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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十七~十八章 ...

  •   第十七章

      这次只有十秒钟他就接了电话,我呵呵笑了两声,然后问道:“想好了吗。”

      他不说话,但是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我说:“香榭丽舍54号,我等你。只要你愿意来,我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会等你,只等着你。你让我等到战争结束……我也等你。”

      那边静了很长时间,我这里屏息听着,透过话筒,我想细细地聆听他呼吸的声音。
      他的声音轻轻地:“你是个不守信用的人……”

      “不会的,”我连忙说道,“这一次不会了,我绝对不会骗你,你要相信我。”
      我瞄了一眼墙边的座钟,“就今天晚上,十点十分。”
      “我爱你。”

      那边淡淡地哼了一声,电话轻轻挂上,我茫然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脸上慢慢咧开了一个巨大的弧度。
      侍者看着我一脸很诡异的表情,脸颊抽搐了两下:“先生?您怎么了?”

      我抛给他一枚硬币,“谢谢,小伙子,甜言蜜语果然最管用!”

      他乐呵呵地笑了:“那是当然!”

      我推门出去,围上围巾。
      夜色已经很深了,我快步走回还在巴黎城东的寓所,在楼下看上去,一片漆黑,我匆匆上楼,刚在身后关上门,彭的一股冲力就把我撞在了门上,温热的触感贴上我的脸,吻上我的嘴唇。

      “恩斯特。”

      灯刷的一下亮起来,我捂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我看见恩斯特一手撑着我身边的墙壁斜靠着,笑得颇为意味深长。
      他说:“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我随意地“嗯”了一声,取下围巾走进房里,看了一眼挂钟:九点四十,我开始找钥匙。
      “你怎么来了?”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着,“里昂那边不是事情还很多吗?”

      他笑了一声,“想你了呗。”
      又问我:“你找什么呢?”

      我说:“没什么,一个文件袋。”
      恩斯特冲我努努嘴,“那,不是在那里。”
      我顺着看向书架的第二层,拿下文件袋,打开往里面摸了摸,然后不动声色地放下,心里有些疑惑,继续找。

      恩斯特说:“怎么,没有你要的东西?”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着他,他还在冲着我微笑。
      我说:“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他点点头:“你在找钥匙?”

      我脸色难看了一下,然后说,“是的,我急着用。”

      他说:“你要去香榭丽舍54号?”

      我继续点点头,然后狠命闭了闭眼睛,暗中握紧拳,放开。我定定地看着他:“把钥匙给我。”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你干嘛这么肯定钥匙就在我这里。”

      我把装着复印件的文件袋扔过去,指了指,“你看了我的文件。”

      他一点也不掩饰,坦然地点点头,“安迪,你可真是过分。”
      “我就知道,你是来找他的。”

      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于是点头,“你都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恩斯特注视着我良久,然后长长地叹气,长长地,冰冷地微笑,他黑色的眼睛里像是有黑色的湖水流出来一样,是一个深渊。他扁了扁漂亮柔软的嘴唇,委屈地说:“你去见你的父亲了。”

      我承认道:“是的,我并不打算瞒你,半个月之前我去了荷兰。”

      他说:“然后你回来就开始查他所安排的事情。”

      我也没有否认。

      他笑不出来了,向我的脸伸出手,我一侧头,避开,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用力挣了一下,惊讶地发现居然没挣开,他惊诧地看着我,我无动于衷,他又挣了挣。过了一会儿,一大滴水滴在我的手上。我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放开,我几乎不认识我面前的这个人。
      这个猝然流出眼泪的人。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他也会流眼泪,从来没想过,甚至想象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就这么在我眼前发生了。
      他只是无声地落了一会儿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只有细细的水滴声,他始终死死地抿着嘴唇。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把泪痕擦干净,然后开口,声音闷闷地: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去查他的事情吗?”

      我说:“我不是要查,只是这事情关于我的家人,我必须知道。”

      “哦,”他的语气淡淡地,然后好像真的不明白似的,“那你为什么还要见他呢?”

      我于是什么也不能说了。
      我当然要见他。
      因为……

      他继续问:“你不是告诉我,你不爱他的吗?”
      “为什么要骗我呢?”
      “为什么明明知道会让我失望,还要给我承诺呢?”
      “为什么要骗我呢?”
      “为什么明明是利用我,却还能演得这么逼真呢?”
      “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一句也无法回答。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说:“你从一开始就是在演戏,你利用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可是安迪,你只要说一声,我什么都会为你做的……”

      我摇摇头,“恩斯特,你也不用骗我。”
      “你从来不是心甘情愿的人。”
      “你也绝对不会认输。”
      “你太聪明也太狠毒,如果我不承诺你,你又怎么会放过他?他的情况已经太敏感太危险了,我不想欺骗你,但是我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他。”

      我说着说着,那天恩斯特说的话又出现在了我的耳边:
      “既然你给了我希望,就不要让我坠落……安迪,从这一刻起,我对你连最后自保的能力也没有了。”
      “你的家庭不是你唯一拥有的东西,你拥有我。”
      “我会为你达成你的所有愿望。”
      ……
      我的心疼得抽搐,可是我却什么也不能说。
      我其实想哭。
      对不起,对不起你。
      我捉紧了他的手腕,压制住他,我说,“你其实从一开始就有想到的,只是你自己不愿意去面对,是你自己自愿被我欺骗,何必怪我。”

      恩斯特仰面看着我,那火一样红的头发渐渐冷却了,脸色白得不像话。看着我的眼神很陌生很陌生:“我是真的爱你的……”
      他一直在挣扎的手也慢慢地松了劲,后背靠着墙壁滑下去,他说:“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这不公平。”

      我把他又拉起来,“恩斯特,你没有资格说我狠心。我只能对一个人不狠心,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没有公平。”
      我托着他的下颚让他看着我:“把钥匙给我。”
      我看了一眼挂钟,十点零五。

      恩斯特忽然笑了起来,我心头一跳。
      “别看了,你去不了。”
      他说:“你说的对,我从来不是个心甘情愿的人,我没有资格说你狠……”

      我惊了一下,情急之中卡住他的脖子,“钥匙!”

      他被迫仰起头,呼吸变得急促,却依旧冲我笑得非常灿烂,他指了指我的外套口袋,“你可以用枪啊,看我会不会把钥匙给你。”

      我眯起了眼睛,“你别逼我。”
      他依然微笑,无动于衷。
      我僵持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时间,最终放开了手,直接往门口走去。

      恩斯特在我身后说:“别去。”
      我拉开门。
      他说:“狙击手都已经到了。”

      我瞬间冻结,头脑中白茫茫一片。半天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回头看着恩斯特:
      “你在说什么?”

      他微笑:“这一次的暗杀目标,是约德尔中将。”
      “谢谢你布的局,安迪。”

      第十八章

      巴黎的深夜,路上看不见几个行人的影子,湿润的地砖反射着路灯发黄的光线。
      冷风顺着我的脖子往下灌进衣服,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是总觉得怎么也跑不快。
      从我的寓所到香榭丽舍只有十分钟步行的路程,我却像跑了几个小时。
      我听见了不远处的枪声,在深夜里格外的清晰,血液一下子冻结了。

      大约二十秒钟之后,陆陆续续地,整个街区大面积的枪击声响起,一场深夜的枪战爆发了。
      我呆在原地,事情显然超出了我的想象。
      枪击的声音范围在扩大,并且在向我这边靠拢,我隐约知道了这件事并非像恩斯特所策划的那样,一定有什么变化发生,同时我也明白我应该立即离开此地。
      是的,我一定得跑了。
      可是我的脚像是被胶着在了原地一样,甚至过了一会儿我还一步步往54号的方向靠近。
      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因为我还没看见他。

      就在我还往那边跑着的当口,我看见了几簇火花在黑暗中闪烁。
      我就地一滚,侧身,只听见嗖嗖的几道锐利的风声从头顶、身旁飞过,我已经听见从好几个方向而来的脚步声。
      这时候我才开始寻找逃跑的路径。
      可总归是迟了,当我刚刚进入一条分枝的小巷入口时,我的右腿嗖的一麻,整个人摔了出去,手擦掉一大块皮。

      枪械的声音已经到耳边了。
      我扶着墙站起来,将一只手背到脑后示意。
      子弹射中了我的小腿,我只觉得那里湿漉漉的一片,风吹上去很凉。开始的麻木渐渐过去了,疼痛像是水一样慢慢淹没上来,浸润着浸润着,越来越强烈。
      我疼得发抖,这还是我第一次中枪,我大概能感觉得到骨头没断,但是我浑身的肌肉随着伤口一阵阵地抽搐。
      头开始发晕,不过至少还管用。
      我举起手,用非常蹩脚的,带着法国腔的德语说:“大人,我是平民……”
      我开始佯装出语无伦次的样子。
      “上帝啊,我的腿,您打断我的腿了……别杀我,我是效忠帝国的……”

      我瞄见那几个拿枪的人穿着的是党卫军的黑军服,于是低下了头把脸藏进黑暗里,小巷里没有灯,巷口接着大道,射过来的光线很模糊。为首的军官走上来,用枪杆顶着我的喉咙,他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用疑惑地声音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我支支吾吾,说了一个法语名字,那人好像是听不清楚,皱了皱眉用不耐烦的声音说:“带回去查查。”
      被拖出巷子时,我回头看了一样香榭丽舍54号的方向,摩托车队已经把那里包围。
      我暗中摸了一下外套的口袋,心里一凉,枪还在身上,真是个要命的玩意。

      有趣的是,被扔进监狱的犯人还能享受到医疗待遇,我现在正被架着一条包扎的像根柱子似的腿,两臂绑在审讯室的铁椅子上。
      我本来是和一堆半死不活的嫌疑犯一起接受搜身检查,结果那党卫军的小伙子疑惑地拿灯光照了照我的脸,霎时间就像见到了陆军上将一样,脸都白了。于是我开始接受特殊待遇,一连几天都有一群人围着我转。

      两边站着的看守一个站得像钢钉一样一动不动,脸板得像石刻;而另一个一直在不停地打着哈欠,直到一个雷厉风行的年轻军官拉开门走进来,身材适中,一头漂亮的白金色卷发柔软蓬松,上来就狠狠地甩了那个犯困的士兵好几个耳光。
      我眯着眼睛,看见那个士兵的两边脸颊迅速地肿胀了起来,他一脸的惊恐看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长官。
      长官那一头白亮的软毛怎么看怎么象一只白化种的小松狮犬,我忍不住呼哧一声笑了出来。
      长官转过头来,斜斜地吊梢眼严厉地瞪了我一眼,乍一看去,感觉像有点安东尼克的那种妖媚味道。
      啧啧,肯定一样的毒舌。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冷笑了一下,手里拎着我那把黑色的手枪玩转了几圈,然后啪的一声拍在我的面前。
      “这枪不错。”
      我不以为意地抬了抬眉毛。
      他拿起桌面上的资料翻了翻,对着我看了一眼,然后念道:“安迪洛尔•多米尼克•赛廷,哟,没想到居然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我实在昏昏欲睡,懒洋洋地说:“客气了。”
      说句实话,自从在这种没完没了的审讯中得知暗杀已经被破坏之后,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好好睡一觉。
      随便你们怎么折腾我好了。

      他有些惊讶,不过马上又恢复了那种凶悍的神情,他问那个被扇得很惨的士兵:“审了多久了?”

      “三天,长官。”

      他不耐烦道:“具体时间。”

      那个士兵战战兢兢地说:“我只有两班岗,一共三十个小时,其余是……”

      “可以了,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换个清醒的上来。”

      我听着听着,眼皮就要合上。然后右臂上一道清晰的撕裂的痛又把我从半昏迷的状态拉回来,我忍不住龇牙咧嘴。
      我有气无力地吼道:“拜托!”

      白色的小松狮犬恶毒地笑了一下:“拜托什么?”
      我歪头看了看我的右臂,一道钢片穿过我的上臂肌肉,拉动的过程中带出一堆堆凝结的血块。
      我一面冷汗直冒,一片咧嘴笑了笑:“长官,您好歹也换个地方吧,在这样锯下去我右手就废了,您就是让我写我也写不出来呀。”

      他歪头想了想,然后说:“你知道我要你写什么?”

      我抬起下巴指了指审讯桌上的那一叠纸,“就是那个报告嘛!”
      我说:“写完了让我睡一会儿行不?要我写多少都行,我都连续七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

      他先是露出了一丝有些快意的笑,然后看了看那些胡言乱语的“审讯成果”,看着看着骤然暴怒,厚厚的一叠纸就在他手中唰唰两下被撕成几截,白色的纸片满室飞舞,他眼睛喷火地看着我,我亦是笑眯眯地看回去。
      他一边点头,一边怒气冲天地说:“你倒是有胆……好……”
      他刷地一下拔出一把大口径的枪抵住我的额头,说:“信不信我现在就毙了你?!”

      我又开始混混欲睡,半睁着眼睛看着他:“这样不让我睡觉真的是比死还难受……要不你干脆开枪算了。”

      他沉默了一下,又慢慢地放下了枪,语气中的怒火也慢慢降了温,他冷笑一声道:“你还真吃准了我不能杀你。”

      我打了个哈欠。

      他又有些肝火上升的趋势,一把揪起我的领子,扯得我右臂的口气撕拉一声,我一下子咬破了嘴唇:“靠!”

      他似乎享受着撕裂和流血带来的刺激,咧嘴笑了一下,他说:“我虽然不能杀你,但是也能有别的办法让你开口……就算你再能扛,还有盖世太保的一套家伙,我就不信你还能嬉皮笑脸。”

      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行,长官,您当然能让我开口。”

      他说:“说!这次刺杀是不是你主使的!”

      我委屈道:“您说是就是咯,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吼:“放屁!你想包庇谁?!说出来!”
      “你们的人都在哪里?法国的组织总部在哪里?”

      我呵呵笑起来:“长官,您这问题可问大了……我们的人哪是我一个人能说得上来的,基地那么多,我要是随便报上一个城市,您也不能信吧。”

      他狠狠地甩了我一耳光,继而抓住那根钢片用力一拉,我的耳边就听见哗啦一声皮肉被掀开的声音……
      钢片切开了右臂扯了出来。
      ……老子废了。
      我低低地吼了一声,喉咙里也冒出血来,整个半边身子在尖锐的痛觉之后陷入了麻木,一阵恶心,昏昏沉沉之间,听见有人敲了敲审讯室的门。

      “中校阁下,您的电话。”

      “不接。”

      “是巴黎最高军政处的电话,陆军的那位。”

      他皱了皱眉,然后接过一块方巾来擦了擦手,冷冷地向我撂下一句话便走了出去:
      “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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