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苏昭雪

1、前因（1）

　　大红绸缎满挂，人鱼红烛摇曳的宫殿内，绛红床幔悬垂，紫檀木制的喜床上，睡着一个嫁衣似火的美娇娘。

　　“听说啊，琼雪仙子可是上清界赫赫有名的美人。”洒着凝香露的小侍女看着床上遮着红盖头的新嫁娘，一脸好奇的道，“真想瞧上一眼。”

　　“你呀，就别艳羡了。”另一个摆放着碗碟的侍女瞥了床上的人一眼，叹息道，“长得那么漂亮，到最后还不是嫁给了三殿下。”

　　“可是我听说，泽渊神君最疼爱自家妹妹，这次怎么舍得……”捧着香露瓶的小侍女凑到木桌旁，悄声问。

　　“谁知道哪，神族行事向来不比咱们魔族，他们表面温和有礼，进退有度，实际上不知道揣着什么心思等着人家哪。”说完，四下瞧了几眼，压低声音说，“就说床上躺着的那位主子吧，来的时候是睡着的，立血契的时候还是睡着的，现在哪，你看她可有转醒的迹象。”

　　负责洒花露的小侍女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眼睛看着红帐内的人影，难以置信的道，“姐…姐姐的意思是…说琼雪仙子她……”

　　“嘘——”擦着碗碟的小侍女手下一停，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这事可不是你我可以妄议的，要是被有心人听去了，咱俩的命可就不保了。”

　　“姐姐放心。”捧着花露瓶的小侍女认真的做出保证。

　　一番收拾过后，殿内所有侍女都默默地走到殿中央，三三两两对视一下，点头示意手头的活儿已经做好了。然后默默的站好队，有秩序的走出了殿门，末尾的两个女子顺势带上了殿门。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上睡着的人终于动了：绣着凤凰图案，缀着流苏的红盖头轻微的晃动了两下，交叠着放在小腹偏上的双手，几不可察的动了动手指。

　　接着，骨节分明，肌肤白腻的左手缓缓的滑落在身侧，右手指节微动，沿着腰腹向上，伸到了脸前，将影响呼吸顺畅的遮蔽物扯开，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下一瞬，美人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缓缓睁开一双清冷如月的眸子。
　　悬着的绸缎，殷红如血，清晰的映入仿若漾着水波的眼底，搅得初醒的人露出几分疑惑。

　　缓缓坐起身来，低头凝眉看着套在身上，花纹繁复的喜服，茶色的眸中露出的不解更深。抬手拨开垂挂着的红色床幔，初醒的眼眸才算将殿中的陈设彻底看清楚。

　　上好的白玉铺就的地面闪着温润的光泽，距床榻三尺处的用梨花木雕刻而成的桌案上，摆放着两台燃着焰火的人鱼红烛，还有一把通身翡翠的茶壶，杯盘里有些许精致的糕点，左侧放着一个香几，上面摆着一个造型精美的熏炉，香雾烟气袅袅升起，缭绕在殿内各处。

　　再往前约莫四五尺处，靠左侧的是一扇画着四季山水图的屏风，观其后面应是平常沐浴换衣之地，右侧放着一张雕刻着湖水飘着莲花灯的梳妆台。

　　只是此宫殿虽与神族某处的结构布置极为相似，却隐隐游走着一丝让人不太舒服的气息。再者，满堂悬着的红色纱幔多多少少有些刺目。

　　床榻上端坐着的美人，疑惑的看着陌生的大殿，眉眼间满是疏冷不悦。

　　“本君怎么会在这里？”

　　嗓音清冷如玉，宛若积雪数尺的雪山上化出的雪水，给人一种神往而又不敢亵渎的感觉，且声线略显低沉，与女人是完完全全搭不上边，再观其神态举止，若是能除却面上厚厚的脂粉，定然是位翩翩公子。

　　他起身走到梨木桌旁，眼底映着跳跃的烛火，抿唇沉思片刻，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又伸手拿了块糕点吃完，才转身向殿门方向走去。

　　途中经过梳妆台时，锃亮的铜镜里闪过一袭红衣的美人倩影，引得他脚下骤停，眉眼间闪过一丝警惕，转脸冷冷的看去。

　　只见镜中的人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墨发绾成随云髻，珠钗步摇斜插，再配上那一身绣满凤鸟的火红嫁衣，端的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之姿。

　　“这…这是本君？”瞧清镜中的人影是他自己后，骇得一连后退了几步，眸中的震惊不言而喻，不到片刻，茶色的眸子变了色，眼底仿若掀起一阵席卷平地的狂风骤雨。

　　至于为何如此动怒，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

　　三千七百年前，魔族统治者昊闽不满神族长殷帝座的统辖，率领麾下三十万精兵悍将进攻神族毗邻魔界的首要防线———音华城。

　　驻守音华城的守将海棠，曾是凤鸟族身份尊贵的公主，因仰慕泽渊神君，自愿追随在他身边。南征北伐，立下过赫赫战功。后来四海平定，她醉酒表明心迹，遭拒，伤心之余，向帝座请命，驻守她当年初遇泽渊神君之地。

　　魔尊昊闽是近十万年间横空出世的魔修，其修为深不可测。手中一把名为虎魄的上古邪刃直杀的神族兵将节节败退。

　　音华城外，战鼓如雷。

　　厮杀声，哀嚎声，兵刃碰撞之声，响彻云霄。

　　半个时辰后，守城将士折损过半，逐渐落于下风。

　　就在士气衰竭，音华城不敌之际，上古神兵冰凝剑携着漫天肃杀之气破空而来，铿锵一声，火光四射，两股强劲的力量击撞在一起，掀起万丈气浪。

　　霎那间，碎石蔽天，地动山摇。剑气横扫千里，寸草不留。

　　白衣胜雪的男子踏着云雾恰好赶到，双手化诀挥出一道蓝色的结界，护住了音华城里的一众人。

　　“君上。”身受重伤的海棠抬头看到来人时，眼睛一亮，唇边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

　　漫天黄沙下，神族兵将士气大振，目光炯炯地看着半空中悬立着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白色身影，激动地大喊，“泽渊神君———”

　　“退守城内。”泽渊冲着底下的海棠点头，俯瞰着站在血水中的众将士，嘴唇翕动，下达命令。

　　凶神恶煞的魔尊昊闽一看前来的男子，不由出口嘲讽道，“泽渊，你们神族是没人了吗，居然派你这个病秧子来阻止本尊。难不成，上次的伤已经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站在魔气凝成的结界内的魔族兵将们，爆笑声一片，气的城楼上的神族兵将出言反驳。

　　泽渊神色冷清，淡淡的看着手握虎魄的魔尊，说，“昊闽，此时退兵，本君就饶过你。”

　　“泽渊小儿，休得猖狂。”魔尊昊闽举刀狠劈，趁冰凝剑身微颤时，飞身直刺城门上空的白衣男子的面门。

　　墨发飞扬间，泽渊向后滑行数十步，右手臂后撤隔空取剑，接着反手一档，予以反击。

　　“咣当”兵刃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两人的衣袂被气流吹得飒飒作响。

　　三天三夜，半空中光影闪现，看不清二人的身影，但剑气所指之处，山石崩裂，草木尽燃。

　　最后一战，泽渊面色不改的将冰凝剑刺入魔尊昊闽的胸膛，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身。

　　他眼眸低垂，染满血污的手背青筋暴起，用尽最后一丝灵力要将长剑拔出，谁知，魔尊昊闽突然握住剑身，阴狠的盯着泽渊，笑说，“泽渊，即使本座身死，也要毁了你的仙身。”

　　下一瞬，魔气倒灌，沿着剑身侵入他的五脏六腑，汇聚在丹田，生生摧毁了他凝结的金丹。

　　“哈哈哈”魔尊昊闽看着他痛到扭曲的脸，狂笑几声，自燃而亡，形体消散。
　　攻城的魔族兵将见大事不妙，弃甲而逃，神族全盘大胜。

　　空中飘起雪花来，泽渊手中长剑滑落，雪白的衣衫染满了猩红的鲜血，精疲力竭的摔向地面。

　　“君上———”海棠拖着一身伤，拼着最后一点灵力接住他坠落的身体。

　　躺在冰棺里足足睡了一千年，才勉强净化掉体内大量的魔气，修复好断裂的筋脉。纵使如此，他的身体却再也不能修炼任何术法了。

　　所幸他昔日劳苦功高，帝君长殷赐他闲职，上清界众神官见了他，出于礼法还是会恭恭敬敬地道一声，“泽渊神君。”

　　只是他因此事而生心结，常年闭门不见客，手头荒废了不少事。再加上他生性冷淡，性格孤僻，数百年如一日的板着张严肃的面孔，那些小仙们自然不敢上门扰他清净。

　　然而那份闲职虽小，让他拿主意做决策的事情却不少。当差的小仙们老是见不着他的身影，凑在一起商量了个办法，派他们中胆子大稍有资历的人拿着所有的文书翻临清殿的院墙去寻他。

　　结果那日他醉酒，抢过了小仙者手中的文书，迷迷糊糊的看了没两眼，甩手给扔到了火盆里。那火是他昔日收服脾性暴躁的烈焰鸟时，顺手留的，非天山断崖处凝聚的天池之水不可解，所以那小仙者只能泪眼汪汪的看着一沓文书化为灰烬，沮丧的顺着院墙爬了出去。

　　一众仙者正等在那里，见了人影，急急凑上去询问情况。

　　“神君怎么说？”

　　“是不是采纳了我提的建议？”

　　“文书哪？改好的文书快给我看看。”

　　众人七嘴八舌的追问，脸上一片激动兴奋，直到小仙者垂头丧气的闷声道了一句，“文书没了。”

　　惊地围在身旁的人个个目瞪口呆，有脾气燥急了眼的，吵嚷着责问小仙者。还没吼完一句话，就听那小仙者垂着头说，“神君烧的。”

　　四个字，砸的那人立马噤声。

　　一圈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没了主意。文书内容严谨，时辰更是错不得半分，且向来没有备份的道理，这下真真的是难辞其咎了。

　　果不然，后来补救不及，遭上清界其他神官，尤其是看不惯泽渊神君那股子冷傲性子的神官们好一通训斥。

　　类似的事情多了，久而久之，有意无意的得罪了不少人，惹得上清界的神官们心中有诸多不满，但慑于他昔日威严，也只敢在折子里拐弯抹角的控诉。

　　长殷帝座私下里也找他去谈过几次，最终结果也就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