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她恃美行凶》耶桃

19、天意

　　只见唐璟歪着身子，斜倚在门框边，眉飞入鬓，幽深的黑眸中流转着她始终看不透的光泽。
　　“还给我！”看见他捏在手上的那一枚小小的边角已经微微卷翘泛黄的平安符，顾芷菱蓦地心一沉，素手迅速地在身上惯常放它的位置摸了摸，果然没有。
　　看来是刚刚将它拿出来的没放好，不小心给落在唐璟房里了。

　　就在她伸手欲夺的时候，唐璟玩笑似的转身往后一退，将手中捏着的平安符高高地举过头顶，“来呀，够得着就给你。”
　　若是旁的东西，他这般无理取闹，顾芷菱兴许还有点闲情逸致跟他斗几句嘴。可这是娘亲留给她唯一的惦念，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值得珍惜的物件。
　　容不得任何的轻慢与亵渎。

　　顾芷菱眸中精光一闪，趁他手舞足蹈正嘚瑟的起劲，瞄准时机猛地抬脚朝他的要害位置一踹。
　　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啊——痛——”
　　猝不及防地挨了这么一下，瞬间唐璟整张俊脸立马皱成一团，弓起背紧紧地捂住下.身，疼得直跳脚。

　　“哼，自讨苦吃。”顾芷菱不费吹灰之力便从他手中取走了平安符，看着他吃瘪的模样幸灾乐祸地道。
　　也算是顺带报了他昨日趁醉酒殴打自己的一箭之仇。

　　“好毒的心肠，要是本公子日后出什么问题，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顾芷菱两手一摊，摇了摇头表示无能无力，“若你真的断子绝孙，就算找我又能怎么样呢？”

　　“恶妇！”他瞪圆了眼，“那我便把你娶回家，日日夜夜地折磨，至死方休。”
　　“做你的春秋大梦！”话音刚落，她便沉着脸，“啪”地一声合上了门，独留唐璟一人在外边毫无形象地叫骂。

　　望着门内映出的婀娜倩影，他若有所思的笑了笑，目光深邃悠远，好似时光倒流，又看到了十二年前的光景。
　　原来，她竟是陈平之女。
　　此去经年，已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犹记那日父皇设宴，群臣列席，他那时还是父皇最疼爱的皇子，是群臣心中默许的未来储君。
　　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而她一介罪臣之女替父殿前喊冤，声声泣泪，视死如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如今他早已忘却当年高台之上冷眼相看时的心情究竟如何，是觉得她螳臂当车，不自量力，亦或是同情悲悯，无能相助，俱是过往云烟，消散无踪。
　　似乎只有那时他心里明镜般知晓陈平的案子已是无力回天，父皇随口敷衍地应下她的请求只是为保全自己的颜面，而她却像是捧着天大的希望似的下跪叩首，感激皇恩时，不经意泛起的点点酸涩，如今还能从时光的罅隙里翻找出来。

　　是以当她转身离开大殿，他眼尖瞧着地上落下的那枚召国形制的平安符时，才会那样不顾身份，即便冒着被言官上奏殿前失仪，恃宠生骄的风险也要追出去。
　　按照召国的传统，那样形制的平安符必须是身生母亲去定国寺诚心斋戒七七四十九天才可为子女求得，相传能护佑其一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而他的亲生母亲穆贵妃，据说在生下他之后便血崩而亡。
　　母子缘浅，连一面都未曾见过。他只能从宫中残留下的几幅画像里，凭空描摹想象母亲的眉眼神态。
　　他拥有的东西有很多很多，帝王的器重，无上的权利，泼天的富贵，但是这辈子唯独没办法拥有那样的平安符。

　　“喂，你的平安符掉了！”
　　“小女谢过公主殿下。”
　　幸好是没走远赶上了，夜色里的那窄瘦小人影影绰绰，好心跑来给送还平安符，还被她当做了女子，他不禁无奈失笑。

　　后来发生的事，与他所预料的一般无二甚至速度更快。
　　定罪，抄家，灭族，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若不是摊上了这罪名，那小丫头聪慧，日后前途定是不可限量。”那日手下的统领萧林平安送走她后，回来的时候如是沉重地感叹道。
　　他深知萧林看人一向极准，也甚少给予谁如此高的评价。

　　萧林这般评价一个七岁稚女，让他好奇，“哦？从何看出？”
　　“气度和襟怀。”萧林目光放远，娓娓道来，“家族遇此惊变，这个年纪的稚龄小童早就哭闹不止，六神无主，而她从容不迫，镇定自若，显然胸有沟壑，此为气度。
　　救她之时，属下已自报身份，她若是只求苟且偷生，最省时省力之法何不是牢牢地抱住睿王您这根救命稻草。可她自己前途未卜，却依旧执着地让我转告殿下，这恩情她将来必定报答，此为襟怀。”

　　“可惜却身为女儿身，若是男子假日时日，打磨锻造，必定是出将入相之才，可继承陈将军的遗志，为召国栋梁。”萧林长叹一声，满面惋惜，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那殿下为何要救她？”

　　如今陛下视陈将军为眼中钉肉中刺，对陈家一案更是讳莫如深，对陈家众人更是下了决心要赶尽杀绝，朝野上下无人敢为其伸冤说情。
　　就连与陈家平日交好的官员，也纷纷与陈家一刀两断，划清界限。殿下本就与陈将军无甚交情，与那陈灼月更是相对不识的陌生人，这种时候居然甘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救她，万一此事泄露将来后患无穷。
　　在陛下面前受罚失宠事小，保不齐还会受到牵连，被诬个莫须有的罪名，到时候实难全身而退。
　　这事，百害而无一利。

　　“就算是出了城，也未必就是安全脱身，变数多了去。”他倒是答非所问。
　　到底为何救她？

　　许是不愿见陈家就此凋敝无后，陈将军终此一生为国为民，父皇负了他，身为召国的子民理应为他护住这一点血脉。
　　许是不忍坏了那枚平安符的美好寓意，那是一位母亲对孩子最殷切的期盼，最朴素的愿望。
　　许是有点……心疼。

　　唐璟的眸中霎时覆盖上了层悲凄。
　　萧林啊萧林，你若还在世的话，想必做梦也想不到，你口中的出将入相之才，如今匿在一间小酒楼……
　　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