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在上君在下》临安七姐

56、第 56 章

　　“命不好，死时莫说入萧梁宗室的谱牒，就连个公主的封号也没有。这样年轻便夭折的生命，会有谁还记得她？”杨丹娘起初说得不以为意，“伯父固然至今忘不得她，也许皇后萧氏还记得这个早夭的姑母，可再过几十年，谁还会知晓这样美丽又令人伤怀的女子曾来过这世上？真真切切爱过一个男子，真真切切被一个男子惦念几十年？”说着说着，她忽来一阵感慨，“一切因缘皆是过眼云烟，强求不得。还是独身一人的好，了无牵挂。”

　　杨丹娘最后一句感慨，仍谁都能察觉出别样的滋味。

　　“娘子至今未嫁？”我探问道。

　　杨丹娘模样确实娇丽，毕竟不是二八年华，即便再作打扮还是瞧得出些许年岁。

　　杨丹娘面有不爽，我自知失言：“小人多嘴。”

　　杨丹娘道：“罢了。你不是第一个问询我的人，也绝不是最后一个。不过我心里自有坚持，若不是我真心欢喜的，绝不轻易嫁人。我阿爷奈何不了我，几时轮到外人说三道四？”

　　“是，小人决计不提了。”我赶紧应从道。

　　咕噜——！

　　杨丹娘回过头来看我捂着肚子龇牙笑，这番尴尬模样逗乐了她。她招呼女婢端来吃食，羊肉炙，胡麻饼，柿饼，捧上奶酪时不小心洒了，女婢当即跪地求饶：“丹娘饶命！丹娘饶命！”

　　“下去找七娘。”杨丹娘淡淡道。

　　女婢磕头大叫：“婢子知错！婢子知错！”

　　杨丹娘不耐烦剜一眼她：“下去！”

　　女婢抖了个激灵，颤巍巍起身，神情恍惚地出了帐。

　　杨丹娘出身贵胄难免挑剔，可她即没责打，也无叱骂，这女婢何必惊吓成这般模样，好似见了活阎罗一般对着丹娘磕头告饶。

　　不作多想，管他呢，有好吃的便吃。

　　“军中做不出好食物，将就着吃。”杨丹娘从案几边捉起匕首抽鞘正要切胡麻饼，抬眼瞧我一早上手抓起胡麻饼便往嘴里一通胡塞的模样直摇头：“好没规矩。”

　　“如此美味娘子居然说不好，娘子大约没去军营里头瞧，一只羊好几百的军士分来吃，轮到各自碗里的就是我这样年岁的孩童至多咬上三口就没了，再添一张饼糊口，军士们日日操练，就这样的分量哪里能顶饱？”我边吃边说。

　　杨丹娘不屑地睨我一眼，懒得接话。

　　“丹娘，观王命人送赏。”帐外女侍卫报。

　　杨丹娘欢喜地一下站起身：“快拿进来！”

　　女侍卫端盒入内，杨丹娘上前开盒，帐内顿升光华，我停下咀嚼，见丹娘小心拿出一颗大珠来捧在手心里，足有牛眼那般大的大珠散发奇异的光，看得我目瞪口呆，丹娘回眸瞪我一眼，瞧我满手油腻，嘴里塞满吃食，免不得嫌弃：“若不是伯父再三叮嘱，啧，恨不得将你这没礼数的小乞儿丢出去！”

　　噫！因为这稀罕的南海大珠你才勉强收留我。

　　杨丹娘不停把玩大珠，不时与女侍卫说道：“瞧，果真稀有哩！”

　　我又塞一口羊肉炙入嘴，心想秦郎君若是能吃上该多好，于是偷偷捉几串羊肉炙裹着胡麻饼揣进怀里，起身默默挪出帐外。天已黑，营内处处篝火，依凭记忆摸出女眷营，弯弯绕绕许久才到达秦琼所在军帐。

　　“秦郎君。”我压低了声音轻唤，“秦郎君。”

　　帐内人影晃动，帐帘一掀开即见秦琼此刻已除甲，仅着黄底单衣出来，起初一愣：“你！”目光再次扫视我全身，面色渐渐凝重。

　　低头看自己的青裙，想及此前一直男童装扮，秦郎君不吃惊反倒怪了。我笑了笑，从怀里掏出羊肉炙和胡麻饼递给秦琼：“秦郎——”

　　岂止他一把推开，吃食撒出去，羊肉炙在地上滚了几个圈，染上尘土，而原本粘在饼面上的胡麻蹦了一地。我跪下身子拾起羊肉炙抱怨道：“我特意拿来给你的。”

　　“为何骗我？”

　　“我哪里骗你？”

　　“你是谁人？究竟是男是女？兴国寺伙头僧要逮你，胡商何潘仁要捉你，骗何潘仁的婢仆跟你一道奔逃，骗我同僚说你是我家亲眷，沉江未死混入来将军府里做书童，千里迢迢入涿郡又是为何？给观王做婢？你到底有何谋划？小小年纪心机深重至此，我实在不知该信你哪一句！”

　　“我、秦郎君怎能如此想我？我是男是女有何可欺瞒的？自幼随阿爷行走江湖，为便宜行事从来是男童装扮，况且秦郎君非要管我是男是女方才算计着救与不救？”

　　死死咬唇，隐忍几欲要落下的泪，继续说：“胡商何潘仁和兴国寺伙头僧几次掳劫我，何潘仁别宅里头仆婢本就不愿受他欺辱，我稍作提议他们便携带我潜逃了，途中遭遇秦郎君军中伍长，为摆脱何潘仁这才诈称识得秦郎君，还利用香囊逼迫秦郎君认下我这个假亲眷，这事情确实是我做错，可我只为活命，并非要害人。”

　　秦琼面色稍缓，目光瞥向他处言：“莫说我知情的。”

　　“自然有秦郎君不知情的！”我激动大嚷，秦琼不得不正视我，军帐内起了骚动，几个兵士从帐帘后探出脑袋来窥探，秦琼吼道：“没你们的事！”一把扯我去僻静处，冷冷道：“我且听你如何说。”

　　秦琼这番不信任姿态，恼得我憋在心底许久的委屈全数抖落出来。他细细聆听，眼眸不由得愈瞪愈大，显然不可置信：“所以再次遇见你是在东都。”

　　“我听阿爷说他须折返东都办要紧事，故此、才央求四郎君带我同去东都，我就不该任性……”我一下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秦郎君自知劝不住我，默默坐在我身畔，由得我哭个够。

　　“要不是为、我寻阿爷……误闯人家宅院，四郎君万不会——叫人打晕至今不知去处，生死不明……”

　　再听不得，再听不得……渡江小舟上那少年郎君道一句晚生东郡离狐县人徐世勣。

　　“而我……也被人送去来府做了……呜呜……来将军少子、的侍读。”

　　泪如雨下，打湿攥在手里的胡麻饼。

　　秦琼伸手捉住我胳膊：“我实在不知该如何信你。”

　　我恼得直捶他手背：“不信便松手！自此我与秦郎君不认得！”竭尽气力掰开秦琼的手指，那一根根手指好似长在我胳膊上丝毫剥离不得。

　　“你一个女娃娃孤身一人独活世上，你遭遇的任何一桩事，莫说你这般年岁的孩子，即便是成人也未必能保住性命。”

　　“我也想待在阿爷身边，哪怕偶尔饿着肚子入睡，至少阿爷在我就不害怕。秦郎君知道我这一路都历经何种苦痛？待我好的或死或伤或失踪，有人害我逮我毒哑我甚至要杀我，我只是想活着啊！我不懂……我活着妨碍了谁？秦郎君，我——”泪涌双行，滴答落在秦琼手背上，“我骗人，我隐瞒，但我不害人。秦郎君，我不想死，我只是不想死……”

　　嗝！

　　喘着粗气，又是一声嗝。秦琼低身将我抱起，为我拍嗝，我一下环住他脖颈又委屈大哭起来。

　　“也许你在女眷营里是对的。”秦琼轻拍我的背，走出军营，听得他接着说：“来将军得令三日后开拔前往东莱郡，出海路进攻平壤，你随女眷留在涿郡我也放心。”

　　“来将军跟你——嗝！说了甚么？”

　　“来将军只说待到大军归来再向观王讨回你。”

　　“他可有为难——嗝！你，教训你？”

　　秦琼摇了摇头，轻拍我背脊的手不停：“来将军爱惜部下，上阵杀敌未效死力才受重罚，除此，从来和颜悦色。”

　　此前陷入来府，亲见来护儿因十一郎在背后非议阿婆备受责打，后听十一郎提及来护儿曾因阿婆一句话便冲去杀人，那时揣测他如此莽夫治军必然严苛不近人情，如今听秦郎君这般说倒觉得他并非是全然不讲理之人。

　　我依在秦琼肩头，回忆里阿爷不曾抱过我，即使遭遇危机也是夹带着我一路狂奔。像曾经山林间打猎时遇见小野鹿钻到母鹿腹下觅乳一样激动地蹭他的脖颈。

　　“秦郎君真像个父亲。”

　　秦琼低笑一下：“我可没有像你这般年岁的女儿。”

　　“何人？”

　　*

　　“秦琼。”

　　暖帐内，杨丹娘玩味似的反复念叨这个名字，唇角一勾，笑意有些轻浮，轻软抬手伸向秦琼肩头。秦琼一个闪身后撤，叉手道：“娘子自重。”

　　杨丹娘面色一下难堪，哼道：“就不再考虑做我贴身侍卫？”她环着秦琼周身绕走一圈，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背脊，秦琼身子一僵，决绝道：“谢娘子美意，只是秦琼更愿为大隋开疆拓土。”

　　杨丹娘轻嗤一声，目光瞥向我：“这是你家亲眷？”

　　“是。”秦琼道。

　　“我定会好好照顾。”

　　杨丹娘道出这几个字，秦琼无不担忧地看向我，杨丹娘踱步至我跟前，抬手搭在我肩头：“这孩子我会替秦郎君好好照顾，我的请求——”她的手在我肩头紧了紧，“不必急着回应，你可以多考虑几日。”

　　秦琼面有愠色却无力抗拒，深深睨我一眼，叉手作别。

　　“秦郎君。”

　　我奋力推开杨丹娘追出去，帐外女侍卫一把揪住我，秦琼紧忙折返，我把手中的羊肉炙递给他，低声语：“秦郎君，我定想法子逃走，绝不要你为难。”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跟秦琼没有感情戏，以后也不会有。只是真的太久没有亲人在身边，心里憋屈哭了以后抱着秦琼就像抱着家人那样，是9岁的孩子啊……
如果还记得秦琼母亲入殓时候，秦父说可怜没东西陪葬，女主往坟坑里送了从何潘仁别宅盗得的钱两（当然秦琼和秦父并不知道钱的由来），这也是秦琼会对女主好的开端，属于有恩必报人格。
女主觉得秦琼好并且信赖他，是之前秦琼帮过自己（尽管是受到她威胁），然后女主被伙头僧劫持秦琼曾试图救她，尽管没成功，所以秦琼觉得很遗憾，女主觉得他值得信赖。
双方对彼此好互相的，也是有理由的，作为我来说并不太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喜欢或者讨厌，每个人的行为也都是有内在驱动力的。对彼此好确实是有情感联系，但并不是非要是男女之间的情感，我故事设定里面现在女主的年龄是九岁，秦琼二十多岁，我是不敢这么写有感情戏的，女主对待他更多是类似亲情的寄托，太久没获得关心，在高鸡泊时期疲于杀人自保，所以有人对自己释放出友善而拼命想要抓住的觉得可以依赖的类似亲情的那种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