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春迟玉簟秋》绛薇尘

3、风云迭起

　　时逢每月初七，城内各大商客须依着惯例，集结于御州城总商会参议商事。

　　御州既毗邻新朝政府的军政要地，可视作南方沿线的交通枢纽，又坐拥着通商贸易繁盛的港口，自明清以来便是富商云集之地。但论及资历与声誉，唯有苏氏、方氏、赵氏与范氏四家独大。

　　苏易卿身为旧朝官要，依傍着敏锐的眼力与过往积攒的人脉，在商界名声鹊起，从御州商会创办以来便担任会长，每月召集城内颇有名望的富商议论商事。往日的集会商讨，不过是应着时政与粮油收成、关税的变动而谋出些对策罢了。却说近日御州城因总督军庆生订单一事而闹得沸沸扬扬，各商户老板私底下竟都对那位江氏少爷另眼相看。

　　“也不知苏易卿能否接下这笔大单子，倘若败给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苏家的颜面尽失啊！”

　　“我听说那新晋的江家老板颇有远见，懂得审时度势，几月功夫便将店铺经营得有模有样，委实不简单。”

　　逾时，苏易卿步入厅堂，迈着稳健的步伐径直向屋室中央的紫檀方椅走去。他轻轻咳喘一声，示意让在座的商客们少安毋躁：“各位对总督军庆生之事定略有耳闻，此次总督军下令，由御州城工艺最为上等的手工艺商铺负责这批货物，依照御州城商会的旧俗，须是由当年销量最甚者接手这笔订单。‘苏御坊’ 在御州经营多年，家喻户晓，论其声誉和质量，在座各位自然是有目共睹；然而今年新晋一家 ‘江墨铺行’，虽是销量上行，博得关注，然其店主并未入籍御州城商会，长期的销量亦无保障，加之业内对江家也知之甚少，若是仅有昙花一现的本事，那全权交由 ‘江墨铺行’ 接手，并不十分明智……”

　　座下霎时议论纷纷。

　　“确乎是不甚明智，那江御承实属后起之秀，论经验委实不足。‘苏御坊’ 起于御州，极具代表性，又为御州商会会长所经营，自然是此次订单的不二之选。” 待苏老爷语落，方铭睿便接话道，目光逐渐在邻座的商客间散播开来。

　　“就因晚生不才，经验不足，全凭个人意志创立的 ‘江墨铺行’，所以今日特意亲自前来，入籍总商会，并向苏会长讨教一番。” 倏尔，江御承出现在厅堂门前，他的一字一句皆铿锵有力，恭谦却含着不屑的锋芒。

　　苏易卿的眉头颇为凝重，忿忿地注视着江御承。

　　彼时，沁春茶庄的赵老板，见这近乎有两派对立的情形，便斜眼打量着江御承，又侧目瞥了眼苏易卿的反应，随后不禁将嘴角弯成弧度，见缝插针道：“这‘苏御坊’ 和 ‘江墨铺行’ 皆工艺上乘，依我看哪，倒不如两家比试一番，便知高下。月中便是御州城一年一度的元宵灯市，不妨请总督君来赏玩一番，两家商铺借机展示下彩绘、刺绣的工艺，让总督君亲选，这样如何？”

　　“我倒是觉得无妨，苏老爷您看如何？” 料不到那江少爷竟颇为爽快地答应了。

　　“那就这样办吧。倘若暂无他事，先散会吧，”苏易卿若有所思，转首向方铭睿，“方少爷请留步，关于灯会的些许事项我须与你交代。”

　　“那我就先行告辞了，苏老爷若是拟定好了应允江家入籍商会的文书，便派人送至我府上即可。后会有期。” 说着，江御承便扬长而去。

　　午时，苏绫钰已将镯子取下，应着约定来到了“江墨铺行”。

　　可是寻了半晌，却是不见昨日那位伙计的身影。于是她便向店铺门前一位热情招呼的小厮打听道：“我来寻昨日替我佩戴镯子的那位伙计，你可知道他在何处？”

　　“是昨日的那位小姐呀，你是来找周昭的，那厮真不知去哪偷懒了，新来了没几天就连个人影都跑没了。小姐可是有要事找他？”

　　“我前来归还镯子。我原有一样饰物置于他那，今日是来取还的。”

　　“原来如此啊，那请小姐稍候，周昭该是出去偷闲了，约莫得午后回来——” 小厮转头瞧见拾级而上正迈向店铺的方铭睿，“是方少爷，稀客呀，方少爷今日有何贵干？”

　　“你们家江少爷可是在店内？”

　　“您说江老板呀，他大概是出门办事去了，暂时没来店里。请方少爷进里屋宽坐。”

　　“不麻烦了，那我改日去他府上将入会文书一并交由他吧。”

　　“铭睿哥——”

　　“钰儿，你怎么在此？” 闻见一声呼唤，方铭睿便注意到缓缓站起身来的苏绫钰，有些诧异地笑道。

　　“我来取样东西。铭睿哥今日不是和父亲在商会议事吗？”

　　“今日结束得早，我正要去采购些元宵灯会的货品。钰儿你若无事，陪我一道吧？” 方铭睿的目光宛如冬日里的初阳，灼灼得映着苏绫钰有些绯红的脸颊。

　　“嗯。” 她诺诺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散步在偌大的市井，不紧不慢地谈着些话，略有些时隔多年的拘谨和生疏，街坊边偶然跳出的几个捉迷藏的孩子却逗得两人欢笑不停。

　　“我们也曾像他们这般年纪，想来还好似就在昨日。” 方铭睿笑着慨叹说。

　　“我犹记得，小时候方伯伯常来苏府找父亲议事，每次你都要跟着来，而且每次来都要到街坊口的那家糕铺买两块桂花糕，还装作不给我的样子。” 苏绫钰佯装作生气的样子，却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桃腮带笑的。

　　“走，我带你去，那家铺子如今还在那里——那家糕铺近旁还有一家不错的餐馆，时候不早了，我请你去吃饭。”说罢，方铭睿便顺势接过苏绫钰手里提携着的东西，沿街走去。

　　桂花糕糯糯的，酥酥的，那甜糯宛如沁入了苏绫钰的心房，久久才弥散开来。

　　方铭睿点了几样江南特色菜，每一道都很合苏绫钰的口味。

　　“对了铭睿哥，我看这些货品，”苏绫钰俯首望了眼方才两人一同购置的货物，“都是些堪为极品的酒酿和炖品，父亲平日里都吝惜钱财舍不得喝，是哪位贵客要光顾府上呢？”

　　“是总督军，”方铭睿不禁咳嗽了一声，眼神变得稍许凝重，“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你父亲的‘苏御坊’和‘江墨铺行’正在竞争一笔总督军的大订单，相持不下，于是沁春茶庄的赵老板便献计让苏、江两家在中秋灯会上一展技艺，由总督军最终定夺。”

　　“‘江墨铺行’？可是方才我们去过的那家？”

　　“正是，那江老板年轻气盛，有些出言不逊，此次亦是看得出下了很大赌注，苏老爷一直很是担忧。”

　　苏绫钰微抿着嘴，细思了片刻后，开口道：“那提出此计的可是那位人称‘赵五爷’的赵老板？”

　　“对，就是那赵延武。”

　　苏绫钰没有言语，只是莫名觉着有些蹊跷，但生意上的事父亲向来是不让自己过问的。

　　在折返回“江墨铺行”的路上，苏绫钰望见一个像极了周昭的身影，手里攥着一叠纸钞，从典当行走出，眼角中像笑开了朵花。

　　“周昭——”

　　那人猛一回头，见着是苏绫钰，便恍然间如若见了骇人的惊雷似的，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