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绣球》穆宇飞

11、第 11 章

　　清早，霍景守着霍无伤吃了两个馒头，喜不自胜，若不是怕亵渎神明，他甚至想抱着孟婆像亲上两口。

　　“这也算吉人天相了吧。”
　　林晨曦也跟着松了口气，揉了把霍无伤的脑袋。

　　“林姐姐，要长不高的。”
　　霍无伤把孟婆像抱在怀里，鼓着脸颊道。

　　“长不高最好了，这样姐姐就可以一直保护你。”
　　林晨曦打趣道。

　　“不要，无伤要快快长高，带着哥哥姐姐过上好日子。”

　　“无伤越来越会说话了。”

　　沈瑜端了青菜汤进来：
　　“来，我亲手做的，好不容易才排上。”

　　船上的厨房只对船工和商人们开放，像他们这种普通船客只能吃自带的干粮，要想喝碗热汤，还得趁着其他人吃完了，去找厨子商量，排队自己做。

　　当然，原料也得高价买。

　　“无伤快喝点，躺了这么些天了，等下了船，姐姐非得给你熬一锅鸡汤好生补补。”
　　林晨曦盛了汤递给霍景。

　　“哥，我自己喝吧。”
　　无伤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可以站起来了，不用老是麻烦哥哥。

　　“没关系，你坐好，张嘴，啊，嗯对，好大一口，再来一口好不好？”
　　霍景柔声道。

　　“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霍无伤咽下汤，噘嘴道。

　　“那剩下的无伤自己喝，要喝干净。”
　　霍景笑盈盈地把碗给了他。

　　“嗯。”

　　收了碗筷，霍景从怀里掏出地图，和林晨曦一起研究，沈瑜惯常不参与这个，端了盆去厨房帮着洗碗，以便下次借厨房能方便些。

　　“穿过这个角，再有两日便可到锦绣岛了。”
　　霍景指着一处海峡道。

　　“嗯，到时再从锦州过，想来不出三日便可以到楚都。”
　　林晨曦面有忧色：

　　“只是，这通关文牒上何处去寻。”

　　楚国境内各个城池之间只消交了入城费即可，自边境入城便需要本国边城开具的通关文牒，注明来路及来意方可入境。
　　他们四人偷渡而来，要想正儿八经进城，实在不易。

　　“大不了，咱们就不进城，在外头找个镇子安顿也罢。”
　　霍景对这事没所谓，只要一家人平安，在哪里都一样。

　　“行。”

　　两人又简单商讨了一下上岸以后做些什么活计谋生，突然感觉船体一颤，两个人齐齐地往一侧倒去。

　　还没等坐起来，船体又是一震，他们硬生生滑到了墙边。

　　霍景抓着床沿，把林晨曦拉过来，推到床上：
　　“姐姐扶好了，我去看看无伤。”

　　“小心些。”
　　林晨曦紧紧地抓着床架，担忧地看着霍景出去。

　　“无伤？无伤你在哪？”

　　外头乱得很，船客们被甩来甩去，痛呼声响彻了船舱，霍景扒着墙面，亦步亦趋地走着，一边张望着，试图找到霍无伤的身影。

　　“哥，我在这，沈姐姐也在这。”

　　霍无伤的声音传来，霍景忙朝着发声处寻去，只见霍无伤和沈瑜抱着一根柱子一动不动。

　　“阿景，你慢些，别着急，我们没事。”
　　沈瑜见他赶过来，不由得出声道。

　　三人手牵手弯着腰扶着墙稳步回到房间，闩好门，齐齐缩在床上，只觉得船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搅弄，使得船体左摇右晃，极不稳当。

　　“无伤，你现在晕不晕？”
　　霍景忧心道。

　　“还好，不晕。”
　　霍无伤细细嗅着怀里孟婆像散发出的清香，略有慌乱的心情也跟着渐渐安定下来。

　　“别是撞上什么大鱼了吧？”
　　林晨曦面有忧色道。

　　“哪有那么大的鱼，船工说是惊扰了海神，要丢几个人下去活祭了才能好。”
　　沈瑜撇了撇嘴，显然不相信船工的话。

　　真要是海神，怎么会在意他们这些凡人，也不可能要以活人祭祀，那不成邪神了。

　　孟清和应琢隐了身形，扯了朵云过来，相向而坐。

　　“你说我帮是不帮？”
　　孟清倒了杯茶，抿了一口，眼睛透过海面，看向水中兴风作浪的八爪鱼。

　　这条八爪鱼脑袋都比房子大了，估摸着道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对这些凡人来说，基本上是死路一条。

　　“自有命数。”
　　应琢手里拿了一卷话本，头也不抬回道。

　　“行。”
　　孟清收回视线，凑到应琢边上：
　　“你这看的又是什么话本，给我讲讲，无聊的紧。”

　　“此卷说的乃是西牛贺洲有一沙门，常年念诵《金刚经》……”
　　应琢低沉的嗓音落在孟清耳朵里，一下子将他的心神都吸引了去，下方隐约传来的呼救声自然也就入不了耳了。

　　“外头在喊什么？”

　　林晨曦侧耳细听，只听到一片混乱声，分不清具体说了些什么。
　　霍景扶墙到了门边，贴在门上听外头的动静。

　　“船漏了。”
　　“有人掉下去了。”
　　“还有……妖怪来了！”

　　霍景神色一凛，眉头紧锁，坐回床上，思虑着对策。

　　在房间里扫视了半天，既没有可以防身的物件，也没有能供他们安然逃脱的工具。
　　看来看去，霍景看回一脸平静的霍无伤身上。

　　“无伤，你把孟婆神像拿出来。”
　　思来想去，也没别的法子，姑且一试。

　　霍景手中攥着孟婆像，心中不住地祈祷：
　　“今日我等四人有难，如若孟婆大神有灵，还请助我等平安渡过此难，在此拜谢。”

　　上空。

　　“你瞧，他们都求到我头上了，这回我出手算是名正言顺了吧？”
　　霍景虔诚至极，孟清心有感应，笑道。

　　“何况，佛家不也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我这一救就是百来条人命，还省了谢必安他们跑来索魂的功夫。”

　　“因果如何？”
　　应琢反问道。

　　“罢了，既是他求我，那便只救他四人吧。”

　　孟清轻轻摇头，其他人命中有此一劫，又不信奉他，没必要为此背上因果。

　　船中，林晨曦和沈瑜也跟着霍景一起，对着孟婆像祈祷，左右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不如试上一试。

　　身下船体兀的一震，他们四个倒向墙面，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重物落水声，伴随着一声声惨叫声，霍景心中一紧，怕是船要散架了。

　　如果他在孟清的位置，往下便能看见，这艘巨大的船已经被八条触手牢牢锁住，侧翻入海，人们在海中扑腾着，没能挣扎几下就被其他八爪鱼吞入口中。

　　似乎，是一条大的带着群小的出来觅食来了。

　　霍景卯足了劲起身，使劲砸了桌子，拆成四份，一人发了一份，又搬了板凳过来放进林晨曦和沈瑜怀中。

　　“两位姐姐，一会要是船散架了，你们憋了气，无论如何不能松开手，千万不能放弃。”

　　霍景撕了被子，用布条把木头捆在三人腰间。

　　“阿景，你熟水性，要是姐姐上不来，你也不要来救姐姐，带着无伤上岸，听见没？”
　　林晨曦哽着嗓子，强忍着眼泪道。

　　“还有，这些钱和干粮，你拿着，姐姐贱命一条，能活就活，活不了也认了，你带着无伤好好过。”
　　沈瑜从怀里掏了些散碎银子，连着几块饼一起递给霍景。

　　两人还想交待些什么，船体又是一震，头顶的木板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明显处在极度压力之中，不堪重负。

　　林晨曦的眼泪终究还是没有止住，她一把将霍景三人抱住，紧紧地抱住，颤抖着说道：

　　“本以为这一路顺畅，很快就能过上安稳日子，谁知竟会有如此变故。阿景，瑜儿，无伤，来世，姐姐还要跟你们在一起。”

　　听她这么说，沈瑜也跟着小声啜泣起来，两手抱紧了她，不肯撒手。

　　霍无伤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手里死死地握着孟婆像，心里不住地祈求着，希望孟婆能救他们逃出生天。
　　这股愿力实在太强大了，强大到孟清脸上冒出了惊讶的神色。

　　“这小子。”
　　孟清感受着愿力中饱含着的蓬勃信仰，无奈地说道。

　　就在这时，一个浪头朝着霍景四人所在的船舱部位打了过来，孟清伸指一点，稍微增加了海浪的势头。
　　这股浪头直直地冲向船舱，然后将其从船体上打了出去，使其避开了顺势抽过来的触手，得以完整地落在不远处，并朝着北方飘去。

　　一间船舱并没有引起这些八爪鱼的注意，它们正在享用着船上翻滚着落水的“佳肴”。

　　孟清状若不经意，挥了挥手，一阵海风吹过，夹带着那间船舱，瞬息之间飘出百里，远离了这块是非之地。

　　“阿景，外面怎么样了？”
　　林晨曦撕了几截布，堵住了时不时冒出些水的缝隙。

　　“不知道，听不到动静了。”

　　方才他们只觉得整个船舱震颤了一下，然后几个人在里头翻滚了七八圈，接着又是一阵东倒西歪，最后门朝上床在下，就这么平静下来。

　　“难道妖怪走了？”
　　林晨曦挣扎着站起来，没动几下就感觉房间在抖动，吓得她赶紧蹲下，不敢动弹。

　　“这……”
　　沈瑜被她这么一搞，也不敢乱动了。

　　“看样子，应该是船散架了，咱们这间没散，算是运气好吧。”
　　霍景眼中忧色还未散去，外头情况尚且不知，里头样况并不乐观。

　　房间里已经有七处进水的地方了，光靠几块碎布并不能完全堵住，沉下去只是时间问题。

　　现如今房门又在上头，势必要一个人踩着另一个人先出去才好一个一个拉出去，可要是一不小心让房门朝向下面就更出不去了。

　　“无伤，饿不饿，吃块饼吧？”
　　霍景掏出饼来，问道。

　　霍无伤摇摇头，乖巧地蹲在床上。

　　“姐姐你们呢？”

　　“不了，省着些吃吧，还不知道要漂多久呢。”
　　林晨曦拒绝了，揽着沈瑜闭目养神。

　　干粮其实省着点还够撑几天，两个女人吃得不多，霍无伤胃口一直不是很好，他自己扛饿扛习惯了。

　　关键是水。

　　屋里只有一壶能喝的水。

　　喝完就只能喝海水了，可他听船工说，海水只会越喝越渴，喝多了会被“齁死”。

　　霍景靠着墙面，闭上眼睛，静静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