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在侧》右点二十

6、第 6 章

　　纠缠的身影，惹人遐想的姿势，巨幅的版面，劲爆的标题——“诺堡新任总裁床上暴死，专家检测或为纵欲过度所致”。照片里的女人只披了一条薄薄的被单，依稀可见被单下玲珑的曲线，交叠的双腿和雪白的手臂更为这条新闻添了几分香艳。女人的脸部打了厚厚的马赛克，可是唐恬的血还是嗡地一声冲到了头顶。
　　那是她自己的身体，她当然再熟悉不过！
　　她的手指颤抖起来，报纸被折出沙沙的响声，老板狐疑地看了一眼，问道：“小姐，需要来一份吗？”
　　唐恬摇摇头，包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她放下报纸，刚接起来那头的声音就让她的心跳都停止了。
　　“唐小姐，报纸看到了吗？”
　　她大惊，恐慌地四周环视，到处都是匆匆的行人和车辆，并无异常，她努力平静下来，问道：“你监视我？”
　　“不必说得这么难听，我是担心唐小姐的安全。”
　　“你放心，不过是些裸照罢了，我不会寻死的。”
　　尹继山不语，半晌方嗯了一声：“你倒心大。”
　　唐恬攥紧了手机，正色道：“尹先生如果是故意来打击我，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以后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要再打我的电话。”
　　“唐恬，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不然呢？”她嗤笑出声，“对着一个杀人犯、刽子手，难道我还要毕恭毕敬笑脸相迎？”
　　“你难道不该感谢我帮你打上了码，免得让所有人都对你的媚态品头论足，把你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么？还是说，你其实很享受被别人当成焦点？”
　　“尹继山，你无耻！”唐恬喘着粗气，对着电话大喊。
　　“知道我无耻就该乖一点，不然下次头条上刊登的就是高清□□的照片了。”
　　威胁完她，男人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唐恬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忍住眼眶涌上来的酸意，吸了吸鼻子，快步向学校走去。
　　“恬，听说了吗，好劲爆的消息！”
　　唐恬刚一走进教室，就有同学举着那张报纸向她宣传：“诺堡的总裁诶，才上任没几天吧，居然就死了，还是……这样的死法？”
　　那些明晃晃的照片在她眼前不停闪动，像锋利的刀片一点点地凌迟着她的心，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吃到大瓜的八卦神色，带着窥探到别人隐私的快意，他们根本不会有怜悯之心。幸亏她没有暴露在世人眼前，不然光是这些陌生人的打量和窃窃私语就足够将她毁掉。说来，她是不是真的该感谢尹继山高抬贵手放她一马？可是这种种屈辱又是谁带给她的？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唐恬盯着眼前的报纸，目光里尽是麻木。
　　“恬，你刚拿的奖学金就是诺堡的吧，还好先到手了，不然出了这样的事那笔钱肯定泡汤了。”
　　她垂下目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还能说什么。
　　“你也别太难过，谁也想不到Leon是这样的人，喜欢他的姑娘都觉得不可思议，你也这么觉得吧，明明看起来那么温柔的人……”
　　唐恬心里一阵刺痛，她们根本不了解Leon，就凭着尹继山伪造的新闻往Leon身上泼脏水，他明明是那么生动、阳光的男孩子，没想到要在惨死之后被这些所谓的“仰慕者”品头论足、讽刺挖苦，凭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要受这样的侮辱！
　　“你……”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维拉冲进教室，大力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发出“嘶啦”一声巨响，生气的维拉气场更是强大，那些围着唐恬的女生对了个眼神，纷纷散去，到别的地方继续讨论她们的八卦。
　　“你还好吧？”维拉抱着手臂，皱着眉头看向唐恬。
　　“……还好。”
　　她脸色苍白，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的样子实在称不上好，维拉收回目光，忿忿道：“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
　　面对朋友的担忧，唐恬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红了：“不是他的错。”
　　“到现在你还护着他，不过既然人都没了，你也得学会释然。”
　　维拉只知道Leon是她的男朋友，却不知道报纸上的人不是什么出轨对象，而就是她唐恬，也不知道Leon遭受了多么非人的折磨，连死的时候都不能瞑目，更不知道她目睹了这一切，却只能无用地呼喊哭求，任尹继山消耗掉她仅剩的尊严。
　　“维拉，都是我不好，我爱他，我受不了……”
　　看到朋友身心俱疲的憔悴模样，维拉心里也不好受，当初唐恬和Leon在一起她是极力支持的，明里暗里也做了不少次助攻，起初虽然是恬先追的Leon，可是自从他们俩确定关系之后Leon对恬是真的好，生生把她宠成说一不二的小公主。维拉原以为这一对是水到渠成，没想到居然以这么狗血的剧情收尾，她大跌眼镜之余，只能感叹世事无常。
　　维拉叹了口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唐恬揉了揉红肿的双眼，道：“晚上能帮我跟老师请个假吗？我想回趟家。”
　　也许这个时候，亲情才是最好的疗愈吧，维拉点点头：“没问题，路上小心。”
　　“谢谢你，维拉。”
　　下午的课唐恬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脑子里全都是Leon目光涣散的脸和尹继山皮笑肉不笑的眼神，她真的快要疯了。下课铃一打响，唐恬就箭一样冲出了教室，匆匆回寝室取了几样东西，就搭上地铁到叔叔家去。
　　不间断的黑色从眼前疾驰闪过，唐恬抱着怀里的蛋糕，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她是江苏人，山青水秀的土地上长起来的小姑娘，生成一副温和坚韧的性格。十岁那年父母离异，双方都觉得她是个累赘，没有人愿意抚养，即使是法院把她判给了父亲，那个成天抽烟喝酒无所事事的父亲能带给她的也只是无尽的伤害。
　　那天放学回家，看见门口停了一辆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轿车，她第一反应就是又是哪个债主上门讨债来了，她扭头就跑，实在是不愿意再看见父亲跟债主扭打在一起的惨烈场面。
　　“你是恬恬吗？”
　　叫住她的男子看起来三十许的年纪，神色柔和，跟那些凶神恶煞的债主完全不一样。
　　她怯生生地答道：“是。”
　　男子轻轻笑了：“恬恬过来，别怕，我是你的小叔叔。”
　　小叔叔？唐恬疑惑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子，衣饰整洁，气宇轩昂，她想象不出如此潦倒的父亲会有这样一个弟弟，可是他眉宇间的轮廓确有几分熟悉，很像照片上父亲年轻的时候。
　　唐池牵起她的手，微笑道：“我们回家，你爸爸有些事要跟你说。”
　　她有些懵懂地踏进家门，扑面是呛人的酒气，父亲坐在一堆酒瓶子里，脸色紫红，醉得比平时还要厉害。
　　“爸爸，我回来了。”
　　唐渑好像没有听到，醉醺醺地倚在墙上，一言不发。
　　唐池看不惯他的样子，不悦道：“恬恬回来了，有什么话就快点跟孩子说吧。”
　　“没什么好说的，把她带走。”
　　带走，去哪里？唐恬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唐渑大手一挥，含混道：“你叔叔在国外混得很好，你以后跟着他过，省得跟着我受罪。”
　　唐迟蹲下身来，平视她的眼睛：“叔叔会照顾恬恬的，跟叔叔走，好吗？”
　　“走去哪里？”
　　“德国。”
　　德国，那是什么地方？唐恬只在课上听老师提起过，那该是个多么遥远的国度，遥远得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那里也会有潺潺流淌的清溪、云雾缭绕的山峦、戴着银手镯跑跑跳跳的小孩子吗？
　　唐恬摇摇头：“我不去，我哪里也不想去。”
　　唐池见她拒绝有些意外，一直昏昏沉沉的唐渑却没有耐心，冲着她大吼一声：“叫你去就去！”
　　她被吓得一哆嗦拽紧了书包带子，转身想跑。
　　“恬恬，告诉叔叔为什么不愿意去德国？”唐池很有耐心，柔声细语地询问她的意见。
　　“朋友们都在中国，我不喜欢别的国家。”
　　“叔叔是恬恬的亲人，德国也有很多小朋友想和恬恬一起玩，那里有很多漂亮的布娃娃，恬恬可以吃很多甜甜的冰淇淋和蛋糕，婶婶已经为你准备了公主的卧室和裙子，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吗？”
　　“那……”唐恬眨了眨大眼睛，“我要是想家了怎么办？”
　　家？这个到处糊着报纸墙皮掉得光秃秃的地方，地上都是酒渍和烟灰，连一个像样的房间都没有，满眼都是旧旧的灰色，没有一点这个年龄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似乎有些意外她会对这里产生留恋，唐池想了一下，道：“那我们就回来看看，好不好？”
　　得到他的回复，唐恬看向唐渑，问道：“爸爸，我现在就走吗？”
　　“走走走，赶紧走，别待在这给老子添堵！”
　　眼泪不争气地漫上来，唐池有些生气：“哥，别跟孩子这么说话！”
　　“她是我闺女，我怎么跟她说话用得着你管？反正以后她就跟着你了，让我管我还懒得管呢！”
　　“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负责任的父亲！”
　　“那你今儿算是见识到了吧，”唐渑睁着一双喝红了的眼睛，“滚，赶紧滚！”
　　唐池被他无赖的样子气到，唐恬觉得丢人极了，她拉了拉他的手：“叔叔，我们走吧。”
　　“好，我们走。”唐池抱起她，放进那辆白色的轿车里，车里飘着清爽的鲜花香氛，是她从来没有闻过的芬芳。
　　唐池缓缓调转车头，车子徐徐驶出小巷，那座破破烂烂的灰砖小房子在视线里渐渐模糊。唐渑没有抬头，也没有出门，也许还沉浸在廉价白酒的海洋里，都没想起来再看她最后一眼。唐恬趴在车后的玻璃上，直到最后也没有等到父亲的身影。她沮丧地滑到座位上，对这个家的最后一点期望也消散了。
　　再见了，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