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绣球》穆宇飞

19、第 19 章

　　此次天界与地仙界联手救世，天界共计派出七百六十三队天兵，以东胜神洲中心的女娲庙为基点，向四面八方扩展，不放过任何一处地方。

　　遇到可处理的妖邪便就地处理，遇到妖王鬼王一类则上报天界，请上仙下界伏妖，可谓考虑周全。

　　但弊端在于，东胜神洲版图甚大，天兵推进速度不够快，消息送上去要等天界指派合适的上仙，很可能救兵还没赶到，凡人先死光了。
　　于是就有了地仙界广成子这些道君，派出自己的弟子，与凡人军队配合，只管救急，哪里有人呼救，他们就往哪去。

　　计划是好的，只是配合上出了问题。

　　天兵推进中，为防止遗漏，搜索异常仔细，时常与地仙界的人重合，造成一只小妖两队人斩杀的局面，大大浪费了武力。
　　而地府又派了鬼差出来拘魂，经常这边天兵围了半天，正要给出致命一击，旁边一条勾魂索窜了出来，把鬼魂拿了。

　　偏偏还说不得他，本就是归地府管，他们灭杀鬼魂还要承受业力，想送鬼魂轮回又没人家方便。

　　憋了一肚子气，到后来两边碰见鬼魂干脆就都不管了。

　　同时，凡间传递消息缓慢，地仙界的人各自为营，互相之间没有联系，往往凡人把求救讯息传过来，赶到之后，人死了，妖跑了。
　　这就进一步导致没能控制住局面，反而有恶化的趋势。

　　孟清解了靖州城之困后，一队天兵途经这里，注意到了靖州城的反常。

　　整个东胜神洲妖魔鬼怪齐齐作乱，没道理这里会像一片净土一样，干干净净，连一丝怨气都不曾冒出。

　　天兵队长拿出识妖盘，上头的指针半点动静没有，显示附近没有妖气。

　　事出反常必有妖，没准底下藏着大妖也说不定，稳妥起见，他决定下去一探。

　　这队天兵隶属天界托塔天王麾下，落地后，没有选择四处搜索，而是在城中找了个凡人询问。

　　“不知道呀，我这几天也正纳闷呢，前阵子还闹鬼闹得厉害，忽然就安静下来了。”
　　杨连摸着后脑勺疑惑道。

　　就在他说完话的那一刻，天兵队长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怨气从东北面飘荡而来。

　　“如此强烈的怨气，走！”
　　他当机立断，率领众天兵往源头寻去。

　　杨连眼睁睁看着他们飞上天，吓了一跳，赶忙跑回杨谦家，找着杨谦道：
　　“谦儿啊，你知道哥哥刚刚看见什么了吗？天兵天将啊，哥哥我活这么久，头一回见到天兵，死而无憾了。”

　　“连兄怎知他们是天兵？”
　　杨谦正在写信，准备寄往国都，阐明靖州城情形，请国主指派新的知府。

　　“他们穿的是我从没见过的白色的铠甲，太阳照着一闪一闪，一看就不是凡物。就在刚才，当我面就飞走了，这还不是天兵？”
　　杨连不住惊叹。

　　“飞走了？”

　　“嗯，那人说东北有一股怨气，估计是有什么妖怪出来了吧。”
　　杨连眼神晶亮，幻想着哪天自己也能上天溜达一圈。

　　“东北？”
　　杨谦毛笔一顿，他母亲就葬在东北的小岩岭上，若是真有妖怪作祟，双方打了起来，山崩地裂，坏了母亲的坟可不好。

　　他隐隐有种直觉，此事跟他有关，得去看看。

　　“哎，谦儿你去哪儿！”
　　杨连眼看着杨谦往外跑，没得办法只能追了上去。

　　外头世道这么乱，可不敢放他一个人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到驿站牵了马，往城外奔去。

　　“幸亏城里没几个人，不然哪还能骑马去。”
　　杨连伏在马身上，抖着嗓音道。

　　杨谦没有反应，脸色焦急，他也就识趣的闭上嘴，偶尔看看周遭情况。

　　“吁！”

　　杨谦下马，在母亲坟前止步，颤抖着身子，跪在倒下的墓碑前。

　　杨连栓好马过来，看见眼前的景象，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难得语塞。

　　杨谦母亲的坟墓好似炸开了一般，墓碑被甩到了一边，棺材木头散落一地，尸骨混着散碎的布料暴露在地面上，坑洞中什么都没有了。

　　半晌，杨连上前搀起杨谦，将他的脑袋轻轻扣在自己肩膀上，宽慰道：
　　“伯母这会应该轮回转世了，这，这尸首就是留给你怀念的，只要你记着她，有没有坟墓都不重要，看开点，哥哥在呢。”

　　“她死后，我时常梦见她，梦里她骂我不孝，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把我生了下来。”
　　话语之间已是带上了哭腔。

　　杨连慌了，这小子打七岁起就再没掉过眼泪，哪怕他娘去世那天都不曾哭过，沉着张脸打理后事，做得井井有条。

　　“她这都是气话，我爹不也天天说我是个废物，当初不该把我生下来，你别往心里去。”

　　“这两年，我常常在想，若是当年我听了她的，宁死不降，她会不会走得舒心些。”
　　杨谦埋首在杨连肩窝里，抽泣着说道。

　　“她是走得舒心了，可你不就没了吗，人生在世，得先活着才行。”

　　杨连一时半会劝他不开，扶起他对着他的脸道：
　　“你在这歇会，看开点，哥哥去捡一捡，替伯母把骨头收回来，别动，啊。”

　　说罢把杨连扶到树下坐着，自己脱了外衣，趴在地上一点一点捡骨头。

　　他心里有些疑问，如果是天兵大战妖怪，怎么会只炸了这么个坟墓，边上的花草树木半点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周遭忽然变得凉快了许多，每一缕风都好像带着些不明意味，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没捡几块，旁边伸过来一双手跟他一起在草堆里翻动。

　　“都跟你说了，你坐着，我来就是，啊！”
　　杨连一扭头，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面前飘着一个素衣妇人，看不清楚具体模样，神色狰狞，眼神狠厉，身上肉眼可见地冒着黑气，双手指甲奇长无比，光是看着就让杨连胆战心惊。

　　“你在找这个吗？”

　　妇人手里托着一颗头骨，头骨两个眼洞中冒着黑色的火焰，嘴巴一张一合，口吐人言。

　　“谦，谦儿，你，你快跑！我，我拦住她！”
　　杨连怕得要死，还是挣扎着站起来，挡在妇人面前。

　　“娘……”
　　杨谦看见妇人的第一眼，就将她认出来了，喃喃道。

　　“好孩子，快过来，娘亲疼你。”
　　妇人极具蛊惑性地说道。

　　“谦儿，快跑啊！”
　　杨连大声喊道，他想去推开杨谦，却发现自己四肢突然就不听使唤了。

　　杨谦仿佛听不见他的叫喊，径自地傻傻地朝着妇人所在缓缓走来，口中唤道：
　　“娘亲，谦儿好想你。”

　　“谦儿快来，娘亲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鸡蛋羹。”

　　妇人继续不断地引导着杨谦往她那走去，直到杨谦走到了她的面前。

　　“好孩子，娘亲就知道，你最听话了。”

　　她伸出手温柔地抚弄着杨谦的头发，宛如他真正的娘亲一般，眼中饱含着慈爱。
　　若非杨连看见了她五指间的黑气，险些都要信了她的邪。

　　“谦儿！你醒醒啊！快醒醒啊！这丑八怪要吃了你啊！”
　　尽管看不清妇人的脸庞，杨连还是能够从那张骇人的脸上看出来丝丝杀意，惜命地闭上了嘴。

　　是时候了，妇人透过杨谦迷离的眼神，确定对方心神已经被自己所惑，唇角扬起，打算好好享用这小子的神魂。

　　他俩一进山她就闻到了，魂体凝实，香甜可口，若能一口吞下，修为必然大涨。

　　她手掌放在杨谦的天灵盖上，五指紧扣，黑芒闪烁。
　　就在她发力的一瞬间，整个人被狠狠地弹开，痛呼出声。右手手腕焦黑一片，却是连手掌都没了。

　　她恨恨地瞪了悬浮在杨谦头顶的两枚金色神文，凝结出新的右手，左手从山体中抽取怨气补充亏空。

　　虽不认得那两个金色的光点是什么，但刚才的情形已经说明了，这小子背后有高人庇佑，动他不得。

　　她贪婪地嗅了嗅杨谦魂魄散发的甜美气息，却又忌惮他头顶的神文，斟酌再三，她决定小心再试一次。
　　然而，这回她右手还未靠近，方一探过去，金色神文就泛起了光华，烫得她吃痛，立即缩回手来。

　　这样一个绝顶滋味的好东西放在她面前，能看不能吃，实在是太难过了。
　　她转向一边的杨连，那个不行，退而求其次，将就将就吧。

　　杨连目击了她袭击杨谦未遂的全部过程，眼看她朝着自己过来，自己又动不得，毛骨悚然道：
　　“谦儿救我！救我啊！”

　　刚才金色神文出现的时候，杨谦已经有了一瞬间的清明，只是脑子还有些浑，没能马上清醒过来。

　　到这时候，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刚刚是被妖魔蛊惑了，忙跑到杨连身前，拦住了妇人的去路。

　　“好谦儿！哥哥平日没有白疼你！快用你脑袋上的金点点砸死她！”
　　杨连哭喊道。

　　妇人心中一惊，止住了脚步，生怕杨谦有法子驱动那两个光点。

　　杨谦自己看不见头顶上是什么，但他不至于蠢到自爆底细，而是故作高深，昂首挺胸，极有底气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念你修行不易，今日便放了你，还不速速离去。”

　　“嘁，小弟弟，你若是装得再像一点，姐姐可就信了。”
　　鬼妇人发出清脆的笑声，与她这副身体十分不符。

　　假如霍景在这，他一定能听出来，这是林晨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