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绣球》穆宇飞

12、第 12 章

　　不知在海面上漂了多久，也不知道漂了多远。
　　只知道房里的水越来越多，船舱似乎往下沉了不少。

　　霍景撕了布条，堵上最新出现的缝隙，面上愁云惨淡。

　　在他们上方的云端，孟清正和应琢下棋。

　　“我这一步，下得可好？”
　　孟清得意道。

　　应琢不动声色，思忖片刻，一棋落下，攻下他大片江山。

　　“不成不成，你下这里我可就输了。”

　　孟清伸手把他刚下的棋子捡了起来，不慎碰掉了一颗白棋，棋子直坠云霄，落入水中。

　　不待他们有什么动作，一只老龟浮了上来，背上正是那枚白玉棋子。

　　“两位大人好兴致。”
　　老龟口吐人言。

　　“些许小事要劳烦龟丞相，着实叫人汗颜。”
　　孟清伸指一拈，凭空将棋子取了上来，放回盘内。

　　“孟婆大人客气了。”
　　老龟似乎是专门替他送棋子上来，说完便沉回了海中。

　　“这老龟倒是反应快。”
　　孟清重新下了一步，成功拿下应琢小半棋子，哂笑道。

　　“你我在东海飘荡数日，龙宫不免警觉。”
　　应琢放下棋子，稳住局面。

　　“这条老龙心思活泛，巴不得我俩住在他那龙宫里头才好。”

　　孟清刚下完这步就后悔了，拍开应琢准备下棋的手，把棋子捡了回来，细细斟酌。

　　应琢也不恼，似是司空见惯，耐着性子等他下。

　　这一步等了许久，孟清刚落子，龙族二太子冒了头，先是上来打了个招呼，然后便捉了云来，准备布雨。

　　“我与月老借着东海美景在此对弈，你倒好，偏要下雨来坏了这片景致，成心与我俩作对不成。”
　　孟清落了子，笑道。

　　“不敢不敢，这雨改日再下也可，小龙这就回宫，不敢扰了二位大人雅兴。”
　　二太子面露尴尬，告了声罪，钻回了海里。

　　孟清若有若无地瞥了眼底下还在漫无目的漂着的船舱，回过头不由得一怔：
　　“我输了？”

　　“嗯。”
　　应琢慢条斯理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

　　“不下了不下了，没意思。”
　　孟清输了棋，没了心情，自顾自往后一躺，望着上方。

　　许久，他侧过头瞧了眼不远处的海岛，坐起身来。

　　霍景在船舱里，只感觉撞上了什么东西，停住了，便大着胆子踩着凳子推开了房门，攀着门框爬了上去。

　　探出头的一瞬间，他瞧见了一大片礁石，还有礁石后的那座岛。
　　果真跟书上写的一模一样，岛上花草树木繁多，五颜六色，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匹锦绣一般。

　　霍景低头冲着船舱里的三人道：“咱们到了！我拉你们上来！”

　　一行人上了岛，也不敢乱花钱，客栈都没住，只找了间茶肆歇歇脚。

　　对于这阵子发生的变故，几人还心有余悸。

　　林晨曦捧着热茶，小口小口地喝着。

　　“咱们接下来去哪？”
　　沈瑜一只手支着脑袋，轻声问道。

　　“先去锦州城吧。”
　　霍景打量着来往的行人，答道。

　　“那，我去雇辆马车？”
　　“不急，今天在岛上过一晚，明日再走。”
　　“好。”

　　另一边，远道而来的蘭芷国王跟着灵州知府到了城外孟婆祠原址，一行人呆若木鸡地看着一地残垣。

　　蘭芷国王咬着牙质问灵州知府这是怎么一回事，后者打着哆嗦磕磕巴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陪同过来的国师上前，眯了眯眼睛，好一招釜底抽薪。

　　“国主，孟婆祠既已不存，不如就地新建一座，以表敬意。”
　　国师进言道。

　　“那就依国师所言。”

　　蘭芷国王不甚在意，允了国师，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灵州城。
　　留下国师在此安排重建事宜。

　　而远在东海的孟清心有所感，掐指一算，不由笑道：
　　“他果真要替我重建一座庙，我倒要看看，孟婆像他要怎么放。”

　　之所以说这庙得不到他承认，重点就在孟婆像上，未经他钦点的神像，不论如何虔诚跪拜，他都不会听到信众的心声。

　　几经周折，霍景四人到了楚国都城外的小镇上，借住在一户农户的家中。

　　楚地寒冷，即便现在日头高照，霍景也能感受到丝丝凉意顺着脖子钻进领子里。
　　霍无伤身体弱，缩在他怀里贴着他取暖。

　　“林姐姐，怎么样？”

　　林晨曦摇摇头，叹道：“镇上不缺绣娘，胭脂铺子我也去了，不招人。”

　　“不然，你们就带着无伤，跟着谢婶做些农活，我一个人去镇上干活吧。”
　　得益于身量高大，有股子力气，霍景到这没两天就找着了差事，在镇子里的米店做事。

　　“那怎么行，四个人四张嘴，哪能让你一个人养活。趁着姐姐现在还干得动，多攒些银子。”
　　林晨曦想也不想，说道。

　　“沈姐姐，你呢？”

　　“镇东福客来饭庄要个杂役，我今天去试了，掌柜说明日给我答复。”
　　沈瑜收拾了衣服，准备出去洗。

　　“哎，你说，我去镇上帮那些有钱人家洗衣服可好？”
　　林晨曦有了个想法。

　　“有钱人家都有下人，哪还用得着你。”
　　霍景摇头道。

　　“怪只怪在我只学了琴棋书画，尽是些讨好人的家伙事，到了现在这境地，一样能用的都没有。”
　　林晨曦无奈道。

　　“林姐姐，谢婶说村长家的放牛娃要去上州学了，你要不带着无伤去帮着放放牛吧？”
　　沈瑜回来拿东西，提了一句。

　　“这也行啊，先做着，混口饭吃也好，你让谢婶帮忙说一句，就说我答应了。”
　　林晨曦目送着沈瑜出去，喊道。

　　“哎，知道了。”

　　有蘭芷国国师亲自监工，新的孟婆祠很快就完成了，比原来的孟婆祠更大、更气派，不仅有了院子，还带了两间偏殿，顺带供上了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这几位鬼差。

　　孟清端着下巴在里头转了转，颇为满意：“品位还算不错。”

　　这时，国师带着工人进来安放石像，刚进院门就看见正殿前站着个老太婆，拄着拐杖，精气十足。
　　国师心道不好，扭头就跑。

　　孟清叩了叩拐杖，追了上去，心下思索，天上神佛众多，他纵使没能认全，多少都打过照面，这一个，确实一点印象没有。

　　然而，观其修为，不似凡间修士。

　　两人一前一后，相距不远，自东向西。
　　孟清越追越疑惑，他堂堂一个准圣，竟然只是堪堪能追上对方，除非对方修为与他相当，否则就是手上有什么法宝。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下狠手了。

　　孟清举起拐杖，在前方一划，撕开一道裂口，直接穿了进去，再出来时已到那人身边。
　　一杖下去，对方避无可避，硬吃了一招，唇角鲜血溢出，却是往下坠去，沉入山林之中，不见踪迹。

　　应琢姗姗来迟，拦住了还想往下翻个底朝天的孟清。

　　“？”

　　“此处乃是首阳山，不可放肆。”
　　应琢沉声劝道。

　　首阳山，太清圣人成圣前的道场。

　　孟清扫了一眼繁密的林子，冷哼一声，跟着应琢往楚都行去。

　　“那人足下一抹灵光，当是圣人赐下之物。”
　　孟清回想起方才的细节，说与应琢听。

　　“该是阐教。”
　　说是阐教，实际指的便是阐教玉清元始天尊，毕竟圣人名讳，提及均有感应，只能代称。

　　孟清与他熟识多年，自然知晓他什么意思。
　　此人遁入首阳山，必为三清唆使。

　　太清圣人不必多说，截教上清灵宝天尊麾下多是披毛带甲之辈，这道士修为浑厚，三花俱全，五气精纯，只可能是阐教元始天尊座下。

　　至于白钰，元始天尊素来不喜这些鳞羽毛甲者，偏爱人族，且紫微帝君成道前曾受灵宝天尊点拨。

　　故而，极有可能是灵宝天尊授意紫微帝君遣白钰坏了薛张姻缘，结果白钰动了真情反倒让他们钻了空子，灵宝天尊只得让她杀人灭口，元始天尊借机谋算孟清使他沾上因果。

　　孟清将自己的推测告知应琢，得到了对方点头认同，紧了紧拳头，沉住气。

　　“真是难过，咱俩本是一体，他们却都来针对我。”
　　说着孟清还故作委屈，假意抹了把眼泪。

　　应琢虽未回应，缘由孟清自己清楚得很。

　　无非是他这边突破口大些，照着应琢那循规蹈矩朝五晚九的模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卖个空档叫他们抓住。
　　哪比得上自己这心软又爱管闲事的性子好拿捏。

　　孟清悠悠叹了口气，他俩成圣又不会祸害苍生，何必这样阻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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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都路上人头攒动，孟清拉着应琢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窜了出来，在街上晃荡。

　　“小琢，吃糖葫芦吗？”
　　孟清“慈祥”地拉着应琢的袖子，“和蔼可亲”问他。

　　每回与应琢一同下界，他都要靠着老婆婆的外形占应琢便宜，这类小把戏，屡试不爽，每一次都能让他玩的很是开心。

　　果然，卖糖葫芦的大叔一听，附和道：
　　“小兄弟，叔叔这糖葫芦甜得很，婆婆这么疼你，来一串吧？”

　　应琢冷着脸不答话，他惯常不屑改换身形，一直以这副少年模样行走三界，这等吃亏情形更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这孙儿脸皮薄，给他来两串吧。”

　　孟清见他又开始转手上系着的红线，喜气洋洋地付了银钱，自己拿了一串，塞了一串到他手里。

　　两人并排沿着大街往西慢慢悠悠走着，孟清咬了口糖葫芦，丝丝密密的甜味在齿间回荡，山楂微微泛酸，唇齿生津，胃口极好。

　　扭头一看，应琢还攥着糖葫芦不吃，孟清便上手推了一把，将自己这串杵进了他嘴里。

　　“尝尝，真不错。”
　　孟清伸出一点舌头舔去唇角的糖水，莞尔道。

　　应琢从孟清那对浩瀚无垠的眼眸里，仿佛看见了这个壳子下与他几近相同的灵魂，下意识的，他咬下了一颗。

　　破开糖衣的那一刹那，甜与酸在口腔中肆虐，混合在一起，迎着舌面滑过喉间。

　　他竟意外地觉得，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