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春迟玉簟秋》绛薇尘

5、锦绣之争（下）

　　可过了半晌，绿攸却在后院心急如焚地到处寻着苏绫钰。
　　“小姐小姐，出事啦——老爷吩咐刺绣可以开始了，可是我方才去东厢房里一瞧，白匹竟都被人泼上了污点。这些都是昨日新纺的布料啊，如今府内早已无多余布匹，再购置新的怕是会耽误这刺绣比试，这该如何是好呀？”
　　苏绫钰闻见绿攸的呼唤，便焦灼地踏出屋内：“那绣女们呢？”
　　“绣女晓岚说她们也暂无法子，当场刺绣怕是不能了，只能用之前绣完的成品了，”绿攸撇着嘴，眼神有些飘忽，转身向那前厅迈去，“那我现在赶紧去告诉老爷。”
　　“等一下——这场比试本是现场刺绣，宾客盈门，又有总督军的人在场，倘若现在将绣完的成品拿去展示，定会落人口舌。绿攸，你先带我去看看那批布料。”
　　苏绫钰说着，便随绿攸匆匆前去东厢房。屋内确有明显翻箱倒柜的痕迹，那原本搁置于檀香木搁架上的白匹也确乎已不成样子，被泼洒了密密麻麻的斑驳污迹，凌乱地丢掷于地。
　　再次望见这一幕，绿攸便由焦灼生成了忿恨之情：“究竟是何人起了歹心，要做这等小人之事，要是被我碰见可一定逮住他好生质问一番！”
　　“这样的布料，只怕再添刺绣也是徒劳了，”江御承说罢，沉默了一阵，似乎暗自揣测到其中的隐情，“定是有不想让苏家夺得订单者刻意为之。”
　　苏绫钰小心翼翼地将几匹布料拾起，心间若有所思，却倏尔眉眼舒展，对一旁不知所措的绣女们说：“你们谁会绣《百鸟朝凤图》？”
　　有四五个绣女怯怯地应声道。
　　“晓岚，你们几个来帮我在这布匹上绣一只《百鸟朝凤图》中的金凤凰，”苏绫钰挑出一匹污迹较少的布料，向绣女们比划道，而后又转身将手中剩下的布匹递给绿攸，“你携剩下几位绣女去将我房间里那盆洛神花取来，用水浸染——趁我们刺绣还有些时辰，把这些布匹拿去染色。”
　　绣女们便遵循着苏绫钰的吩咐四散了开。
　　“不耽误程先生了，请程先生先去前厅照料江家的事务吧，我们稍后就来。”苏绫钰恍然记起了什么，便扭头望向那伫立凝想的江御承。

　　前厅的布置早已安排得当，苏老爷与那李将军临着正南而坐，面朝中央。庭院的中心则安置着十六张梨花木桌椅，左右各八，中轴对称，每张桌上规整地摆放着同一规格的绣棚、绣针，以及十余种色彩的纺线。左侧，江家的绣女纷纷在八张梨花木方椅上落了座；而右侧的桌椅却空无一人。
　　“苏老爷，江家的人都已到齐，这苏家的绣女怎么迟迟不来，莫非是不给总督军的人赏脸？”赵延武撇了眼有些躁动的宾客，“我看，若是再不来，这比试就毋需进行了，胜者即为江家的‘江墨铺行’。”
　　到场的来宾皆等得有些焦急，听闻这声话，顿时哗然四起。苏老爷蹙起眉头思忖着，正欲言，方又听闻沿廊传来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
　　“各位贵客久等了，苏家绣女到。”苏绫钰携着晓岚和其余四名绣女出现在了庭院。
　　赵延武有些轻蔑地扬起了嘴角：“这苏家晚了半柱香的功夫，便是无视比试规则，岂有还能参加比试的道理？李将军，依我赵某看……”
　　“既然来了，那就开始吧。”李将军不予理会，只是望向前方，轻描淡写地说道。
　　接到开场的指示，两家的绣女便各自将绣针在素绢上来回穿引，那被纤细的手提着的绣针尖上宛若能生出一朵花来。苏绫钰将那布匹的中央处留白，尔后给晓岚和几个绣女使了一下眼色，便开始用绣针细致地在每处污点上勾勒着。她将一针一线排得细密，从双瞳里流淌出的目光宛若凝滞在素白的布匹上，纤长的细指在斑斓的纺线间穿梭，耳畔的发丝轻盈地垂落，微微拂过凝脂般的肌肤，她悉心刺绣的模样使人不禁生得几分爱怜。
　　“咦江少爷呢？江少爷——”江府一名年幼的男仆恍然发觉少爷的缺席，正欲四下寻找，却倏尔从人群里领会到江御承投递的眼色，便不再多言。彼时，他正望着聚精会神进行着刺绣的苏绫钰，仿若有种岁月涓涓流淌之美好。
　　绣女们悉心刺绣的温婉模样，可是勾起了看客们的议论纷纷。
　　“这三炷香的功夫要做件像样的刺绣，可真是件细活。”临街口那家玲珑酒楼的孔老板慨叹道。
　　清风书斋的康先生捋了捋长须，意味深长地说着：“此番比拼，明面上是考验绣女的女红，我看哪，这刺绣图案才最是考究的。”
　　而从事数年棉纺生意的孟老爷算是个内行人，笑着摇起了头：“你们俩有所不知，别看这布匹都素净着呢，其实除去现场刺绣的外在形式，这苏、江两家可都在布料纺织方面下了不少功夫。”
　　转眼间，只剩下了最后半柱香的功夫。那江家的刺绣已是有模有样，主绣的绣女手中的绣棚近乎完工，那绣棚中央呈现的是一枝鲜妍明媚的牡丹，花形饱满，欣然怒放着，极显华贵，花瓣右上方是一双彩蝶。图案秀丽，栩栩如生，看得出绣工之精细，宛如天成。而这苏家的绣图虽初现雏形，凤凰的形态亦勾勒得生动，尾翼部分却还差些绢绣的点缀。
　　“时辰已到，”恰逢最后的那柱香熄灭，管家廖叔向所有来客宣布道，“请两家展示刺绣成品。”
　　“苏小姐，我看你方才针法如此精巧，在那些污迹上用金丝纺线绣了密密的细点，是有何寓意呀？”晓岚悄声问了一句苏绫钰。
　　“一会你便知晓了。”她嫣然一笑。
　　江家那头，负责主绣图样的那名绣女双手扶起着绣棚，将那朵热烈瑰丽的牡丹和一对彩蝶呈现于众宾客眼前，那刺绣色泽极其明丽，线条明快，一看便知绣活十分出众。其余几位辅绣的绣女亦是依照着主图案绢绣了些花卉，风格相衬。
　　那绣女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开口道：“这幅绣图名为《花舞蝶恋》，牡丹乃富贵至尊，配得一双彩蝶作佳偶，委实圆满。牡丹之上，一对彩蝶双宿双飞，必能锻造一段佳话。此外，我们‘江墨铺行’的布料皆是上乘素锦，质地紧实，面料轻盈。”
　　台下的看客们听后皆连声称道，相互传看、摩挲着江家的这几幅精美绝伦的刺绣。
　　苏绫钰将刺绣从绣棚上缓缓取下，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只身披金羽的凤凰，正伸展彩翼，乘风翱翔在四溢的金色流光之间。在素净的白匹上，那只金凤凰却仿若分外灵动，脖颈的纤羽色彩斑斓，绮丽的色泽竟一直延展至挥舞的双翼，近乎巧夺天工之作，只是那尾羽的图案线条模糊简洁，欠了些明快。
　　苏绫钰见场下宾客议论纷纷，便郑重其事地介绍道：“此幅绣图取名《百鸟朝凤》。俗话说，有凤来仪，便是天赐吉兆。”
　　“姑娘，这金凤凰的绣工实乃技艺不俗，只是这凤凰的尾羽乃如此清寡，怕是绣凤身的时间过长耽搁了吧？此幅《百鸟朝凤》图怎不见其余的鸟呢？”
　　苏绫钰恬然一笑，依旧是落落大方的模样，打量着手中的绣图，应说道：“小女尝听闻有关《百鸟朝凤》的一个故事：许久以前，凤凰亦不过是只平凡无奇的鸟儿，却颇为机灵，善于收集果实。有一年恰逢森林大旱，众鸟儿无处觅食，眼见着快要饿死，那凤凰便立即赶往洞中，将多年囤积的干果草籽拿来与众分享。度过旱灾之后，鸟儿们为了表示感激，便都将自己身上最为漂亮的羽毛拔下来献给了凤凰，并推举它成为百鸟之王。这幅《百鸟朝凤》绣图，描绘的便是凤凰赢得百鸟众心之时的场景。虽无其余诸鸟，但它们已纷纷将自己最为绚丽的羽毛拔下，飘飞于空中，凝聚成金色的流光，即将为百鸟之王点缀成瑰丽的尾羽。如今时局，太平昌盛正是百姓的愿景，期愿督军亦如凤凰一样众望所归，稳时局之变，深得民心。”
　　话音渐落，台下不约而同地响起了雷鸣般地掌声。
　　其间却有一人忿忿道：“姑娘，这江家用了三匹布来刺绣，苏家却只用了一匹来绣凤凰，按照比赛规则是有些不公吧？”
　　苏绫钰听闻后，方又言道：“‘苏御坊’的布料所选用的是上等绸缎，丝质轻薄。此次比试规定须展示三匹布料，另外两匹我们已在方才刺绣时拿去印染，请诸位稍等片刻。”
　　此时绿攸已从后院来到前厅，将那批用洛神花浸染的布匹一一朝众人展示，玫红渐染着嫩粉，深深浅浅，在暖阳下透着桃粉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