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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遇 ...

  •   戌时的棒子敲过,江洲城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陆续升起了炊烟。城西沈家大宅的祠堂里,有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直挺挺地跪着,面色是淡淡的,跪了一天也没有什么变化,仿佛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

      “二少爷又被罚跪了?”沈府的小厮在外头与人小声议论。

      “嘘……你是刚来的吧,怎么又忘了,不能称呼他作二少爷,只能叫元哥儿。”另一人连忙提醒他,生怕这话被家里的主子听到,让他们平白挨一顿板子。

      “是是,是我记错了。那元哥儿这回又是因为什么事被老爷罚跪了?”这名小厮仍旧不死心地追问。

      “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听说是昨日下学回来的晚了,有人看见他在外与人厮混,传回来被老爷知道,元哥儿回来就挨了一顿板子,还被罚跪祠堂一天。”

      “老爷对府里的哥儿都这么严厉?只是下学回来的晚一些,就要挨一顿板子?”小厮咋舌,身上的皮都跟着紧了紧,他刚进府里不久,还不太懂沈府的规矩。若是府上的主子是这么刻薄的人,那以后他身为下人的日子,怕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老爷虽说严厉了一些,不过咱们的夫人却是个心善的,昨日我在前头听着,夫人一直在一旁帮忙劝老爷息怒,老爷这才只罚了十下板子。要不然,元哥儿还不知道要多受多少罪呢。”

      “那以后咱们可得多巴结着夫人……”

      沈辰元默默听着外头的窃窃私语,目光始终注视着地面。祠堂里祖宗的牌位在这里供了良久,像是无数沉默的幽魂,静静地看着这个少年。他是家中的长子,却也是家中唯一的庶子。在他出生之前,沈夫人虽还生了一个女儿,如今也已经出嫁了,之后又陆续生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算是尽到了为沈家开枝散叶的职责。可沈家第一个儿子,毕竟不是当家嫡母所出,因而沈辰元在沈家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

      沈辰元的母亲是沈夫人陪嫁的婢女,在沈夫人怀孕时被收了房,没想到不多久也有了身孕,而且第一胎竟还生了个儿子。可惜在他生下来没几年,他的母亲便染病去世了。沈辰元一直是沈夫人养着,现如今也已经满十六岁。

      沈家算起来是书香门第,沈家当家主人沈云轩年轻时是个颇负盛名的才子,然而几次科考落榜,心灰意冷就回家开了这个书局,没想到十几年经营,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如今的庆轩书局在江洲城也是小有名气。

      沈老爷年轻时未能科举中第,便将这未能实现的理想尽数寄托在了两个儿子身上。尤其是对于嫡出的儿子,更是期望颇高。不过沈辰元也很争气,在十三岁上便考中了乡试,有了举人的功名,也算为沈家添了光彩。打那以后,他在沈家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三年苦读,明年秋沈辰元便要赴京参加会试,如果会试中了,就能有个一官半职,从此步入仕途。这也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梦想。

      所以,不管他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沈辰元都默默忍着,只等有一天他出人头地,终于可以不再依附于别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两年,沈辰元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一位在江洲任闲职的官员,名叫顾洝,那人与他年纪相差不过五六岁,却是志趣相投、相交甚欢。前几日他下学后便是被顾洝叫去喝酒,却被有心人传成不务正业与人厮混,回来之后便被父亲罚了一顿打,又整整跪了一天的祠堂。

      沈家在朝中并无亲友,也就是说即便他今后入了仕途,也是毫无背景可以依仗,一般这样的人最多就是在地方从一个小官做起,一点一点往上爬,或许混到四五十岁,也不过是个六品的地方官,绝无可能进入朝堂。

      所以,沈辰元必须要为自己找一个依靠,他需要有人提携,否则这辈子都很难有所作为。而现如今,他已有了目标。

      顾洝之所以来江洲城这种小地方做官,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方便照顾祖父顾若朴。大约十余年前,曾为当朝首辅的顾若朴辞官隐退,来到了江洲过上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只是,顾老太爷毕竟年纪大了,顾家的叔伯们又在朝中任职,一时间无人照料,便派了孙子辈的顾洝过来江洲任个闲职,最主要的还是帮助照料老人家。

      沈辰元知道,这是他当下唯一的机会,只要顾老太爷肯稍稍帮他一把,那他以后的仕途,才会走得更平顺。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块跳板,能够搭上顾老太爷。

      而这块跳板,如今他已经找到了。

      **

      灰鸦鸦的天色持续了一上午,终于在午后,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了下来。

      瘦瘦小小的身子裹在薄薄的袄里,低着头在窄巷里跑着,一闪身进了一处宅子。掀开厚布帘,梁小妹抖落一身的积雪,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搁在木桌上,跟着进了内屋看了一眼,发觉床上的人还睡着,便又出去到外头露天搭的灶间做饭。那灶间没有隔墙,四处透风,她试了四五次才生起火,把洗干净的最后一小钵米倒进去,开始做饭。

      等她端着饭菜进屋,发觉屋里的人已经醒了,赶紧把饭菜搁在桌子上,上前扶着嬷嬷:“嬷嬷,我给你抓了药,您先吃饭,一会儿我给您煎好了端屋里来喝了。”十一二岁的丫头,嗓子嫩嫩的,只是听着没什么生气。

      秦嬷嬷看着桌子上拼凑的两道菜,和熬的一小锅稀烂的米粥,干瘪的嘴唇动了动:“这是你做的?”

      梁小妹搬来一张残腿板凳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块豆腐到嬷嬷碗里:“嗯,我的手艺不好,嬷嬷将就将就。”

      秦嬷嬷喝了两口米粥,梁小妹才开始动筷子。纵使饿得发慌,梁小妹吃相也是斯斯文文。嬷嬷教过,女子必得坐有坐相,吃饭更不能出声,被人笑话。

      等嬷嬷吃完,梁小妹扶她进屋躺下。跟着出去煎药。

      院子里雪花簌簌地往下掉,天地间静得能听见雪片落在地上的声音,不远处的巷子传来几声狗叫。

      梁小妹守着炭炉,不时凑近些,好让自己暖和些。

      真冷啊,她只有这一件袄子,看大小约莫是两年前做的,如今穿起来已有些短。一阵冷风吹来,梁小妹不由哆嗦了一下。

      如果有一件羽绒服就好了。

      她摸摸没吃饱的肚皮。

      再不然,来顿火锅也行。

      她张嘴吸了口西北风,怀念起现代社会的一切,冬天的暖气,热腾腾的奶茶,想象自己仍旧窝在沙发里刷着手机。

      她前生叫做朱濛濛,年芳三十,知名投资机构的项目经理,国内顶尖大学硕士毕业,还是一名注册会计师,前途一片大好。转眼间她就来到了这个鬼地方,如果不是饿得发晕,她真以为自己在做梦。老天爷在开玩笑么,生日当天被车撞死已经够衰的了,竟还让她穿越了,还穿成了一个发育不全的黄毛丫头?

      大概被这荒谬的事气病了,朱濛濛醒来后就发起了高烧,躺了四五天才下的来床。这期间一直照顾她的,就是那位秦嬷嬷。

      这宿主的生平记忆,朱濛濛半分印象也无。还是从那秦嬷嬷嘴里,才勉强拼凑个大概。

      她现在叫梁小妹,这么敷衍的名字,也是秦嬷嬷给起的。据秦嬷嬷说她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是她从野地里捡来的。从这屋子可以看出,秦嬷嬷的日子也过得并不富裕,如今又养了个孩子,更糟糕的是这梁小妹似乎有些天生体弱,她醒来的这几个月已经断断续续生了大大小小几场病,光是买药就掏空了家里全部的银两。

      嬷嬷后来把屋子里一些东西拿出去典当了,勉强支撑了一段日子,许是因为照顾她太过辛苦,几天前秦嬷嬷自己也病倒了。梁小妹拿着剩下的银子去换了药和一点米,如今家里眼瞅着就要断粮。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梁小妹也一天比一天愁。

      她需要尽快找到工作,否则她们祖孙二人不是被冻死,也会被饿死。

      前些日子她一直去附近的一间学塾偷听,原因无他,她需要学会这儿的官话。这里的人说的并非她熟悉的普通话,她虽然能勉强听懂,但是她说的旁人却听不懂。秦嬷嬷也曾觉得奇怪,怎么她病好了之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梁小妹只得编了个谎话,说自己大概是烧糊涂了,勉强蒙混了过去。

      她偷听了几天之后又有了一些新的发现,例如这边的学塾里教的仍旧是孔孟之道、儒家经典,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朝代,这个涼国似乎在历史上并不存在,以她有限的历史知识,并无半点印象。

      难道是一个平行时空?

      脑子里乱糟糟的念头堆在一块儿,梁小妹兀自出神,却被一个雪球砸中了肩,几枚雪块掉进脖子里,冻的她一激灵。“谁?!”

      又一个雪球横空砸过来,不等她反应过来,砸中她的胸口,跟着她听见外头有人在放肆大笑:“哈哈哈哈,你瞧她那个呆样!莫不是个傻子。”

      梁小妹认出来,那几个男孩是在附近学塾读书的,不知道哪家的孩子,竟然这么没教养,于是气冲冲地走过去:“是谁方才用雪球砸我的?”

      听见她古怪的腔调,那几个人又大笑起来:“你们听听,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你们有谁能听得懂?”

      “就是,你听她居然连话都说不利索。该不是外乡来的,看她的模样,又土又笨的,丑死了!”

      上辈子朱濛濛平生最恨别人说她丑。确实她长得不算出色,可是她行走职场,靠的是她的智慧和气质,又不靠脸蛋。诚然世人皆爱美色,可是被人当面说丑,是个女人都受不了。

      梁小妹蹲下身子,用劲团了一个雪球,跟着二话不说抡起胳膊砸过去。那几个孩子显然没想到她一个丫头片子竟然还敢动手,一时懵了,接着便恼羞成怒,合伙动起手来。“把她给我按住,我要教训教训她。”

      朱濛濛是个运动健将,然而梁小妹并不是,甚至有些先天不足,长得瘦小得不像十三岁的孩子,跑了没几步她就被人抓住了。两个人一左一右抓住她的胳膊,另一个人团起一个雪球,对着她的头砸下来。

      梁小妹被砸的发懵,跟着火气冲上头顶:“你们几个竟然如此欺负人!”她上辈子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穿越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时空,变成一个小丫头片子已经够让她恼火了,眼下她恨不得将这几个小屁孩棒揍一顿。

      “哈哈哈!你看她,气的脸都红了。嘴巴长那么大,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是不是饿了,我喂你吃点东西?”那人说着,不怀好意地团了一个雪球,那上面还带着泥巴,就要往她嘴里塞过来。

      梁小妹紧紧的闭着嘴,用力撇开头,不想受这样的屈辱,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害怕,眼泪竟然流了出来。

      “再不停手,我明日告诉你们的夫子。”有个少年这时候出现在巷子口,梁小妹看着那人,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帮帮我!你帮帮我!”

      少年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我认得你们,王家的三公子,你是钱家的小少爷。怎么,要我派人去告诉你们家里人,几个男人合伙欺负一个小姑娘么?”

      那几个男孩听了这话似乎有所忌惮,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手,飞快地跑走了。

      没了桎梏,梁小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她好委屈,吃不饱就算了,大病了好几场也算了,为什么还要遭受这样的屈辱。

      少年蹲在她身前,轻轻替她拂去身上的雪块:“你可有哪里受伤?”

      大约觉得在陌生人面前哭鼻子很丢脸,梁小妹擦了擦眼泪,终究是自己站了起来,用这里的官话说了一声“谢谢”。

      “听你口音,你不是这里人吧。”少年并没有嘲笑她,反倒非常平和地询问。

      梁小妹来此之后,除了嬷嬷之外,他是第一个如此和颜悦色对她的人,不由地在心中感激她。她用生硬的腔调对他说:“我是外地的。谢谢你帮我。”

      沈辰元温和地笑了笑:“这没什么。我之前在学塾附近见过你,你是想读书?”

      梁小妹摇摇头,又点点头,接着说道:“我不太会这里的话。嬷嬷病了,我没钱。学好这里的话,我要找工作。”

      “工作?”他觉得这个词听起来很奇怪,不过也能明白她要说的意思。“你是说你要赚钱,想找个活干?”

      梁小妹用力地点点头。

      沈辰元想了想:“这样吧,我家里是开书局的,正缺打杂的。你可以来试试。”说着,他从随身的书盒里,拿出一块刻了字的竹制书签递给她。

      梁小妹接过来一看,把上头的字念了出来:“春诵夏弦,大师诏之。”她记得这本是礼记里的一句话,意在鼓励人读书向学。

      “你认得字啊。”沈辰元有些意外。“那更好,书局里干活,也需要认得几个字。”

      梁小妹紧紧握着这块牌子,看着眼前这位清俊的少年:“还不知,你的名字?”

      他温柔地笑笑:“我姓沈,名辰元。良辰美景、一元复始的辰元。”

      “沈辰元。” 梁小妹把这个名字牢牢记在了心里。

      “时候不早,我该回家了。你明日来城西的庆轩书局,拿着这块牌子去找管事李叔,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会安排的。”

      “嗯。”梁小妹用心记下。

      她看着这少年远去的背影,心里头又燃起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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