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9、预感 ...
-
八月十三，藏区高原大雪纷飞。
祖拉康大乘寺内一片念经诵佛之声，各地佛寺的人都在陆陆续续赶过来的路上，连道门这边绝大多数门派也都派了人过来吊唁。
此时这座千年古刹内，人人皆是满怀悲伤。
大雄宝殿内，通法大师的肉身依旧保持着死前那一刻的样子，双目紧闭，面容平静祥和，手捻佛珠，若是除去了那两道延伸在脸颊上的血泪，他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口念诵经文。
高雨站在宝殿外的台阶上眺望远处的冰川湖和高原，原先巨大的划痕已经被大雪覆盖，但上面残留的妖气却和大雄宝殿内久久不散的妖气同根同源，一天前敖澄来过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高雨有些想不明白。
她自然是知道敖澄与谢澄之间的区别的，可她从未想过敖澄竟然真的能够对无辜之人乃至良善之人下手。
通法大师，一个实力并不强的佛门前辈，但却可以说是佛道两门中最为德高望重的人。
因为他会一门特别独到的心经，能够清晰准确地推算因果天命，但他的这个能力有一个非常大的副作用，那就是必须以自身修为、功德、寿命、精血等东西作为等价交换的代价。
可通法大师从来不会因此而吝啬于使用自己的这项能力。
佛门，道门，玄门，普通人类，甚至部分妖怪，无数次，无数存在，凡是正义的对的对他人有益的请求，通法大师都来者不拒。
以至于这位年轻时以天赋卓绝而著名的大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从头修行，甚至于一度功德尽散，精血不再，化作最普通的凡人之躯，濒临坐化。
这是一位值得无数人敬佩的圣僧。
可这样的一位圣僧最终却死在了敖澄手里。
这是高雨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以为敖澄再怎么改变，再怎么成长，本质上的善良都是不变的，可现在她却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怀疑龙王的笃定了。
她和龙王，真的能够保证敖澄之后会如他们所愿和敖景一起庇佑龙族，庇佑瞻阙宫，庇佑妖族，庇佑人妖鬼三界吗？
他们能够拿什么去保证呢？
什么都没有。
好像从始至终都是他们的一厢情愿，他们也从来都没有去问过谢澄一句，问她是否真的愿意牺牲自我，化作三界的守护神。
他们只是仗着谢澄的柔软和善良，强行地将她打碎重组成了敖澄，然后又强制地把守卫幽冥归墟的责任放到了敖澄身上。
这是他们想要做的，想要完成的，可这不一定是是谢澄想要的。
“我有问过她想要这一切吗？”高雨不由喃喃自语，“我从来没有。”
她甚至从来都不曾在意过偶尔地来自谢澄的微弱的申辩和反抗。
直到谢澄“死”去变成敖澄，直到敖澄杀了通法大师，佛门的信仰，世间少有的圣僧。
敖澄会做什么？
高雨已经完全把控不到了。
那么龙王呢？
龙王能够把控住现在敖澄吗？
如果，敖澄真的失控，龙王能够保证现在的敖澄不会对三界造成危害吗？
他现在已经打遍了整个妖界，等到两天后的帝位之争，除了龙王，根本就无人能够掠其锋芒。
可龙王就是因为已经撑不了多久，才匆匆忙忙将帝位之争定在了两天后的八月十五蟾宫宴。
如果到时候……龙王要怎么办……
高雨看着前方的白茫景色，神情渐渐凝肃。
正在这时，一个僧人引着两个祭拜的人过来。
那是一老一少两个穿着道袍的人，走在最前面的老人身形微微佝偻，两手背在背后，步子不急不缓地爬着台阶；后面的年轻人身形笔直，手持一把长剑，浑身一派冷硬肃穆的气质，看起来不像是来祭拜的，而像是来杀人报仇的，但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任何一点儿属于他的真实神情。
高雨微微回过神来，在两个人路过她身边时弯腰打了个礼。
若是寻常，那位老前辈自然会朝她点点头，而年轻一辈则会回她个同辈礼。
可此时此刻，这两个人却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她一般，就那样路过了，只有带他们过来的那位僧人回了个佛礼。
高雨一愣，倒没多少恼怒情绪，她规规矩矩地等两人走过，才结束礼节直起腰。
大雪飞扬，天边的雪原与冰湖之上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些许人影，高雨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镯子，玉雕的神龙有一瞬间的晃动，又重归寂静。
她看着走入大雄宝殿里的两个背影，心底渐渐有了某种预感。
.
“……各位听众朋友们晚上好，今天是2021年8月13日，星期二，今天夜间到明天白天的气温将继续持续降低，最低温度9摄氏度，最高温度16摄氏度，天气阴转阵雨，或有雷雨出现，请市民们避免外出，做好……”
雨水顺着车顶哗啦啦地往下流着，滴车司机懒得听这马后炮的天气预报，把电台频道直接一按，换了个放欧美民谣的电台，然后趁着前方红灯，聊道:“我说幺妹儿，楞个晚，又还下斗雨，你去大剧院那哈儿有啥子逛滴嘛。”
车后的女人半张脸躲在阴影中，只露出了浅淡的唇和苍白到有些透明晃眼的下巴。
“师傅你开嘛，没得事。”
女人的声音有些嘶哑，听起来像是感冒了一样，在欧美女人那低沉烟嗓的歌声中，竟有些不真实的飘忽。
红灯一过，油门一踩，车又上了路。
滴车司机不放弃继续道:“最近嘞几天晚上天气不是下雨就是打雷，说是6号线那头都要淹上去了，滨路那边住起的白天都到上头来躲水了，也不晓得是哪个把龙王惹斗起了，幺妹儿你也莫觉得老哥哥我多管闲事，大剧院那个地头就在江边儿，马路都遭淹了大半，又还勒几天新闻里头都在报，说出了好几个死人的事儿，可能有涉黑人员行凶，你一个妹娃儿单独出去，真滴是太危险了……”
司机师傅絮絮叨叨一片好心，末了，见后车的乘客始终坚定不移，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临到下车的时候，女人扫了二维码付款，然后竟是伞也没打，把车门一开就下了地。
司机哎哟一声，转头看了看后座没找到伞，连忙抽了自己的伞探手递过去:“幺妹儿打把伞。”
那女人愣了愣，转过来，道:“师傅，你是个好心人，明天就要中秋了，W城可能要乱，你这几天就在家里，不要乱跑。”
她笑了笑道:“我跟龙王关系挺近，雨落不到我身上。”
说着，伞也没接地走了。
大雨倾盆，当真一丝一毫都未落到这个红裙女人的身上。
司机打了个寒颤，手忙脚乱地关门点火，唰地一下，像后面有鬼在追一样地开车跑了。
谢澄装模作样地走了几步，见方圆几十米唯一留着的辆车也走了，这才歪七倒八地扶着一边的墙停了下来。
几天前敖澄打去了崖山，祖拉康大乘寺的老和尚给了他佛门至宝菩提镜。
这东西可照见人的本心，敖澄回来金光宫后翻过去翻过来地检查了好几遍，在确认了老和尚真的没在镜子上做什么手脚后就直接用它照了自己。
菩提镜借了镜子的名字，镜外是敖澄，镜内的却映出了谢澄的样子。
等照的时间长过了半分，镜子整体就一阵扭曲团作一团，表面长出了许多透明的晶状体，倏忽间就抽长拉伸出一个精致的琉璃人偶。
谢澄不过好奇地摸了一下，就被这人偶吸入，成了寄居人偶的操控者。
一下子，原本碍于天道绝不可能共存在世人眼前的敖澄和谢澄就这样被暂时区分开了。
只是谢澄没什么操纵人偶的经验，附在这上面总感觉重心不稳，老是摇摇晃晃的。
现下，敖澄正待在金光宫内养精蓄锐，等着明天蟾宫宴上风光登场，而谢澄如今人不人妖不妖的，想睡也睡不着，便决定过来协管会总部这边来看看。
自然，她顶着菩提人偶过来，也不是为了看一眼就走。
当初她将方芸卖给协管会，一是为了避免协管会在敖澄四处打架时来插手妖界事务，假借了合作的说法让协管会暂时退离出妖帝之争；二来，则是为了方芸，也是为了她自己新的肉/体的安全。
凤凰涅槃，好听地说是重生复活，难听的，其实就是轮回转世成一个新人再把原先的记忆塞入，这样复活的人，怎么能再算作前一个死去的人呢？
方芸曾杀死过年幼的“谢澄”，涅槃复活后的谢澄没有“谢澄”的野心，只是个偏安一隅普通凡人，甚至于，因为重生需要的能量太多，新涅槃出来的身体不仅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凤凰骨血，而且还失去了第一个“谢澄”的一小部分记忆。
后来，方芸又杀死了第二个凡人谢澄，第三个带着前两个谢澄记忆的敖澄出现了。但谢澄不想死，所以她瞒天过海地苟且偷生下来。
但苟且偷生的结果就是来自天道的否定。
就像是现代社会每个人都有且只有一张身份证一样，敖澄拿走了天道承认的唯一一张身份证，所以谢澄就成了见不得光的黑/户。
一个黑/户要想拿上身份证，那就得带上自己的《出生医学证明》和父母一方的户籍证明，去官方那里走程序才能正式入户。
谢澄不知道其他黑/户最终都是怎么上户/口的，反正她思来想去只研究出了一个方法——那就是从方芸肚子里再爬出来一次，“出生医学证明”和父母一方的“户籍证明”一次齐全。
所以，在从紫霞洞出来后，她立刻悄悄地过来让方芸“有感而孕”了。
有感而孕这种事情比较玄，一般不需父母双全，况且谢澄也实在是烦透了她老爸这边乱七八糟的混合型龙族血脉，所以就非常适合她的再次诞生。
然后，为了确保方芸在妖界动荡这段时间的安全，也是为了确保她那具尚处于胎儿状态的身体的安全，她就顺带把人送到协管会这边来了。
不过现在事情大致已成定局，协管会这边插不插手妖帝之争都无济于事了，为了避免协管会拿“半妖”之事给她在帝位之争上找麻烦，且保证他们能够最大程度的保护好方芸以及她肚子里的胎儿，谢澄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协管会走上一遭，再上一层保险。
她要让他们知道，方芸记忆被篡改，敖澄“半妖”血统甚至是方芸亲子的事情有绝大的疑点，但方芸，确确实实是“谢澄”之母，而谢澄之于敖澄十分重要。
况且，一切的事情都该有一个开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期末检测，我好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