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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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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应琢的监督下,孟清已经可以提笔写字了。
这些日子,应琢一直逼着他抄写经籍,不管他怎么撒泼都不为所动。
怨念之下,孟清起了报复心,拿了自己当初送给应琢的扇子,提笔在空白的扇面上画了团牛粪。
画完牛粪觉得太单调,又添了一头小牛。
小牛太孤单了,再补一头老牛。
老牛饿了要吃草,草要生在小溪边,溪水映着垂杨柳,风邀柳条共逐日……
最终扇面被画得满满当当,好一出双牛饮水图。
起先的那一团牛粪若不细看,还真注意不到。
应琢颇为好笑地看他负气画完,为防他气不过毁了,一拢袖子将扇子收了回来,小心放好。
恰巧应思清领了柳映梅母女进来,孟清把刚刚的事情抛之脑后,一蹦到了应思清身上,戳着他的脸颊道:
“小思清,咱们去后山吧?”
“嗯。”
应思清先答应了,转头寥寥几句说明情况,这才抱着孟清出门。
应琢让母女二人坐下,闭了户牖,落下帘幕,略施术法,使得屋内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
柳映梅被突如其来的黑暗惊到,然而,下一秒,她便与徐浴华一起陷入了沉睡。
她们做了一个梦。
梦里,柳映梅仿佛回到了徐浴华成亲那一晚,她面红耳赤推阻着白子敖的迫近,在几番挣扎无果后,渐渐失去了气力。
而徐浴华那边就不一样了,她在大红的床幔里,覆着盖头,娇羞着听着门口的动静。
开门声响起,她紧张地揪着衣摆,忐忑又兴奋,不安中夹杂着些许期待,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良辰美景,满心欢愉。
她偎在白子敖怀中,心头蜜意说不完道不尽,只盼得此生长相伴,来世再相依。
片刻功夫,帘幕升起,阳光透入殿内。
两人双双梦醒,柳映梅神情羞恼,眼神躲闪,却是不敢再看徐浴华。
应琢手中托着两枚晶莹剔透的珠子,相继交予二人手中。
“敢问神医,这是……?”
柳映梅接过珠子,低头查看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肚子消了下去。
再转过头,徐浴华的肚子也没了。
“这……”
两人面面相觑。
“此物名为梦晶,乃是妖物遗留。”
应琢知道她们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没有多说。
白子敖本体是一种唤作“梦魇”的妖物。
此妖实力并不强,但天生擅长蛊惑人心。
莫说凡人,便是心志不坚的修士,遇着它都可能迷失自我、丧失本心,故而常为人所忌惮。
至于梦晶,梦魇施法之时,有万千梦尘雾涌云蒸弥漫而出,只需些许便会陷入沉睡。
醒过来后,梦尘便会凝结成梦晶。
此物玄异,通常会因宿主心中所想而改易形态,映射内心。
好比贪财之人偏爱黄白之物,掌中便会多出元宝铜钱一类物事。
徐浴华期盼受孕,柳映梅担心害喜,因此两人双双显了孕肚。
事实上,当夜白子敖仅仅是给了徐浴华一场幻梦,并未做其他事情。
他也做不了。
梦魇一族借助入梦交合,极难繁衍,且唯有同族才能互相交感、孕育后代,无法与异族结合。
若要强行为之,不是对方毙命,就是自己身陨。
柳映梅的异状,应当是白子敖因徐浴华情动而未能控住梦尘导致。
应琢毁去掌中梦晶,取纸开了张调养气血的方子,递了出去:
“此方早晚各一贴,七日后便无大碍。”
“多谢神医。”
两人还陷足于羞意中未能脱身,只匆匆接过方子,前往偏殿交付诊金。
孟清窝在应思清怀里,在后山转了个遍。
再回来时,嘴里正咔嚓咔嚓嚼着山果,手上还捧了七八朵蓝紫色的牵牛花。
应琢接过孟清,耳畔一凉,一朵花别在了他的鬓间。
又一朵,再一朵。
直把八朵花都铺遍他的头发方才罢休。
瞧见孟清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应琢哑然失笑,由得他去。
正当他要去厨房例行做饭时,不曾想,徐浴华去而复返。
“可还有事?”
徐浴华摇头,指了指大殿里的孟婆像:
“听,听闻孟婆慈悲,舍身护佑人族,有大神力,我想拜拜他。”
徐浴华说得磕磕巴巴,她每说一句,孟清就附和一声“嗯嗯”,等她说完,孟清已经站在了大殿门口,催促道:
“快来快来!”
“……”
徐浴华低着头,迈进了正殿。
她在孟婆像前跪下,两手合十,神情肃穆。
孟清站在她身后,听见了她的心声——
郎君情意,绝非作伪。信女在此诚心请愿,不问前生,不管来世,不管他姓甚名谁,不论他出身贵贱。倘若今生有缘,恳请孟婆大神护佑,替信女觅回夫君,再续前缘。
他蹦跳着跑出门外,回到应琢身边:
“看看!看看!”
应琢无奈,现出姻缘金谱,点出徐浴华的名姓。
说来也巧。
她的红线,正连着白子敖。
看来确如徐浴华所料,白子敖和她的确有姻缘。
只是,白子敖的名字稍显黯淡,似乎遭遇了什么变故。
“走吧!找他去。”
孟清转了转眼珠子,冲应琢张开双臂。
“回来继续。”
应琢看穿了他不想抄书的心思,抱起他督促道。
“我不!”
应琢不再回应,孟清知道逃是逃不开了,噘着嘴把头埋在他的脖颈。
……
顺着红线寻去,应琢怀抱孟清,落在了彭家山一处破庙前。
庙门破败,内里光景一目了然。
一尊观音像摆在台上,蛛网遍布,眼含慈悲。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数具尸体,乍一看去,都是青年男子。
这些人身量相当,年岁相仿,死状倒是寻常,有淹死的、病死的、摔死的,形态各异。
最为关键的是,他们的容貌隐约都能看出相似之处。
观音像脚下,一个面色惨白的书生躺在案上,胸口略有起伏。
他的掌心握着一枚暗紫色的妖丹,只是妖丹上裂痕遍布,妖力已然尽失。
孟清从应琢怀中一跃而下,迈着小碎步上前一瞧。
嗯,是白子敖。
不过,是已经褪去了妖身,转化为人的白子敖。
应琢扫视屋内情形,心下有数。
妖物要想成人,除了转世投胎,便只有借尸还魂一法。
然而妖与人的魂魄有所不同,人族三魂七魄,妖族却是蒙昧一团。
直接移魂人身,难免不为其所容。
手脚不听使唤事小,灵肉不能合一,便无法阻止身体衰败,待到身体腐烂,又要换一具方能行动。
因此,有妖族摸索出了这样的法子。
待人族死后,在其轮回之前,依样画葫芦,将自己的魂魄“雕刻”成那人的模样。
随后借助月华之力,融合妖力,净化魂魄之上附着的妖气,唤起尸体生机。
如此一来,便可偷梁换柱,成就人身。
此法虽经妖族多番尝试,已近至善,然而亦有限制。
所取之身五行八字须得与己相合,且不得为人所害,死亡不得超过七日,否则身怀怨气,无法附魂其上。
魂魄入体之后,亡者的面容会随着磨合渐渐改易,既有本来面目又会留有一点妖相。
借身之后的寿数,全看身体本身,最好能选择吓死之人,这样尸体保存最为良好,寿命也更为长久。
白子敖的运气委实不错,这个书生便是被山间鬼魅活活吓死。
相对其他尸首而言,品相绝佳。
经过这些天的磨合,白子敖已经可以张口说话,只是还不能坐起。
“不知两位上仙驾临,未能远迎,子敖惶恐。”
“虽已身死,因果犹存。”
应琢瞥他一样,提点了一句。
凡人死后,身体无论消解土中还是为鸟兽虫鱼所食,均为自然之道,为天道所准允。
但若是拿来做其他的事情,即便此人心甘情愿,也会沾染因果,有损阴德,于来世有碍。
“无妨。小人只求今生,不求来世。”
许是能自称为人,白子敖惨然笑笑,心满意足。
从前他孤身一妖,观星赏月,风餐露宿,不知孤寂为何物。
遇见徐浴华后,他食髓知味,沉于雪月风花,情难自拔。
若无她相伴,纵是觅得长生,也不及他二人相守百年。
孟清扯了扯应琢的袖子,抱住他的小腿,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他。
“好。”
应琢知他又起了恻隐之心,凌空一指,庙后出现整整齐齐十七个大坑。
屋内尸体尽皆飞起,落入坑中,周边泥土翻覆其上,将之掩埋。
孟清叉着腰,小大人似的站在白子敖身前,板着脸,义正言辞道:
“你占他身体,须立精舍一间,焚香祭拜三年,偿还因果。”
“自今日起,每年清明你都应当来此祭拜,告慰逝者,至死方止。”
“你惊扰徐浴华母女,罚你今后常伴徐浴华左右,衷心侍奉柳映梅,以承其情。”
“还有,灵州城民为你所惑,往后要多行善事,方可去此业报。”
话毕,一点金光自苍穹落下,没入白子敖体内,无形枷锁缠诸其身。
天道竟是承认了孟清所言!
如此,白子敖只要依言照办,便能照常轮回转世,不再有碍。
应琢垂眸,心头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许是见这庙太过脏乱,孟清挥了挥手,一缕清风拂过。
周遭尘土一扫而空,观音像上盘踞的蛛丝都去了个遍。
“多谢孟婆。”
石像含着笑,口吐人言。
“小事,小事。”
孟清抬头看应琢,眨了眨眼。
应琢俯身将他抱起,拂袖把白子敖也带回了孟婆祠。
……
三月之后,徐浴华在自家门口见到了一位狼狈不堪的书生。
“你是……子敖?”
徐浴华看着这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不敢置信。
“浴华。”
书生脸色虽然疲惫至极,但看见她的瞬间,唇角止不住地上扬,眼中满满都是情意。
残阳晚照,一对人影在街角拥作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