟离暝给予一级台阶下，乐羲还不方便问出口，指不定他日想起会留下遗憾。
　　钟离暝神情平静，似乎是猜着他会问此事，只是略加思索便不紧不慢道：“宫中莲池荷花大放，陛下邀本王前去，若是不应则是大不敬，也只得前去。”
　　钟离暝虽是神情未变，但自眸中流露的无奈乐羲也是感受到了，身在皇家，身在官场，皆有不由己之事。
　　“墨蛾可要同去？”钟离暝嘴角微扬。
　　闻王爷这般邀请乐羲心惊，转头看去，平日里清冷的面庞浅笑起来竟是此般魅惑众生，幸得平日里王爷不曾展笑颜，否则……乐羲没有想下去。
　　他也不敢。
　　他突然想起王爷的问题自己还未回答，又忙抱拳答道：“王，王爷若是不嫌在下愚笨，墨蛾自然是乐意万分。”
　　钟离暝沉默良久，后浅浅颔首道：“愚笨倒是愚笨些，不过到时听本王吩咐即可。”
　　话音落，钟离暝微屈右臂，宽阔的衣袖轻置腹前，左手负于身后，随即转身离去。
　　抬眸，乐羲望见的只剩下钟离暝的背影，沐在初升的日光中，仿佛天神降凡。
　　钟离暝已经走远，消失在院墙的拐角处，没入了暗巷中。方向似乎是前厅，王爷应当还有些许事务需处理，乐羲也不当前去。
　　闲着也是闲着，乐羲便盘算着为王爷挑两匹好马。马厩靠近顺王府大门，乐羲自然是熟悉，不过百步便能到达。
　　马厩用细松木支起棚子，其上铺三层茅草。虽是马厩，但一切皆是洁净，定是常有人收拾。
　　马厩内活跃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粗布衣衫，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扎起，看着便觉有一股邋遢气。乐羲知晓，这是林祀。他正给马槽里置鲜草。
　　乐羲进入马厩，一个不当心踩中了枯草杆，枯草杆咔啦咔啦地响着。
　　林祀转过头，好奇此时会有何人前来，见着是乐羲便露出白净的牙齿，冲着他笑了笑，大声喊道：“乐兄，今日起了个早啊。”
　　林祀是村里人，曾被推上祭坛，作为当时旱灾的祭品，幸得钟离暝相救。
　　也是因此，林祀离了家族，自易名为祀，后钟离暝赐字祭天。此祭天取的意思并非以林祀祭天，而是以天祭林祀，虽说意思有些以下犯上之意，但就字面看来倒是不觉。
　　“林兄，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我可是日日早起。”乐羲笑嗔着，却没有几分责怪之意。
　　林祀置好了鲜草，拍了拍手，掸了掸沾了细草的粗布衣裳，抬头看了乐羲一眼，随即又转了身，挥了挥手笑道：“是啊是啊，乐兄日理万机。”
　　乐羲皱了皱眉，并不想理会林祀对他的“冷嘲热讽”，终是没有多言。
　　待乐羲交代了来此的目的后，林祀故意露出悲伤的表情，仿佛是觉着乐羲来此竟不是看望自己，乐羲瞧着他那般模样可谓是哭笑不得。为了不让林祀耽搁了王爷的行程，他只得将笑意憋入心中。
　　此时，太阳已高高升起，清澈的白光转化为金色，一时间格外耀眼。
　　金光下，矮树的翠叶随风而动，反射着日光，闪烁着，为这宁静的晨时添了几分灵动与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