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绣球》穆宇飞

45、第 45 章

　　太阴星。

　　十殿天子、崔判官还有牛头马面等幸存鬼差窝在姻缘司墙根，可怜兮兮地等着应琢回来。

　　他们从地府出来，人间太乱，原本是打算投奔天界，谁知地仙界那群人早就把天界能住人的地方都占完了，可以挤一挤的地方除了花果山就是崆峒山。

　　这哪里好意思。

　　一行人在凌霄宝殿求了老半天，玉帝没法子，让他们自己选，只要无人介怀，待哪儿都行。
　　兜兜转转，整个天界，只有太阴星上有空地方。

　　广寒仙子是女仙，他们这些个大老爷们不方便，倒是姻缘司这半边还能考虑，看在孟婆大人的份上，好歹不会赶他们走不是。

　　一群丧家之犬就这么在姻缘司外头落了脚。

　　好在他们一群鬼差，用不着吃喝拉撒，一人一个蒲团一张桌案，将就将就，打坐睡觉，一天也就过去了。

　　“我想喝孟婆大人的酒了。”
　　牛头躺在地上，拍着肚皮道。

　　“大人现在生死未卜，你倒好，光惦记着自己。”
　　马面给了他一下。

　　崔判官过来，把他俩喊到了秦广王面前。

　　“本王思来想去，你俩还是下界去找月老吧。”
　　秦广王道。

　　“大王，您这是？”
　　马面不解。

　　“你二人是妖身入的地府，现在到了天界，势必要重新安排，若是偏僻些的位置便罢了，只怕有人看你们不起，暗地里使绊子。”
　　“与其在天界蹉跎时光，还不如跟着月老，看在往日情分，日子不会太难过。”

　　秦广王叹了口气。

　　冥界不存，轮回不显，下界凡人死后直入轮回，已经明示了日后不会再有地府，他们何去何从，尚未可知。

　　牛头沉默，马面紧紧地闭着嘴，都不做声。

　　“本王并非逼你们离开，只是提个建议，决定权在你们。”
　　马面揽住牛头的肩膀，点头答应。

　　大王说得不错，像他们这样的妖身，没有后台，留在天界必然会遭人冷眼。
　　在月老边上，或许讨不了好，至少不会太难过。

　　临别时，崔判官抱了牛头一下，递给他一个包袱：
　　“里头是换洗衣物，还有些散碎银子，在人间不要暴露身份，凡事多听马三昱的，他机灵。”

　　“嗯。”

　　崔判官转向马面：“阎罗大王托人打听了，月老现在灵州孟婆祠。他粗心，你多照看些，别给月老惹乱子。”

　　“知道。”
　　马面上来松垮垮搂了他一下。

　　崔判官松开二人衣袖，目送他们离去：

　　“此去人间无归期，他日莫忘黄泉路。”

　　……

　　牛头马面一路奔波，总算是到了灵州地界。

　　“你俩找谁？”
　　杨连守在门口，提防地看着面前两个大汉。

　　“我们找月，不，应琢应大人。”
　　牛头憨厚道。

　　“看病啊？先去偏殿记下名字吧。”
　　杨连给他俩让了路。

　　“不是……”

　　马面拦下准备解释的牛头，耳语两句，两人去往偏殿，登记问诊。

　　“你们是……”
　　应思清感觉眼前的两人有些熟悉。

　　“我们是地府的牛头马面，特来拜会月老大人。”
　　马面看出了他不是凡人，直陈来意。

　　“那，这边请。”
　　应思清给他们带路。

　　进了正殿大门，两人顿时惊掉了下巴。

　　一个小孩正踩在月老背上给他“按摩”。

　　“……这，这不会是孟婆大人生的吧？”
　　牛头瞪大了眼睛。

　　马面狠拍了他脑袋一下：“别乱说话！”

　　牛头反应过来，赶忙闭上了嘴巴，退到马面身后。

　　马面转了转眼珠子，脑子动得飞快，能踩在月老身上的，只能是孟大人。
　　他试探着往应琢那看去，得到了肯定的眼神。

　　“拜见孟、大人。”
　　马面心思婉转，迅速改口。

　　地府已经没了，孟大人恢复了本相，自然不能再叫孟婆了，何况大人这副样子，该是还未恢复。

　　“何事？”
　　应琢抬眼问道。

　　对着趴在床上头发散落的月老风情万种的这一眼，牛头狠狠地咽了口口水，磕巴道：
　　“地府没了，听说您和孟大人寓居在此，特来投奔。”

　　“若是大人不方便的话，我们在祠外搭个茅草房也可，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马面顺势说道。

　　应琢小心扶下蹦蹦跳跳的孟清，轻声问道：
　　“你如何想？”

　　“留下啊。”
　　孟清露出甜甜的笑：“你们过来！”

　　牛头马面听话地过去。

　　“搭轿子！”
　　他稚嫩的童声极有活力。

　　“大人，俺不明白。”
　　牛头摸着后脑勺道。

　　应琢过来，帮着两人左手搭右手，面对面拼在一起。

　　牛头马面蹲下，让孟清坐了上来，并排驮着他往院子里走去。

　　听着孟清咯咯的笑声，两人心里的忐忑消减了许多，跟着笑起来。

　　斜阳落在两大一小身上，不敢多下一分力，只怕惊扰了他们。
　　应琢站在正殿门口，眸中柔光盈满。

　　晚间。

　　“记着，他是牛大壮，他是马三昱。”

　　孟清站在桌子上，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指着牛头马面给霍景他们介绍。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三遍了，赶紧下来，别摔着。”
　　杨连扶着桌子道。

　　完了，又来两个。
　　这小娃娃，真要成灵州城一霸了。

　　“大人，今后我们兄弟俩，就拜托您了。”
　　马三昱给应琢敬酒。

　　“不对不对。”
　　孟清噘着嘴撑着腰踩在他膝盖上，旁边的杨谦赶紧伸手扶着点。

　　“大人，怎么不对？”
　　马三昱放下酒杯，跟着伸手。

　　“明明是我答应的，你们该听我的！”

　　“那是，那是，那，我们兄弟，以后还是要麻烦孟大人了？”
　　马三昱给他倒了杯水。

　　“我要喝那个。”
　　孟清指着酒道。

　　“这……”

　　应琢把他抱了回去：“你还小，大些再说。”

　　“噢。”
　　孟清嘟着嘴，坐在他腿上。

　　“不管怎么说，请大家多多关照才是。”
　　马三昱一饮而尽，其他人附和几声跟上。

　　三杯淡酒下肚，他想起葬身冥界的黑白无常，眼泪漫了出来。

　　“出去。”
　　应琢见状，抱起昏昏欲睡的孟清，下了逐客令。

　　“是。”
　　马三昱飞快反应过来，孟大人记忆未复，他和牛头继续待在这里容易说错话坏事。

　　次日一早，马三昱带着没睡醒的牛大壮，主动到后山开垦田地。

　　“你们也太勤奋了吧？”
　　杨连过来给他们送水。

　　“谢了。”

　　牛大壮灌了几口，擦了嘴道：
　　“俺们没别的本事，就一股子蛮劲，总得有点用不是。”

　　“那也不兴这么忙活，歇会歇会，你俩这么干下去，显得我多没用。”
　　杨连笑道。

　　“小兄弟客气了。”
　　牛大壮舒展胳膊，伸了个懒腰。

　　“哎，那是什么？”
　　杨连靠在树上，指着远方天空一团黑漆漆的云雾问道。

　　牛大壮顺势看去，不由一惊。
　　如此浓郁的怨气，怕不是鬼王出世。
　　他拍拍马三昱，后者抬头，眉头拧紧。

　　“走，快报与应大人。”

　　今日杨谦休沐，正陪着杨老爹在院内晒太阳。
　　杨连跟着牛大壮二人风风火火闯进来，直奔正殿。

　　他忙拦住了他们，阻止道：
　　“孟大人睡了，你们动静小些。”

　　牛大壮点头，示意马三昱去说，他做事粗笨，说话收不住，还是马三昱合适。

　　杨连放了水壶，背起杨老爹往屋里走。

　　杨谦在后头扶着，道：“我看有人在椅子下添了木轮，不妨给杨老爹也打一副，也方便些。”

　　杨连点头：“好，我哪天去……”

　　还没说完，杨老爹抬手掩住了他的嘴巴。

　　“行行行，我背你我背你，你就折腾死我，到了我跟你一块死。”
　　杨连骂道。

　　正殿内，尽管马三昱已经尽量放轻了步子，小心翼翼推开门。
　　但门轴发出的咯吱一声，还是惊动了小祖宗。

　　应琢放下手中书卷，耳边听着孟清不适的嘤咛声，瞪了马三昱一眼。
　　马三昱顿时汗毛直立，战战兢兢停在原地，不敢妄动。

　　待应琢哄好了孟清，跟着他出来，马三昱压低了嗓子，说明情况。

　　应琢拂袖现出一面水镜，镜中出现一处山谷，谷中万鬼嚎哭，阴森至极。

　　一名红衣女子坐在正中间，举起酒坛往自己杯中倒酒。
　　确是鬼王。

　　不过，要想生出鬼王，天时地利不可少。
　　须得负阴背阳，地处幽谷，还须怨气弥天，阴气浓厚。

　　即便这些条件都满足，也只是有机会诞生，还是要看那鬼魂自身的造化。
　　眼下虽然还有大量鬼魂流窜在外，但凡间怨气已被各仙家除得七七八八，按理说不该有鬼王出现。

　　除非。

　　应琢回望正殿。

　　除非是冲着孟清来的。

　　无怪应琢有此猜测。

　　地府不止收容鬼魂，还兼有羁押厉鬼、核算一生功过、审判罪行等职责。

　　地府不存，轮回不显，并不代表这些事就不需要做，只是暂时堆积，待时机成熟，再行处置。

　　而前些阵子白子敖一事，孟清所言为天道所承认，正显示出，天道已将往日地府职责，托与孟清一人。

　　如今又忽然冒出一个女鬼，还“刚好”在孟婆祠附近。
　　是有人背后谋划，还是天道刻意为之？

　　应琢挥手散去水镜，凭空一点，在孟婆祠范围内拟就了一层光罩。
　　光罩之上显现出与外界一般的景象，只是独独少了天上的黑气。

　　“大人，您这是？”
　　牛大壮不明所以。

　　马三昱拍了拍他，将他拉到一边。

　　应琢闭目。

　　倘若有人图谋，只需不变应万变即可；
　　只怕天道所为，纵他百般遮掩，孟清亦会心有所感。

　　再睁开眼时，他的眼底泛起一抹忧色。

　　许久，殿内传来一声哼唧。

　　然后又是一声哼唧。

　　笑意重新攀上应琢的眼角。

　　该去了，要闹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