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绣球》穆宇飞

22、第 22 章

　　血海的封印依然牢固，孟清静静地看着血红色的河水经过封印后，变得浑浊暗黄。

　　他还记得，地府成立后，他立于奈何桥上，也是这般望着桥下奔腾的流水。
　　不知不觉，已在此看顾这么多年。

　　世人皆道地府为辅佐六道轮回而生，为三界亡灵提供了一处立足之地，功德甚大。

　　事实上，连圣人都不知晓，道祖设立地府，将幽冥界横在人界与九幽之间，乃是为了监视镇压血海。

　　血海邪门，普通凡人落进去不消一瞬，尸骨无存，修道之人沾上一滴，一身道行悉数瓦解，如同废人。
　　便是圣人沾上，也要净化许久。

　　早在冥河诞生之前，有魔祖率域外天魔来袭，于混沌之中，与道祖对战。
　　两方均有圣人之力，举手投足间，无不毁天灭地。

　　道祖不忍洪荒崩坏，力求速战速决，便将魔祖引至血海，将他打落，就此斩杀。
　　血海蛮横，由此可见。

　　也正因如此，道祖在封印过后，还要依据天道法则，设立奈何桥、三生石、十八层地狱、望乡亭、酆都城、鬼门关……

　　这些物事，各居一处，彼此勾连，暗成阵势，覆于血海之上，分化流向血海的污秽之气，进而从源头上减缓血海的成长。

　　而他所在的奈何桥，也是整个地府阵法的阵眼所在，此阵负阴抱阳，独阳不生，孤阴不长，须得他以男身女相镇守其上，方能长久。

　　地府分化源头，封印镇压血海，忘川分解污秽，三法并施，才有了三界如今的安宁。

　　孟清前前后后绕着封印检查了三遍，确保万无一失，往十八层地狱行去。
　　一层层检查下来，不同于上一次的众口一词，前三层的狱卒说感觉到了震动，不过震感不明显，后十五层则半点感觉没有，毫无所觉。

　　也就是说，相比上次，这一次的震动更加强烈了。

　　道祖合道后便如同天道，再不会管三界之事，从上次鬼门关一事也可看出，道祖确实不会出手。
　　孟清猛然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许多，胸口传来阵阵沉闷之感。

　　不是血海，会是什么。

　　他经过轮回，崔判官正满脸急色站在奈何桥上张望，似是在寻找着什么，见他过来，大喊道：
　　“大人！鬼门关裂了！”

　　闻言，孟清并不惊讶，上一回直接震塌了鬼门关，这回只是裂开，算是轻的。

　　不过这反而更让他疑惑，按理说，这回的强度比上回更厉害，自己重建的更是比不得道祖出品，怎可能只裂不塌。

　　孟清飞身前去，眼前的鬼门关从下至上，墙面布满了细细密密纵横交错的裂痕，摇摇欲坠，微风吹过还能带起末来。

　　黑白无常带着一队鬼差拦在两侧，慢慢放人过来，倒是忙坏了张船夫，一趟一趟往里带鬼，累得满头是汗。

　　孟清上前，调动周身灵力，隔空取来材料，开始修复鬼门关。
　　……

　　小岩岭。

　　霍景兄弟嘴唇发干，头都磕破了，也没能获得孟婆的回应，无助地看向白萧云。

　　白萧云一身法力已是油尽灯枯，阵法外的怨气只增不减，方才打出去的求救灵光被拦了下来，他特别后悔自己为什么忘记找师父多要些保命的法宝。

　　终于，随着一声轻轻的如鸡蛋壳破碎的声音响起，阵法破了。

　　所有将士都彻底处在了怨气之中，鬼妇人的身形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她温柔地抚摸着手上的头骨，五指并拢，一掌压下，浩荡怨气似利刃般，穿梭在人群之中，收割着性命。

　　身边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一身血肉被迅速吸干，无数精元星星点点被怨气吸纳，转化为鬼妇人的养分。

　　怨气笼罩之下，唯有孟婆像所在的地方，受金光保护，出现了一块相对安全的区域。

　　白萧云带着几个师弟缩到了孟婆像的保护圈，将士们为了保命，不再考虑什么军令如山，都往霍景所在的地方挤了过来。
　　更有甚者，为了突围，对自己的战友拔刀相向。

　　里头的进不去，外头的被吸干，时不时还有人挨刀子，场面变得混乱起来。

　　白萧云发现了霍无伤头顶上金闪闪的神文，欣喜中带着些埋怨道：
　　“你有神文为何不早些说？”

　　霍无伤不明所以。

　　先把人保住再说。
　　白萧云握住他的手，命师弟们靠近，喝道：“结引灵阵！”

　　怨气太过浓厚，天地灵气不足，需要阵法辅助。

　　师弟们动作很快，白萧云借助师弟们的阵法，吸纳灵气，转化为灵力再输往霍无伤的身体里。

　　霍无伤只感觉手中窜进来一股暖流，流遍周身，极为舒适。

　　白萧云不停地往霍无伤身体里灌灵力，丝毫不管他能不能承受住。

　　霍无伤没有修炼过，源源不断的灵力在他经脉中乱窜，搅得他又涨又痛。

　　在他看不见的头顶，两枚神文开始抽取他体内的灵力，光芒大放，一时间还盖过了孟婆像散发的光，扩大了安全范围。

　　金光所照之处，怨气尽消。

　　只不过，白萧云能够提供的灵力也有限，金光拓展到一定程度就停下了，剩余的将士挤一挤，堪堪躲了进来。

　　这样还是太过被动。

　　白萧云冲霍景道：
　　“小兄弟，贫道乾坤袋中有神文操纵之法，我教你开启口诀，你且找来交给这位小哥。”

　　神文好比神仙赐福，仅有修为高深的神仙写出来才有效果，且不同仙人写出来的效果也不同。

　　每一枚神文都蕴含着撰写之人的赋予的灵力，多枚神文组合亦会产生叠加的效果。
　　习得驾驭神文之法后，只需聚精会神，沟通神文，念出对应口诀便可调动神文中的灵力，为己所用。

　　不仅如此，如若遇见神文不敌的情况，神文还会自我引爆，依据神明赐予的含义产生相应的效用。
　　当然神文也会因此消失。

　　霍景不疑有他，从他腰间取下乾坤袋，依着法子，从角落里翻出了他说的玉简。

　　霍无伤一手拿着玉简，白萧云让他转过来，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了玉简之上。

　　光华流转，青光闪烁，玉简破碎，片刻之间，霍无伤已然学会了如何驭使神文。

　　“可是学会了？”

　　得到了霍无伤肯定的答案，白萧云深吸一口气，中断了灵力传输。
　　失去了金光庇护，大量的怨气又扑了过来。

　　霍景高举着孟婆像，担忧地看着霍无伤。

　　只听霍无伤眼神凌然，唇齿清晰道：
　　“王于兴师，修我盾甲。卫我疆域，佑我无伤！”

　　语罢，头顶神文光彩夺目，道道金光向四面八方横扫而去，怨气如冰雪一般在金光的照耀下迅速消融。

　　白萧云忍不住合掌欢呼，原本他还有些不确定，现在看来，确是孟婆神文，三界之中，唯此一家克尽鬼怪，荡平怨气只在须臾之间。

　　鬼妇人躲闪不及，被金光扫到，半截身子当场泯灭，她神色痛苦，忍着疼痛，转身化作一缕黑烟往山洞中逃去。

　　她急需洞中怨气治疗伤势，否则没逃出几步，就被那恼人的金光照到，当场魂飞魄散。

　　金光荡平山头上的怨气之后，白萧云让师弟们带着凡人将士下山，自己领着霍无伤去追击鬼妇人。

　　“不行！你们去太危险了！”
　　霍景不同意，他不可能会让无伤跟着道士去以身犯险。

　　“小兄弟你放心吧，此乃孟婆神文，区区鬼妇，触之即伤，照之即死，大可放心。”
　　白萧云喜上眉梢道。

　　霍景不答应，方才两人苦苦求了孟婆那么久没有回应，说明神明并非百求百应，万一到了底下神文失灵了怎么办，又或者底下有更厉害的鬼怪，神文不敌又怎么办。

　　“我等千辛万苦才寻到她的踪迹，再不趁此机会，后患无穷。须知，她每活一刻，都有无数生命因她而亡，何况她手中还捏着我等同门的命。”

　　霍景沉默，白萧云说得在理，他无可辩驳。

　　他轻轻捏了捏手里的孟婆像，既高兴无伤得神明照顾，又恨他要因此涉险。

　　“哥，我没事。”
　　霍无伤不是在宽慰他，学会了操纵神文以后，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神文之中包含的浩然力量。

　　对付十个鬼妇也不在话下。

　　霍景找不到理由反对，唯有抓紧了孟婆像，自己也跟了上来。

　　“道长，方才上山时，山间坟墓大开，好像被什么炸开了一样，您可知原因？”
　　霍景边跑边问道。

　　“人死皆有怨气，山中怨气汇聚，引动坟中怨气，由此炸毁坟墓。”
　　白萧云捻了捻胡子。

　　三人顺着鬼妇人逃走的方向追去，沿着怨气散发的方位，不多时就找到了山洞洞口。

　　鬼妇人进了山洞，悬在尸林之中，催动手中的头骨，从尸体身上抽取怨气。

　　这些女人不是一下子死亡，而是亲身感觉自己的生命力一点一点，从脖子上的口子流失出去。
　　是以绝望、愤恨、不甘，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将她们的怨气激发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并且，这些尸体堆积在这洞中，暗合风水，散发怨气的同时，又能从外界吸取怨气。

　　她的好哥哥称这种法子叫：酿尸。

　　像酿酒一样，时间越长，越是醇美，越是醉人。

　　洞中怨气的浓厚程度不是外头能比的，霍无伤收拢了金光，以免浪费。

　　白萧云和霍景紧紧地贴在一起，靠着孟婆像和霍无伤的双重保护，免于怨气侵蚀。

　　三人靠着霍无伤头顶的金光，看见了尸林，他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独木不成林，整个山腹中，密密麻麻，全是倒挂着的女尸，死状凄惨，让人害怕。

　　霍景眼中满是悲悯，止不住地可怜这些无辜之人。

　　“太上赦令，超汝亡魂。”
　　白萧云俯首念道。

　　这些女尸魂魄已经被鬼妇人吞噬，自然谈不上什么超度，他只是下意识念出来，希望她们能够超脱。

　　“她该死。”
　　霍景愤怒地说道。

　　说完就听到了霍无伤颤抖着难以置信的声音：

　　“林……林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