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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围炉同话风雪夜 ...

  •   随着木轮辘辘滚动的声音,一个锦衣公子坐在轮椅上被小厮推进来。
      那是一个俊秀的年轻人,苍白,冷峭,孤傲。
      陆小凤早就听说过他,沉日山庄少庄主卢雁白,经史子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丝竹弹唱、星相术数、奇门机关,样样精通;不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兼擅长经济事务,沉日山庄的生意产业都要他点头;虽然不良于行,却有一身深厚内力,和一手暗器绝技。

      这样一个残疾人,却没有人敢小视他。补天阁若真的从他下手,那便是傻了。
      他只是坐着,已有轩昂之感。他并不高大,却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有他在,你会不由得忽略周围的其他人。
      除了站在他旁边的姑娘。

      她从黑夜中走来,却能够照亮黑夜。
      一身白衣,月光一样的白。
      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瞎子忽然看到天上皎洁的明月。

      待走进门,她先放下捧着的精致的手炉,脱下厚厚的兔毛手套,将盖在卢雁白膝上的最外层的裘毯撤下,只留下面一层薄毯,最后才将自己的白色狐裘放在一旁。
      那么冷那么傲的卢雁白,只是低眉配合着她的动作。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对着眼下最大的可疑人物信任如斯,陆小凤看着卢雁白的眼神十分钦佩。

      一番拜见寒暄之后,陆小凤看他对答如流,进退有度,心中更是赞赏。
      楼长风问道:“云姑娘,雁白身体如何?”
      云清寒道:“我这两个月给他做了身体调养,之后行刀石之法,现在每天要施针艾灸,这一疗程过了之后,就可以用药物调养,辅以复健。不出意外的话,半年内应该可以重新站起来。不过这也要看康复情况,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楼长风虽未多言,但他的眼神已将他的激动表露无遗:“请姑娘多尽心。”
      云清寒微一点头:“那是自然。”

      邓真还有些怀疑:“你说的是真的?哎,我说你可不要瞎治啊。”
      楼小梦也嘟囔:“就是,夸下海口,可别实现不了。”
      云清寒只是微笑:“是真是假,半年后即见分晓。”

      陆小凤痞痞地笑着,插嘴道:“我近来身体不适,什么时候姑娘专程到我房里看看病,咱们也可以好好聊聊,互相了解一下?”
      厅中气氛一滞。
      花满楼朝他的方向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转而对云清寒道:“陆小凤向来喜欢开玩笑,并没有恶意,还请云姑娘勿怪。”即使知道陆小凤这样做必然有自己的理由,这样的试探也是过分了一些。

      云清寒站起身:“不,该说抱歉的是我。”
      她的神情诚恳而沉痛,几步走到陆小凤近前,陆小凤的身子不禁微不可察地往后靠了靠,只见云清寒向他深深一揖,“陆公子眼圈浓重,眼袋深垂,头发干枯,面色苍白,印堂发黑——这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之兆。在下身为医者,却无能为力,实在愧对公子!”
      “……”
      陆小凤怔住,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一个人在打呵欠的时候,半空中忽然落了个肉包子,掉在他嘴里。
      他这一生中,也不知遇见过多少凶险诡秘的事,却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无语凝噎。

      直到云清寒从容地回到座位,大家还没回过神来。
      卢淮帆尴尬道:“云姑娘真会开玩笑。”
      云清寒认真道:“不是玩笑。”
      万事通结巴道:“那、什么病症总知道吧。”
      云清寒轻飘飘看他一眼:“疑心病。”
      “……”
      这种情况,饶是在任何艰难中都能笑得出来的陆小凤,也只剩下苦笑了。

      邓真给陆小凤找台阶:“嘿,小丫头片子就是爱耍小性子。”
      陆小凤被噎了半晌,终于抓到个梯子爬下去:“女人嘛,难免的,身为男人总要多包容她们。”
      他说的没错,他对女子向来有更多的耐心宽容,只因他有帮助同情弱者的胸怀和爱心。
      可若是涉及上百条人命和武林的正义,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云清寒微微挑眉,并不反驳。
      卢雁白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提起身侧小桌上的茶壶,为她续了杯茶。

      邓真道:“我老真对陆少侠可是佩服得紧,这几年有什么大案什么不平事,陆少侠都会管他一管。有陆少侠在,江湖可是太平了不少。”
      文士圆场道:“正因为陆大侠侠肝义胆、古道热肠,才能帮天下人解决麻烦。”
      花满楼嘴角的弧度更大:朋友被夸奖,总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
      陆小凤被夸得不好意思:“我倒想离麻烦远远的,可是麻烦总找我,我也很无奈。”

      众人正要笑。
      云清寒接口:“陆公子,我以为你侠名远播这么多年,早该懂得两个字。”
      陆小凤好奇:“什么?”
      云清寒微笑吐字:“认、命。”
      “……”
      一时间所有人的笑都被噎回去了。

      陆小凤只是那么一说。
      他非但不怕麻烦来找他,有时甚至很希望麻烦赶快来找他。
      但是眼下云清寒这个刺猬一样见谁扎谁的大麻烦,他也觉得有些棘手。

      陆小凤无奈地摸摸胡子:“云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确实怀疑你。”
      “哦?”
      “天都峰每年正月下旬大雪封山,一个月内人上不来,鸟飞不过。补天阁放出消息说要在月内取得庄中宝物,补天令出,势在必得,从无转圜的余地。峰顶不过方寸之地,换句话说,补天阁的人,此刻必然已在山庄之内。”
      “所以呢?”
      “敢问姑娘十一月初九人在何处,有谁为证?”
      卢二攥起拳,楼四屏住气,邓五瞪起眼——那正是楚江秋被害的日子。

      云清寒悠悠然喝一口茶,又悠悠然放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云清寒微笑,一字字清晰道:“你猜。”
      “……”
      “陆公子未免管得太多。”
      陆小凤苦笑:“云姑娘,把事情摊开来说清楚对大家都好,也可以免除你的嫌疑。”

      云清寒微微一笑:“山庄这么多人,陆公子却独独让我交代,未免太不公平。我治病也是要看心情的,高兴了治,不高兴便不治;同样,有些事我乐意说就说,不乐意就不说。你能奈我何?”
      陆小凤尴尬地摸摸胡子,安慰自己:没办法,若要女人讲理,简直就好像要骆驼穿过针眼一样困难。

      楼小梦忍不住站起来怒道:“你也太嚣张了!”
      云清寒十分谦虚:“姑娘谬赞。”
      “……”

      云清寒起身道:“卢庄主,我先告退了。另外公子施针之后不宜过度劳累,还请留意。”
      卢雁白看看她,接道:“父亲,我确实有些累了。”
      卢少庄主,你要有点坚持啊。陆小凤越发无奈。
      卢淮帆立刻应允。于是卢雁白便向大家道了“失礼”。
      这下大家也没法再询问下去。

      云清寒先自己披上狐裘,穿戴好后给卢雁白搭上裘毯,小厮推着轮椅,他们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黑夜风雪中。

      云清寒走在回廊上,目不斜视,狐裘的一角随风翻起,拂过卢雁白的手边。
      卢雁白垂下双目,长长的睫毛洒下秀致的弧度:“你今天不开心?”
      “你觉得我该开心?”
      “我只是觉得不太寻常。”
      “哦?”
      “你平常很少这样针锋相对。”
      云清寒撇嘴:“那是你没给我这个机会。”
      卢雁白忍不住微笑起来。
      “输人不输阵,他敢调戏我,我就敢调戏回去。绝不向恶势力低头。哼。”
      “……”唉,今天突然孩子气起来了。卢雁白又是一笑。

      回到房间坐下,花满楼给跟进来的陆小凤倒一杯茶,推到他面前:“陆小凤,你今天不太寻常。”
      陆小凤转着茶杯:“花满楼,你觉得我做错了?”
      “你平时不会这样为难一个女孩子。”
      确实有原因不假,不过——“她也够没眼色了。别人给她圆场了,她还能把所有人都噎死。”
      花满楼无奈摇头:“恐怕是她看出大家在纵容你而怀疑她,才以此表示不满。”

      陆小凤仰躺在椅子上:“难道她不可疑?山庄里管事的都是十多年的老伙计,外来者除了你我,就只有楼长风、楼小梦、邓真、万事通和她。再加上身份背景和出现的时间,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是补天阁的人?”
      花满楼叹口气:“就算如此,我们毕竟不能肯定。云姑娘是位弱女子,你总该注意一些。”
      陆小凤抓过一个苹果咬一口,含糊不清道:“她一张嘴不知道多厉害,她要是弱女子,天下还有母老虎吗?”
      花满楼微笑道:“一个姑娘独自行走江湖,总需厉害些才能保护自己。”
      陆小凤嘟囔:“我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你看卢雁白那么傲的人,居然处处迁就,分明是被她压得死死的。”陆小凤煞有介事地摇头,“这丫头不简单,真是不简单。大敌当前,内患不平,我都为你二叔担忧哟。”

      花满楼忍不住微笑道:“想来他二人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吧。”
      陆小凤懒洋洋地摸摸胡子:“怎么说呢,他们俩进来的时候,我觉得那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团气质。”
      “气质?”
      “没错,看到他们的时候,第一眼都会被他们的气质吸引,反而忽略了容貌。世上可能有人比他们好看,但同样气质的人恐怕再也找不出了。”

      “看来确实是一对璧人。”
      陆小凤忽然坐起来,凑近花满楼:“说起来,花满楼,其实你跟他们很像啊。”
      “哦?”
      “你也有一种世人没有的气质。”
      花满楼不接话。
      陆小凤补充道:“如果你跟那丫头站在一起,肯定也很配。”
      花满楼无奈:“陆小凤。”

      书房内,卢淮帆挑了挑灯芯:“伯雪,你怎么看?”
      文士抄着手站在一旁:“庄主是指云姑娘……还是少庄主?”
      “唉,雁白这孩子啊。”
      文士恭谨道:“少庄主向来有分寸,想必不会因私情耽误大局。”

      卢淮帆眉间的皱纹更深:“以前这孩子,有才华,有武艺,有智谋,有胆量,有家世,有名声,独独没有快乐。但是云姑娘来了之后,他每天都会笑。唉,我真是不忍心……”
      温伯雪想了想道:“庄主不必忧心,现下云姑娘也只是有嫌疑,未必就是补天阁的人。倒是补天阁行事诡秘,防不胜防,我们要提高警惕。”
      卢淮帆点头:“你说的对。”
      “况且……”温伯雪迟疑了一下。
      卢淮帆拿起剪刀凑到灯烛前:“但说无妨。”
      “况且,或许少庄主对云姑娘只是尊重感激,未必就是……”
      卢淮帆剪烛花的手一顿,不禁沉吟思索起来。

      寒风呼啸。
      树影摇摆
      仿佛无数纤细的黑色脚踝在雪中妖异地舞蹈。

      邓真抱着一壶酒,半躺在盖满雪的大石上。
      他的脸色潮红,显然已喝多了。
      口中喃喃自语:“三哥,三哥,咱们再干!”
      他猛地灌一口酒,酒水留下嘴角,淌到敞开的胸膛上。
      他一边喝一边哭:“我这辈子只背过一句诗,就是三哥你教我的,叫做……烹什么、宰什么、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树影映在他身上,好像黑色的绳索将他紧紧捆绑。
      不详的阴影已围成囚笼,无人能够逃脱。
      他还在嘟囔着:“来,咱们再喝!”
      一大片阴影遮住了他。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三哥?咦,不对,呵呵,是你啊……”

      声音戛然而止。
      雪地重归寂静。
      只剩下一个人冷冷的一笑,诡谲妖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围炉同话风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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