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云清》不吃醋

3、第 二 章

　　又过了两千九百年，昔日狐儿成了殿下孤山，孤山整三千岁，黑衣黑发，清冷如莲。
　　青丘族长生有四个孩子，都是男孩，唯独四子孤山承了他的九尾，其他孩子都是六尾狐。如今狐族大殿下领了天庭的差事，去西海镇守水域。二殿下两千年前成了婚，娶了位青鸟族的良妻。如今身边只剩下三儿子虞渊与四儿子孤山。青丘族长这四个儿子里，最喜欢的就是四儿子孤山，最不喜的是二儿子，总是骂狐二是个没骨头的，不配做他青丘的狐狸，连一只夫人都抢不回来，生生坠了他青丘的颜面。为何骂他？因为这狐二惧内，入赘了青神山，此则成了一方笑谈。
　　一日青丘族长携妻儿入长墟之海的高台赏莲，又说起此事，族长暗暗得意：“当时情景绝世少见，儿啊，你真是出了好大的风头，真给你爹我长脸。你还记不记得你伸手就砸咯斐泽帝君的青山玉，试问这四海八荒还有谁能如我儿呢！”
　　孤山望着他爹喜滋滋的笑容，微微挪开青丘族长的酒壶，冷淡道：“不记得。”
　　试问一个初生的婴儿如何能记得一睁眼就发生的事情呢？青丘族长的脑子估计都被酒灌晕了，也能问出这样不着调的问题。
　　孤山的冷漠并没有打消青丘族长回味往昔的热情，又或者在这三千年里，他早已经被自己最疼爱的幺儿的冷漠给冷麻木了，族长欣慰道：“当初云清帝君说我儿似他的性子，他奶奶的，吓得我两天两夜没睡着，最后看着我儿性格沉稳，坐有坐相站有站相，方才把心放在肚子里。”说及此，族长大哭道：“我的儿呀，以后见着帝君可要远着走，千万千万要避着他。”
　　孤山无奈，因为青丘族长年轻时候发誓要做一个顶顶硬骨头的狐狸，所以从来不在人前落泪，看见蟒蛇并且被咬了一口不能哭，被石头砸中脚整整肿了三个月不能哭，因为夫人更年期将他收藏的美人小像统统烧了不能哭，因为夫人回娘家小住不能哭，青丘族长一辈子不愿承认自己是个软骨头，也从来不愿意哭鼻子抹眼泪。故而，族长今日当真是喝醉了，且醉得不轻。
　　又过了七日，才叮嘱孤山要远离云清帝君的族长酒醒之后，将天资仙人的幺儿打包出府，扔到了三十六重天上。
　　原来天上玉帝突发奇想，变化容貌、收了仙泽仙气，隐踪巡查仙界灵山，却突然发现仙族后辈不思进取，整日游山玩水，上树捉鸟下水捞鱼，懒散怠慢、仙法浅薄，由此突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觉得仙族休矣，后继无人，一代不如一代。
　　故而回宫后，命令最令人敬重，最最品性高洁的斐泽帝君于十二重天婆娑境开办学堂，接纳众仙族子女教导仙术道法，设君子六科，礼、乐、射、御、书、数，并茶艺、棋艺、花艺、厨艺，简而言之就是你学的我教你，你不学的我也要教你，我管你需不需要学我都要教你。并且玉帝还命灵宝天尊代为授课，讲解道教无上仙法种种奥妙，简直是一门心思打造一批品学兼优、登峰造极的精英学子。
　　众仙听闻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哥哥传嫂嫂，嫂嫂传舅舅，于是整个四海八荒大大小小的神仙们都惊动了，有子女的将自己的子女塞进去，没子女的将侄儿侄女塞进去，没子女侄儿的将自己的徒儿塞进去，什么都没有的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去。
　　过了不久，天庭传出斐泽帝君亲自订下了学堂收取学子的种种规则，五千岁以上的不收，不够格的不收，家中无积业的不收，长得丑的不收，天资不足不收，品味低下不收等等。
　　这一涮就涮下来大多半，剩下来的都是权势逼人的仙二代、仙三代、仙四五代，家中祖辈基础打得好啊，大家都是权贵子弟，相互打架摆脸子无障碍，往来结交大半仙阶高等的仙族，大家齐心协力，何愁吾族后继无人。
　　这些仙几代之中，唯独有一个特殊一点，大家日后捉对斗法摆脸子的时候可能需要顾及一下，千万不要下手没轻重，轻轻地将他打死了，此人那是个仙一代。为何是个仙一代？因为此人上无祖宗、下无子女，是一只天生地长的远古遗种——唯一一只生长在世的雪花鲈。
　　传闻雪花鲈全身覆满雪花白的鳞片，擅幻术，能织梦，鳞片能使凡人记起前尘往事。一只成年的雪花鲈即便法术再怎样浅薄，他织出来的幻境也能将一位上仙困住，短则三五载，多则数十年，若是上神阶品，数月有余。所以算下来，他长大之后也是个厉害角色。
　　更何况这条鱼拜进了云清帝君门下，成了帝君身边颇受宠爱的仙侍，所以说大家后台大能有帝君大吗？大家祖宗能打能有帝君能打吗？虽说天庭众仙一提到这位帝君都摇头皱眉，可是这位帝君也是个极能打的，愿意拜在玄极宫门墙下得帝君教导一二的仙子仙将不在少数。
　　若说云清帝君如何能打，想当年云清帝君孩童之际曾拜仙帝为师，不错，就是那位连玉帝都要唤一声尊上的无极仙帝，仙帝圣德，为天下大义与魔尊决一死战，最后拼尽全身修为，将魔尊镇压无尽海，最终湮灭无尽海之上。
　　云清帝君与仙帝感情深厚，听闻此事，杀入已经招降的魔族，硬生生杀了十万魔众，斩了三位魔君，至此以后，魔族元气大伤，再不得与仙族抗衡。
　　那日帝君杀红了眼啊，魔血染尽无欢海，染红了莲花，整整三百年，血色方才褪尽。魔族被杀破了胆，新上任的魔尊急急十七道紫魔血令，恳请玉帝派人劝回云清帝君，魔族绝不追究此事。偌大仙族无人敢去，最终斐泽帝君去了，再然后云清帝君不杀了，他枯坐无欢海三千年，从此成了众神避之不谈的帝君，游戏世间，遁入凡尘。
　　跟随孤山一同前往十二重天婆娑境的还有侍女湘君。
　　湘君是谁？湘君就是与孤山同一时间诞生的桃树，桃树修炼三千年，天生愚钝，竟然不能修炼成仙，至今仍然还是一棵桃树精魅。就连狐三殿下都道她是生平难得一见的资质，就连狐族最蠢笨的狐狸都能够在两千七百年修成仙身，而她硬生生将这个记录拖后三百年。
　　这位天生愚钝的小小桃树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嫁给一位凡人书生一样的山君大人。
　　狐三殿下笑她痴心妄想。
　　斐泽帝君收取学子规矩严苛，最终定下的人数不过二十一人，可以说皆是天潢贵胄、地位尊贵，这家的公主，那家的殿下，有的左右两家世世代代还连着姻亲。
　　今日送学子入学堂面见斐泽帝君，许多人拖家带口都来了，等到孤山上了天庭时，南天门外宝马香车、灵兽仙鹤，一时间宝光灵气云蒸霞蔚一般，照得人人脸上青紫发光，染尽天边层层云彩，隔着数百丈远都能够看见天空中霞光万丈。
　　往日里青丘夫人对于这种场面多有研究，不外乎灵兽搞得绚丽多彩些，飞车做的宝气逼人些，出行的排场搞得阔气些。这事她熟，正准备摩拳擦掌满心壮志大干一番，结果她儿子轻飘飘拒绝了母亲的一番好意，带着小侍女，孤零零的上了天庭。夫人舍不得啊，硬是守在青丘谷口在她儿子一言难尽的脸色下哭湿了半截袖子，当然，是孤山的半截袖子。
　　而这些场面之中，尤其有一人的排场最夺目，马车用着两头火麒麟，奔跑而来两侧的云朵如同棉花一般被点成火焰。跑到南天门，火麒麟两只大若杯盏的鼻孔里喷出两道常常的白息，落地而起，南天门外如同吹起一阵大风，风静，马车上姗姗下来一位少年，红衣黑发，红瞳摄人。红衣少年看着众位仙家，冷哼一声，神情倨傲地走了。
　　周围有人知晓红衣少年，对着身旁的人扔八卦，此人是女声：“哎，你晓得这人是谁不？”
　　一男声道：“未曾听闻仙族中有这么一位鲜衣怒马的少年。”
　　女声道：“啧，你且再好好看看。那凶煞脾气暴躁的火麒麟，那马车上赤金刻画的凤凰于飞标志，你还想不起他是谁吗？”
　　男声惊讶道：“哎呀，竟是那一位！”
　　那一位，哪一位？孤山因为没有后来者居上所需要的排场，因而只在南天门排个末尾，这男女二人此刻就在他身后嘀咕着，偏那嘀咕声再大些都能让前面被讨论的正主听见，故而孤山对着不请自来的八卦听的是一清二楚。
　　女声此刻解了孤山的疑问：“可不正是那位凤凰儿。扶桑树上诞下来的火凤凰，元阳山的丹昭殿下，听说他生下来那日梧桐岭七彩神鸟整整去了十八只，比之青丘狐族小殿下也不逞相让。”
　　男声道：“若是这位来了，只怕今后学堂就要热闹了！我听说青丘族长也将小儿子送了来！”
　　女声难掩激动：“这位丹昭殿下向来是个目中无人的，眼睛恨不得长在自个儿头顶上，而青丘那位殿下，听说也是位孤傲之人，届时他二人见面，少不得天雷勾地火，有得架打。”
　　孤山听到这里微微皱眉，他这三千年在青丘深居简出，族长在长墟之海的东岸栽下了桃林，又在桃林之中盖一座听风楼，为他搜集了世间许多古籍字画供他打发时间，所以他甚少离去听风楼。今日一听对话，倒像是他与这位倨傲的丹昭殿下结过什么梁子似的。
　　男仙八卦之魂熊熊燃起，正好问出孤山的疑惑：“虽是知晓丹昭殿下向来看不惯青丘殿下，但是因何结得梁子却又不得知，不知仙友是否可以解惑一二。”
　　女仙清了清嗓子，道：“解惑不敢当，我也只是偶尔听元阳山的凤鸟姐姐说到。仙友你也看得出来，这位丹昭殿下性格倨傲不好容人，所以当年听说青丘殿下出生时的仙景便有些敌视之意。后来这位丹昭殿下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云清帝君当年的英姿壮举，哎，这个你总知道吧。”
　　说着女仙朝着西南方九重天云清帝君方向躬身作辑，已示恭敬。
　　男仙跟着她一拜，道：“这个谁人不知？！连这个都不知道简直是我们八卦界的耻辱！”
　　女仙拍了拍男仙的肩膀，“好道友，有空定要与你一醉方休，好好说说这三十六重天的八卦。”
　　男仙：“一定一定……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女仙：“然后这位丹昭殿下一口气跑上三十六重天，说是要拜帝君为师。帝君不收徒，丹昭却不愿离去，趁着玄极宫守卫不注意偷偷翻墙进了玄极宫，也不知道后来在玄极宫中发生了什么，最后丹昭殿下被云清帝君从九重天的玄极宫给扔了出来。估计是少年郎意不平，听说青丘殿下百岁宴颇合帝君性子一事，从此对青丘殿下怀恨在心，甚至许下承诺，事事都要强过青丘殿下一头……”
　　身侧声音渐渐远去，孤山领着湘君去了十二重天婆娑境，湘君走着走着突然呵呵笑了起来：“孤山，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们从没有出过青丘，却能在青丘之外结下这么大个梁子，真是好笑。”
　　说来也奇怪，与孤山一同生下来的湘君从不唤孤山殿下，每每都是直呼其名，而孤山倒也不计较。
　　却并不是为了什么不计较她的称呼，而是像此等琐事他通常都不放在心上，可大可小，可有可无。
　　孤山淡淡道：“无关之人，管他作甚。”
　　婆娑境是西方如来佛祖到天庭讲佛道会时常住之地，因此繁花妙土之中都好似带着禅意，去除一身浮躁，使人静心养气，慢慢清净下来，是个学习清修的好地方。
　　仙使领着孤山进屋拜见斐泽帝君，湘君孤零零站在屋外盯着随处可见的菩提树，怔怔发着呆，她喃喃道：“这一世又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