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温沉 ...
-
“顾掌柜的来了啊,快,里面请。”周记绸缎庄的老板一见着顾芷菱,打着算盘的手马上停了下来,两眼放着金光,那殷勤劲儿怕是财神爷下凡也不过如此。
“唔,我们就随便看看。”顾芷菱淡淡道,刻意敛起平日的做派,仅伸出几根手指挑挑拣拣。
绸缎滑溜溜,冰冰凉,啧,这料子真是适合换季的时候做裙子。
自从与唐枕书相识以来,顾芷菱就很是珍惜这个姐姐,因而与她相处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想去迎合她的喜好。
她总觉得如唐枕书这般性情淡泊超然的女子,想必看不上她那点市井小民的庸俗。
“在你这个年纪,哪有女孩子不喜欢打扮的,快好好地去挑挑吧。有喜欢的就让掌柜的包起来,阿姐买给你。”唐枕书善解人意似是看出她的顾虑,柔柔一笑玉手轻推着她向前。
“这位小姐是谁?看着好是眼生。”绸缎庄的小厮凑在掌柜的耳边低语道。
顾芷菱耳力甚好,掌柜还未开腔回答,那小厮便被她一记眼刀吓得闭上了嘴。
掌柜的也是个有眼力见的,在墨京开铺子也算是有点年头,自打她们一进门,便认出来顾掌柜旁边的那位正是唐将军家的嫡女。他也是为了避免难堪,才没有主动招呼。
众所周知,那件事情过后,唐小姐便不大出门,这些刚来的小伙计不认得也是情有可原。
“哎,阿姐,你来看这匹缎子如何?”顾芷菱怕唐枕书触及往事心生难过,急忙挽过她来,将“阿姐”二字唤得格外响亮。
铺子内的伙计们听她这么说,俱都恍然大悟,原来是顾掌柜的姐姐,各个便伺候得更加卖力。
瞧着事已平息,那掌柜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指着顾芷菱刚才看中的那匹锦缎夸赞道:“顾掌柜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新上的浣花锦,您摸摸看,这绣工,花样,触感,材质都是一等一的,都是供给宫里的贵人使的。”
顾芷菱是知道他家铺子里的货物成色好,但是他历来话里水分大也是有目共睹的,于是眨了眨眼唇角微扬,故意挑他话里的漏洞,“既是供给宫中的,掌柜哪里来的渠道?不介意的话,能否给我透个底,你看我也是老来光顾你家生意的。”
“这……”那老板面露难色,被问得哑口无言。
“阿姐,我有分寸。要是不那么说,他待会信口开价,讹诈的可是你的钱袋子。”顾芷菱感觉到唐枕书手上的动作,知她心地善良,是想让自己嘴下留情,遂悄声解释道。
“这颜色衬你未免有些素净了。”唐枕书仔细摸了摸顾芷菱之前问询她的那匹锦缎,反而拿起了它旁边的彩晕锦,“我觉得这个更好些,你瞧瞧喜不喜欢?”
顾芷菱惊讶,见她拿起的那匹锦缎确实是自己第一眼就看上的,只是碍于观察唐枕书平日的穿着,觉得她应该不会喜欢那样艳的颜色,才退而求其次。
看她的神情,唐枕书了然,“芷菱,你其实不用这样的。你是见我平日都着素色衣衫,便以为我会对鲜艳的颜色有所偏见吧,这样的阿姐在你眼中不觉得未免有些小气狭隘了吗?你不知道啊,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很喜欢那样的。”
顾芷菱听她如此直言不讳,心中那点微妙的束缚尽消,对她更觉亲近。
就像是小时候在娘亲的身边一样,因为她懂你包容你,便可以无所毫顾忌地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用任何的虚伪矫饰。
“那姐你也试试吧。”她眼波流转,从唐枕书手中拿过那匹锦缎,小小地拉开一段布料凑在她的下巴边比划着。
“芷菱,那是你们小姑娘用的,我实在是不妥。”唐枕书一个劲地摇头。
“哇,真的好美!”
虽然唐枕书早已不是双十年华,但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她本就肤白,因着害羞顾芷菱拿着如此鲜艳的缎子逗弄自己,面上此时浮起淡淡的红粉,在这一刻宛若冰雪消融,娇花怒放,与那锦缎交相映衬,便在原先的婉约上更添了几分美艳,余韵悠长。
“别瞎说。”唐枕书垂眸。
“谁在这里胡言乱语?”一身暗紫衣袍的富贵公子怀中搂着个妩媚娇娘,晃晃悠悠地挤过来,佯装四处探看的模样,“本公子可没见着有人胡说,确实是真的美极,娘子哦不,唐大小姐好久不见啊!”
此话一出,惊起千层浪。
在场谁人不识,这位身穿紫袍的公子乃是当今兵部尚书的爱子吴润申。
纷纷侧目,顾掌柜身边女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一时间铺子里的小厮面上虽还客客气气的,但都用好奇的目光反复打量着唐枕书。好几个人背在角落里对着她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不明就里的直接断言当年是她不守妇德,善妒成性,利用娘家的权势威逼吴家和离。
“我们走。”这些年风言风语听得太多,无关之人的议论她早已不放在心上,也懒得再与他们计较,唐枕书眸光黯了黯,拉着顾芷菱走到铺子的另一边,与吴润申隔开一道距离。
“姐,你没事吧。”顾芷菱有些担忧,“要不要我去帮你出气?狠狠地揍他一顿,打到他满地找牙连娘都认不得。”
唐枕书摇了摇头,抿唇轻笑,“没关系的,何苦跟他计较呢。芷菱,你这脾气可真是跟小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哪有?”
“不说了,你来看看这个怎么样?还喜欢吗?”唐枕书拿起一匹云雾绡,笑靥盈盈地问道。
那吴润申向来我行我素,见着唐枕书竟敢当众摆脸色,把自己当空气。
原本以为离开他之后,那女人会过得很是凄惨,没想到居然还能在他面前笑得如此快意。
“掌柜的,今日唐小姐在周记的花销全部记在本公子的账上。”他轻蔑地瞥了眼唐枕书,很是大方地对那掌柜吩咐道。
“不必。”
“你又何必这般见外。”吴润申笑得极是油腻,左手还趁机在怀中美娇娘的腰肢上掐了一把,“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咱俩之间的情分可不止一日,想当年咱们也曾有过花前月下,柔情蜜意。”
“你——”
唐枕书想不到他这么无耻,居然说出这等下流之语,臊得羞红了脸。
顾芷菱往前一步,挡在她的身前,纤手一指,声音清脆悦耳,“就是那匹彩晕锦是阿姐看中的。”
此刻那锦缎正被吴润申的宠妾拥在怀里,反复摩挲,爱不释手。
“公子,奴家看上这匹了。”那宠妾不甘示弱,眼波一荡,翘臀一扭,着实能叫人酥了半边身。
“既然公子有心,我便替阿姐谢过吴公子了。”顾芷菱装是没听见那小妾的娇语,朝着他福了福身以示谢意,便头也不回地拉着唐枕书走了出去。
素闻春满楼的女掌柜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是个天生的尤物,刚才她低头福身的时候,那胸腰的优美曲线就让他移不开眼,白皙的后脖颈处缀着一粒圆痣,顿时血脉喷张的感觉袭遍他的全身。
还有那唐枕书,她含羞带怯的模样似乎比之以前更娇艳可人,让他忍不住想起那夜洞房花烛,巫山云雨,一时心下萌生出与她重修旧好的心思。
若是把她拿捏住,还愁没机会碰那娇俏的小掌柜。
“掌柜的,将那缎子给我包十匹起来。”吴润申想着找机会与美人一亲芳泽,自然照着顾芷菱的话办。
“额……那个……彩晕锦历来是有价无市……额……”那老板弯着腰,吞吞吐吐。
“此话是看不起本公子?”吴润申面上愠怒,“是觉得本公子买不起?”
“不,不不,是这彩晕锦本店仅此一匹。”掌柜的战战兢兢,小心偷瞧着他的眼色,“而且早就……”
“包起来,随你开价。”见他叽叽歪歪要说不说的,吴润申显然没那么多耐心,直接开口打断。
“哎呀,公子对奴家可真是太好了,奴家的整颗心都系在公子这呢,以后定会好好伺候公子的。”那小妾原本就是花楼里的姑娘,自然不计较寻常闺秀做派,此时毫不矜持地挂在他的身上。
“起开。”有了明珠在前,再瞧她只觉得是庸脂俗粉,不值一提。
吴润申皱了皱眉,有些嫌恶地推开了她,朝着那老板趾高气昂,“包好就送到唐府里去,钱先记在本公子账上。”
“好,好。”掌柜的只想着赶紧送走这祖宗,自当惟命是从。
“啊?”那女子听到这才恍然大悟,竟然是自己空欢喜了一场,心里嫉恨得要命,仗着近日得宠,媚眼一勾,“公子,可是奴家喜欢得紧,唐小姐人老珠黄,这么贵重的料子她用怕是撑不起来吧,可否……”
“啪——”
“本公子捧你两天,尾巴就翘上天了?”吴润申闻言脸色铁青,下手极重一巴掌就将她扇得跌倒在地,“你是何等身份,不过是本公子闲暇消遣的玩意儿,就你这样的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他花心寡情,一直视女人为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么多年来唯一上过心的也就只有唐枕书,年少时的惊鸿一眼,至今难忘。尽管后来又找了那么些个女人,但始终没一个能给他那时的感觉。
“公子——”那女子声音里俨然带上哭腔,嘴角开始泛红发肿,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也不知他何故发这么大的脾气,不敢再多言语。
吴润申直接拂袖而去,对着身后的小厮语气平平地道:“割了舌,随便发卖了吧,本公子不想再看见那张脸了。”
只是说错一句话,便惨遭如此下场。围观的众人心悸不已,对传闻中的唐家小姐多了几分同情。
出了绸缎庄,顾芷菱见唐枕书虽然面上不显,但是想来她心里多多少少定是在意的,遂变着法儿的给她说些新鲜事,消解愁绪,逗她开心。
“顾掌柜,你刚才为何承那吴公子的情?”跟在唐枕书身边侍奉多年的小丫鬟双儿想了一路还是不明白,那吴公子不是明摆着的在羞辱人呢嘛!
微曲两指在双儿光滑的脑门上轻轻一弹,顾芷菱坏笑道:“双儿啊你这眼力还是要回去好好练练,你没见着方才那败类身边的小妾看上了那匹锦缎,抱着不肯撒手?”
“那又如何?”双儿目光茫然。
“前段时间绸缎铺的老板特意派人来知会我,说他新得了一匹好料子便是那彩晕锦。我当时那样说,他于情于理都肯定会给我们这个面子,那么多人看着,他就算看不起我,也得掂量掂量唐府的分量。”
“他那小妾不过就是个青楼妓.女,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眼皮子浅,估摸着势必要争一争。”顾芷菱眼底一片冰冷,“等着瞧吧,指不定得闹上一场,面子里子丢得精光。”
双儿茅塞顿开,“还真是让那吴公子丢脸又丢钱,两头不讨好,这次多亏有顾掌柜在,帮我们家小姐出了口恶气。”
“双儿,不许胡言。”
“阿姐,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顾芷菱见她鲜有的严肃起来,知道唐枕书是不愿多惹事端,忍耐一旦成为习惯,便很难改变,但她实在是受不了那样忍气吞声地过活。
“没事,只是下次千万不要再这样了。”唐枕书声音温沉。
回到春满楼的时候已是傍晚,顾芷菱一打眼就见着李洛书站在柜台旁,正低头认真地帮她对账。
想到之前的不愉快,她暂时还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只装作没看见,准备去招呼客人。
不料李洛书瞅着没人注意,往她手心里塞了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