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将登太行雪满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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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
古道。
马车。
大雪密密匝匝遮盖天地。
古道蜿蜒钻进山林尽头。
道上唯有一辆马车前行。
伴着泉鸣般清脆的声响。
车外天地茫茫，车内却温暖如春。
陆小凤懒散地仰躺在车里，身下铺着他的大红披风，胸口上放着满满一大杯酒。
酒杯虽满，酒却一滴没有溅出。
山路颠簸，马车却如行平地。
他微阖着眼，似乎很享受。
他身子没动，只是张开嘴，深深的吸了口气，胸膛上的酒杯立刻被他吸了过去．满满一杯酒“咕咚”一声倒进他的嘴里。
他再吐出口气，酒杯又分毫不差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好像从来没有挪动过。
花满楼一身白衣云纹墨绣，坐在一旁，为他把酒杯斟满：“陆小凤，我今天才发现，你不止是混蛋，更是懒蛋。”
陆小凤睁开眼，眼中含了笑意：“比起懒着不动，我倒是更想跟在马车后面一路跑过去。”
但是他依然躺在那里。
躺在马车上什么都不做是件无聊的事。
但是马车上有了花满楼便完全不同。
他本就是一个永远都对生命充满了信心和爱心的人。
他虽然不能用眼睛去看，可是他能用心去看，去了解，去同情，去关怀别人，所以他的生命永远是充实的。
每当跟他在一起，陆小凤的心里都会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温暖，永远不会觉得寂寞无聊。
花满楼笑着摇摇头，打开扇子：“到时候我领着一个雪人进沉日山庄，岂不要吓人一跳。”
陆小凤道：“说起沉日山庄，花伯父怎么会突然让你去那里？”
花满楼摇扇的手一顿：“你可听过补天阁？”
陆小凤道：“当然。”
江湖上最神秘的补天阁。
三年前凭空出现的补天阁。
没有人知道是谁建立了它。
没有人知道它的成员是谁。
更没有人知道它的目的是什么。
所有人只知道——突然有一天，一觉醒来，江湖里多了一个补天阁，威震天下。
花满楼神色凝重道：“两个月前补天阁灭了白露山庄，现在接到消息，这个月内会对沉日山庄动手。”
江湖上总会把桃花堡、沉日山庄、白露山庄、万里秋雁门和齐云寨联系起来，提起一个便想到其他。
二十年前，桃花堡堡主花如令、沉日山庄庄主卢淮帆、白露山庄庄主楚江秋、万里秋雁门门主楼长风和黄河齐云水寨二当家邓真，本就是义结金兰的“江南五杰”。
白露山庄出事太过突然，远水救不了近火，但现在有卢淮帆发来的求援信，花如令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陆小凤一口气吸掉酒杯里的酒，再次吐气，酒杯竟平平稳稳地落到了桌上，没有一点声响。
他坐起来问道：“补天阁突然对你们五家下手，目的到底是什么？”
花满楼缓缓将折扇收起：“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似乎是为了三件宝物。”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嘴上修剪整齐的胡子：“补天阁要夺宝？”
难怪陆小凤会惊讶，补天阁虽然出现得突然，却完全不是暴发户的作风。
白露山庄被灭时，庄内财物洗劫一空，包括一尊天下独一无二的唐代羊脂白玉观音像。
三天后，河南道专管黄河赈灾的衙门后院突然多了一批财宝，放在正中的赫然就是那尊白玉观音像。
这观音像乃是当年南诏进贡，武则天得此玉像视为至宝，日夜香火供奉。传至今日，其价值已不能用金钱计。
对这样的无价之宝都不屑一顾的补天阁，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让他们下这样大的力气？
花满楼道：“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我爹猜测，这或许与补天阁阁主有关。”
陆小凤眼珠一转：“花伯父如何得知，莫非他与那位阁主有旧？”
花满楼摇头：“我爹并没有见过补天阁阁主。至今为止，江湖上甚至没有人见过补天阁的任何一个成员。”
没有人见过补天阁的人。
只要是活人，便会泄露消息。
这世上，唯有死人的嘴巴最严。
所以他们见到补天阁成员的那一刻，就已都成了死人。
陆小凤沉吟了一下：“如果我说，有人见过呢？”
花满楼惊讶道：“谁？”
“司空摘星。”
“他见到了哪位？”
陆小凤直起身子，正襟危坐，正色道：“补天阁，落雪轩，月神。”
没等花满楼继续发问，他便补充道：“他看到月神杀了楚江秋。”
楚江秋是高手。
他的鹤鸣剑法二十年前便已名闻天下，近些年来闭关更有从剑法到剑道的突破，连花如令都刮目相看。
能杀死楚江秋，月神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这样一个高手，这样严密的组织，竟没有发现旁观的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看到了，便等于陆小凤知道了；陆小凤得到了消息，花满楼和江南花家必然会有所准备。
这是他们的疏忽，还是故意为之？
谜团还有很多，车外飞雪茫茫，车里的讨论湮没在了呼啸的风声中，随两行车辙行向远方。
天都峰，鲫鱼背，乃是天下至绝至险之处。
大雪之中的狭窄山道，好像鲫鱼脊背，在滔天白浪中时隐时现。
车不能行，两人便运起轻功，一路奔至山顶。
陆小凤还未停下，便见沉日山庄大门恢宏，门前已站了一群人。
正中领头的是一个两鬓微霜的中年人，想来是沉日山庄庄主卢淮帆。
左边的人矮胖黝黑，头发胡子像针一样扎着，大雪天寒，却只穿一身单衣，应当是江南五杰中最小的邓真。
卢淮帆右手边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灰衣人，跨一柄窄窄长长的刀，看来是以销愁断水刀、蓬莱逸思步著称的楼长风。
楼长风身后跟着一个猩红斗篷的明艳姑娘，她俏生生地立在雪地里，便有白雪红梅之姿，传闻楼长风的女儿楼小梦颜色动人不下江湖中最著名五大美人——也是最凶悍的五只母老虎——想必就是她了。
另有一个短须文士，谦恭温润，似乎是管家的角色。
还有一个人形容猥琐、身材瘦小，只是他手里金鳞雁羽扎成的圆扇显示了他的身份——鱼雁楼老板万事通。
江湖上没有人知道万事通的真名叫什么，但是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没有鱼雁楼打听不到的消息，没有鱼雁楼掌握不了的隐私，任你是剑客大侠还是江洋大盗，都要给鱼雁楼几分面子。
——直到补天阁的出现。
自此之后，不管是鱼雁楼还是大智大通，再不敢夸口无所不知。
双方互相打量片刻。
花满楼面含微笑，上前一揖到地：“桃花堡七童花满楼，见过卢二叔、楼四叔、邓五叔。此番来迟，劳长辈久候，还乞赎罪。”
卢淮帆上前把他扶起：“七童太客气了，老四老五和小梦侄女也是刚到。”
陆小凤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邓真从膝盖到单鞋都已被雪水浸透；楼长风靴面沾雪；楼小梦靴上的雪更多些，上山时或许借了父亲的助力；至于自己和花满楼，虽是大雪中疾奔而来，却鬓发不乱，形容整洁，鞋面干净如新。
卢淮帆握住花满楼的肩膀拍了拍：“好啊，几年不见，七童已经长这么大了。”他一笑眼角的皱纹更深，目光扫了一下身后的文士，“伯雪刚才还说，你们今天若赶不到，明日大雪封山，便是插上翅膀也飞不上来。”
文士微微躬身道：“还是庄主英明，料定两位今日必来。”
卢淮帆没有答话，转而问花满楼：“不知这位是？”
他的目光望向旁边的青年，只见他懒洋洋一笑，两条眉毛一样的胡子便翘了翘。
花满楼道：“他是我的朋友，陆小凤。”
传闻中两双眼睛、两双耳朵、三只手、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他听得看得比别人更多，他的手比别人更灵活，还有他的眉毛一样的胡子，不知让多少少女又爱又恨。
卢淮帆大笑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陆大侠不用翅膀，也照样能飞上来。”
陆小凤摸摸胡子，也笑起来：“卢庄主过奖。大侠没有，混蛋倒有一个。”
一行人已经在大厅左右的椅子上坐定，外面大雪封山，屋里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花满楼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卢淮帆：“卢二叔，家父接到二叔的飞鸽传书，万分焦急，本想亲自前来，但是沿海倭寇又起，胡总督急召家父商讨捐饷事宜，这才让我与陆小凤前来拜见二叔。”
卢淮帆一目十行看过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家大义之前，我们这些许小事不足挂齿。”转而又叹道，“唉，朝纲不振，边关不宁，半年前鞑靼犯边，现在又有倭寇作乱。”
“还要多谢陆大侠前来鼎力相助。”
陆小凤摸摸自己的两撇胡子：“人虽然来了，可这麻烦是怎么回事我还没搞明白。”
众人顿时沉默。
卢淮帆叹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大哥没有告诉你们吗？”
花满楼道：“家父并未细说，只知道与三件宝物有关。”
卢淮帆又是摇首一叹：“当年事由我也了解有限，二十年前，大哥的兄长花知节花大侠从天山归来，将三样东西分别交给大哥、我和三弟保管。只说若此三物现世，武林必将有一场浩劫。没过多久，花大侠就去世了。这也成了一桩悬案。直到两个月前，我接到三弟的血书，才知道补天阁出手夺宝。至于三弟遇难的事，想必你们都知道了。”
说道这里，卢、楼、邓三人皆眼含热泪。
文士道：“我们已得到消息，这个月内补天阁便会向沉日山庄下手。”
邓真把檀木小桌拍得山响：“让补天阁那帮龟孙子放马过来，看爷爷我不宰了他们，给三哥报仇！”
楼小梦轻轻“咦”了一声。
万事通歪着身子凑过去小声道：“怎么样，你是不知道花知节花大侠是谁吧？”
楼小梦乖巧点头，一双眼将他望着，很细，很长，很媚，又带一点天真，几分娇蛮。
万事通显摆道：“一看你就是山里待久了，这都不知道。要说花堡主如何，嘿，”他隐晦地撇撇嘴，“我就不评价，但是问起花知节花大侠，不论武功人品，这么多年就没有不竖大拇指的！他……”
楼小梦打断：“那你倒说说，那三件宝物是怎么回事，花大侠在天山遇到什么事？”
“这个……”万事通开始冒汗。
楼小梦斜眼看他：“你不是号称万事通吗，无所不知的鱼雁楼楼主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万事通尴尬地笑了两声，拽拽自己的小辫子：“这不是……这不是连花大侠都不愿说，我要是说出来，引起江湖大乱，那罪过可就大了。我们买卖消息这一行，也是凭良心的。”
楼小梦眯起细细的眼：“原来您如此高风亮节、深明大义。”
万事通坚强地撑着一张笑脸：“正是如此。”
“失敬失敬。”
“哪里哪里。”
楼小梦不再理他，倒是转而观察起花满楼。刚刚两人窃窃私语时，万事通对花堡主出言不敬，别人或许没有注意，但以这位自幼目盲的花公子的耳力，不可能听不清。他却似乎没听到一样，依旧淡然微笑。这份定力，着实不简单。
楼长风突然道：“雁白怎么样了？”雁白是沉日山庄的少庄主，卢淮帆的独子，可惜从小不良于行，如果补天阁要动手，他会成为最明显的靶子。
卢淮帆脸上浮现喜色：“雁白他现在很好。”
楼长风用目光表示疑问。
文士道：“庄里来了一位神医，用不了多久，少庄主就能站起来了。”
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万事通又神气起来：“我知道那神医是谁了。”
楼小梦：“你知道？你是刚刚知道的？”
“我是猜到的。”
“怎么猜？”
万事通得意道：“沉日山庄请过据说接手病人都能治好的妙郎中梅二，御医中十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神针李玉，杀一人救一人的杀人名医平一指，还有武林人士无人敢惹、敢从阎王手下抢病人的‘气死阎王’薛千金，可惜都没能治好卢少庄主的腿。嘿，这种奇症，恐怕只有一个人能治。”
“谁？”
“她是江湖上最神秘的人之一。没人知道她是谁，也没人知道她从哪来，更没人知道她的医术从何处习得。她就像凭空出现一样，连鱼雁楼也没有她的资料。”
“到底是谁？”
“——林、下、医、仙，云、清、寒。”
陆小凤忽然道：“不知这位云神医什么时候来到庄上的？”
“大约两个月前。”卢淮帆迟疑道，“陆大侠是说……”
邓真又拍起了桌子：“两个月前，不就是三哥遇害的时候？她跟这有关系？”
陆小凤挑挑眉毛：“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种时候……”他意味深长地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证据就随便将怀疑宣之于口的人，然而想到司空摘星欲言又止后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他又觉得自己这次必须要这样做。
这时，一个小厮在门外张望一番，文士便走出去询问。
片刻后，文士回来道：“云姑娘刚刚施针结束，少庄主差人来问，此刻是否方便过来见礼，云姑娘大概也要同来。”
卢淮帆道：“好，让他们过来。”
陆小凤小声对花满楼道：“我倒是对她挺好奇的。”
花满楼微笑点头：“我也是。”
很快，那小厮又回来：“禀庄主，少庄主和云姑娘已经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将登太行雪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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