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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要我载你回市中心吗?”
      清道夫部的车后备箱很大,能塞下三具尸体。邵轩搬完,撕了片湿巾擦手。
      好奇:“要要要,捎我到槐安区就行。”

      陆陆续续有其他清道夫到达现场,不过没人动手收拾,每个人下车后被震住平复心情那几分钟像是不约而同的默哀。
      他们环绕着这片惨烈的空地,鲜血将它渲染得像战场,而现实远没有那么光彩。
      在场的人似乎都是直立的尸体,没有心跳呼吸,所以才如此寂静。邵轩听见几声没压抑住的啜泣,突兀的冒出,又立刻被咽回去。忍耐片刻,那人再忍不住了,放声嚎啕大哭,引来更多的啜泣。

      “真不敢相信这是那些平时会和我们插科打诨的泊罪客干的。”邵轩旁边那辆车下来的是一个矮个子女人,邵轩认识她,六组的王佳佳,她给邵轩的所有印象是矮小、坚韧、乐观。她嘴唇泛着白,明显被吓着了,“我一直觉得泊罪客和我们没有太大区别。都是人啊。”
      她征求同意似的看向邵轩。
      邵轩只是笑笑:“好奇,走了。”
      王佳佳注意到一旁的好奇,不禁一个哆嗦,后退几步。好奇无所谓地耸耸肩,钻进副驾驶。邵轩稍一点头算打过招呼,也紧跟着上车。他系好安全带,后视镜里王佳佳看他的眼神混杂着恐惧和敬佩。
      “你会在部里出名的,boy,他们会当你是怪物。”好奇放松的伸了个懒腰。
      “就和你们一样?”邵轩问。
      “就和我们一样。”

      两个人打算找家店简单解决午饭问题。邵轩想吃水饺,好奇想吃面,最后敲定去吃火锅。好奇从美团上选了一家附近的评分不错的火锅店,邵轩打开导航。
      “事先说好,我们吃小锅的,行吧?”好奇征询邵轩的意见。
      邵轩也习惯吃小锅,自然同意。

      在太阳底下晒了将近两个钟头,邵轩和好奇有点萎靡。好奇抱着一杯冰镇西瓜汁懒懒地窝在软座里,叼着吸管咬来咬去:“总算活过来了。要不是陪你,我才不去看那么无聊的表演。”
      “这样的……表演,经常发生吗?”邵轩问。
      好奇吸了一大口西瓜汁,徐徐吐气,“边界线法庭几乎只会判一个刑,就是流放。每次都是如此,今天只不过受刑的是泊清,所以多了点看头。”
      “没有人从流放里活下来过吗?”
      “有啊。”好奇的番茄锅端上来了,他到了半盘牛肉进去。
      邵轩一愣:“谁?”

      “我。”好奇挑起一边眉毛,笑得很是邪气。

      “你是不是进去前就安排好了人接应你?”邵轩把剩下的半盘牛肉倒入自己面前的清汤锅里,不太意外地问。
      “是啊,不然等死吗难道。”
      “而泊清不是真的泊罪客,找不到熟悉到可以接应的人。”邵轩摸着下巴沉思。
      好奇摇头:“不不不,不是因为这个。有人肯接应我,是因为我活着的价值比较大。如果是宝贝儿你被流放,绝对会有人不请自来接应你的。”
      邵轩意味不明地哼笑。

      //

      “从这里送你回槐安区要路过我们部。”邵轩吐槽,“我要迟到了,还得过部门而不入。”
      “是我逼你送我的吗?”好奇翻白眼。
      “不是。我就说说。”
      好奇戳他胳膊,“是你邀请我的,并且吃饭吃得慢的那个也是你。下次不要随便‘说说’这种容易让人觉得不舒服的话。”
      “知道了——话说你不觉得我邀请你是一种客套吗?”
      “……宝贝儿,你这样我很伤心。”好奇西子捧心。
      邵轩学着好奇刚刚教训自己的口气一本正经的教训回去:“下次记得别人邀请你的时候先推辞一下,万一人家就是跟你客套客套呢?”

      两人正贫着嘴,车子要经过清道夫总部的大门,里面冲出一个人来,尽管知道撞不着,邵轩还是条件反射的踩了刹车。
      车速降缓,邵轩看见冲出来的是刘综。他干脆把车停靠在路边。
      “前辈。”邵轩降下车窗,头往好奇那边探了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你回来的正好。”刘综从口袋里掏出个黑色塑料袋,顺着车窗扔进来,被好奇接住,“去市第三医院给悬铃木送去。”
      “好。”邵轩当即调转车头,开往市三院。
      “应该是钱。”好奇抓着黑袋子试试手感,托着颠了颠,“得有三四千。医院不能用微信支付宝吗难道?”
      “住院的押金好像是要交现金的。”邵轩聚精会神地超车,一边吩咐好奇:“给悬铃木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
      “好嘞。”好奇摸出手机,简短的问了几句,偏过头和邵轩说,“三楼手术室那里。”

      R市历史悠久,老城区的路比较狭窄,故而交通方面一向是四通八达但谁也过不去。邵轩到市三院已经是将近半个小时后了。两个人不想挤拥堵且空气浑浊的电梯,走楼梯上去,在三楼楼梯间遇见了靠着墙抽烟的悬铃木。

      邵轩把钱递过去:“前辈,医院里不好抽烟。”
      悬铃木没接钱,反手把烟按在墙上。邵轩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见悬铃木心情实在糟糕,什么也没说。

      “钱你先收着吧,用不上了。”悬铃木哑着嗓子说罢,干咳两声,像是叫烟呛着了。
      “嗯?出院了吗?”邵轩没反应过来。
      “死了。”悬铃木说。

      “……”好奇在邵轩胳膊上拧一把。邵轩这情商何止欠费,简直欠打。

      “谁啊?”好奇问,“刘老头儿?”
      “嗯。”悬铃木垂下眼。
      邵轩记得刘老头,守墓人,虽然他没见过。

      悬铃木深呼吸,幽幽地叹气:“我今上午去看他,拉了会家常,他说上屋里切个果盘给我。我边等边刷手机,没注意时间,发现不对劲已经晚了。心梗,没抢救过来。”
      邵轩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苍白的,于是苍白的说了句:“节哀。”

      悬铃木咧咧嘴,扯出个有几分自嘲的笑容:“你看,他和他女儿,他们一家都死我手里了。”
      “……”
      “刘老头儿不是个好东西。”悬铃木仰起头,后脑勺枕着墙,“年轻的时候花天酒地,老了就到处吹嘘自己年轻的时候有多花天酒地。他对不起他媳妇,对不起他闺女,他闺女愿意养他老他还嫌弃人家泊罪。”悬铃木又一笑,看着惨兮兮的,“可他也确实在我心里最煎熬的时候安慰过我,每次我去都切果盘给我,我教会了他微信他就发老年人养生指南给我,还动不动就催我赶紧娶个媳妇好有人做个伴儿。就是每次见我都让我退出泊罪,老顽固。”
      “这次心梗他自己预言了你知道吗?”悬铃木抬手挡住眼,但是没能挡住划到嘴角的泪滴,“今天他还跟我吵吵了一顿,让我退出泊罪。我不听,他才进屋切果盘了,说再跟我吵下去能气出心脏病。”
      “……”
      “你看,话不能乱说吧。”悬铃木蹭掉嘴角的眼泪,披回他乐呵且聒噪的皮,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只是任谁都能看出他面上的灰败疲惫。
      他动作有点夸张地一拍脑门:“对了邵轩,你不是要泊罪来着?”
      “嗯。”邵轩点点头,困惑于悬铃木为什么现在提起这个,“还是好奇撺掇的。”
      “别扣在我头上,你要是不想我又不能逼你。”好奇闲闲地道。他没有被悬铃木的悲伤影响,可能是看惯了死亡,也可能是因为本身就讨厌守墓人。

      “确实。”悬铃木摸出烟,想起在医院,又把烟粗暴的塞进口袋,“今上午部里下了通知,咱们部里只能有六个泊清。现在刚好六个。”
      “我知道。”邵轩说,“我再想想办法。”
      “用不着。”悬铃木微微合上眼,“今下午有空吗?有空和我去塔尖机构,我退出泊罪,你申请泊罪。正好。”
      “前辈你决定了?”
      悬铃木鼻音很重地嗯一声。

      “我现在没有召唤案,得先回部里打卡,还有登记后备箱里三具尸体。然后就没什么事了。”

      “行。你先去,我这还有点手续。等弄好了给你打电话,你过来接我。”悬铃木手背朝外挥挥,赶邵轩走。
      “前辈。”邵轩犹豫几秒,说,“您或许可以换个工作环境,心情会好一点。”
      悬铃木轻嗤一声:“不换,死也要死在这。”

      //

      进悬铃木邵轩这类人进暗城的安保是很严格的,通报过才能进去,并且全程护送至塔尖机构。两个人直接被领到泊罪身份转换事务处,旁的地方多一眼也没机会看。
      “请问您为什么要退出泊罪?”事务官严肃地问悬铃木。
      “不想干了。”悬铃木吊儿郎当的回答。
      “理由充分。”事务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盖章通过。
      “请问您为什么要申请泊罪?”事务官严肃地问邵轩。
      邵轩也不知道怎么脑子一热,回答:“不想活了。”
      “理由充分。”事务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但你还要解除清道夫身份才能被杀掉。”
      “我有五年的卖身契,辞不了职。”
      “这样,你去犯个罪就能如愿以偿了。不用太严重,杀个人就行。”事务官指指桌上的枪,“比如你可以给我一枪。”
      “……不了吧。”邵轩怂怂地回答。
      事务官不明显地弯弯眼睛,像是笑了。但脸被络腮胡遮了大半,看不真切。“你想叫什么名字?”
      邵轩还真没想过。
      “你看那里有什么?”事务官再次指指那把枪。
      “枪?”邵轩不明所以。
      “枪下面的词典!”事务官说,“你翻开,第一眼看到什么就叫什么行了。”
      “这也可以?”邵轩惊讶,“这太随便了吧?”
      悬铃木插话:“怎么不可以?我名字也是这么来的。”

      邵轩无语地接过字典,翻开,乍一看他注意到的第一个词。
      诡辩。

      “就叫诡辩吧。”邵轩把词典递回去。

      “不错。请问您叫诡辩的原因是什么呢?”事务官严肃地问。
      “……因为笔画多。”
      “理由充分。”事务官煞有介事地点头,盖章通过。

      邵轩坐回车上,觉得蛮魔幻的。这就泊罪了,有种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宝贝儿我现在该叫你什么?”死皮赖脸跟过来的好奇在副驾驶上等他们,邵轩一出暗城就收到了好奇期待的问候。
      “诡辩。”邵轩问他,“你的名字也是翻词典翻出来的么?”
      “我不清楚,我生下来就是泊罪客,名字是爹妈起的。不过我合理猜测他们是翻词典翻出来的。”好奇贴上来,“诡辩,我可以叫得更亲密点吗,比如辩辩?”
      “不可以。”邵轩冷漠道,继而想起什么似的,“前辈您现在叫什么?”
      “陈义全。”
      邵轩点点头:“陈哥。”
      “以后就这么叫,你敢换回前辈我就打你。”悬铃木作势举起拳头。

      邵轩:“话说好奇你天生是泊罪客,有没有想过退出泊罪?”
      “想过啊。”好奇拽了拽安全带,他讨厌这东西,“但我后来发现,追溯我的姓氏的话,我应该姓苟——就是上面草字头下面是句号的句那个苟。”
      “……”
      “我发现无论是苟好、苟奇还是苟好奇都满足不了我对名字的基本需求。”好奇面无表情。

      路上悬铃木提议去喝酒,邵轩看在他今天比较惨的份上附和了一下,于是三个人在皆醉下车。

      悬铃木点了教父,邵轩喝尼格罗尼(Negroni),好奇喝沉默的第三者。
      “陈哥,还没吃饭喝度数这么高的伤胃。”邵轩劝他。
      “你他妈还管着你前辈了?”悬铃木横他一眼,“我就要喝。”
      邵轩失笑:“行。”

      悬铃木晃晃杯子,圆冰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把酒杯举到灯光底下,看着冰块反射熠熠的光。“这操蛋的人生,”他说,“也就在酒精里找找救赎了。”
      “得了,”好奇凉凉道,“耶稣都救不了你,何况教父。”
      悬铃木沉默很久才轻声说:“也是。”

      邵轩慢慢喝他的尼格罗尼。新的身份三天后开始生效,届时邵轩将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诡辩;悬铃木也将不复存在,陈义全却回来了。
      他续上了曾经的生命,而我开始了新的。邵轩想。

      “要不要喝一Shot?”调酒师推了一只小杯给邵轩,“你有点眼熟哦。”
      “我不是第一次来。”邵轩推回去,“不了,我酒量不行。”
      “来吧来吧。”调酒师又推给他。
      邵轩无奈:“我可以常来,但不能多喝。”
      “别这么矜持嘛。”调酒师说,“众人皆醉,你可别醒着回去。”

      邵轩很久以后也能回想起这个下午,清晰且深刻地驻留在他脑中。他当了二十几年的邵轩,唯独这一段告别仪式他最不愿忘记。
      他,好奇,悬铃木;尼格罗尼,沉默的第三者和教父。
      悬铃木说在酒精里找找救赎。
      好奇说耶稣都救不了你,何况教父。
      以及每来一次调酒师都会重复的,众人皆醉,你可别醒着回去。

      “有道理。”邵轩说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一口闷了Sh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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