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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灰蒙蒙的天地间,一只块头不小的鸠“桀桀”地迎风冲上天,翅膀扑棱不停,闯出一道乍然崩散的雾气,雾气未尽,鸠已失了踪迹。雾霭掩映,深褐黑乌的残叶乱枝都能打着旋儿从山的这边,飘飞到水的那边去。

      罡风邪乎得很,风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声音,隐隐绰绰的,忽而像女子的抽泣声、哀吟声,忽而又像是婴孩的啼哭声,诡气沉沉。

      道路两岸似鬼影重重,地上全是或枯烂,或腐臭的植被残骸,厚底的靴子踩上去,一不小心就要没到脚背,又泥泞,又脏污。

      也就是在这样邪异的地界,来了个看似寻常的送亲队伍。拢共二十来人的小支,八人抬轿,轿前面两个奏乐的,手里的送嫁喇叭形同虚设,一声不吭。轿两边各一个护卫,背上分别背着一把大刀和一把大斧。后面的人抬着几箱不轻不重的嫁妆箱子。再艳的“喜”字也映不红他们的脸,个个看上去沧桑憨愚,像是普通的苦力工。

      花轿没有华贵的样式,也未张灯结彩,只在轿头象征性地系了朵红绸花。

      赭音八百年没坐过轿子了。

      自打他出生,就是个漫天遍野里浪的小崽子,能上山上树,他就绝不规规矩矩坐着窝着。

      轿子不算小,但他呆在里头,只觉束手束脚,如坐针毡,满心只希望能快点到达目的地。浮衣洲离魔界边隙不远也不近,他轻手轻脚掀开窗帘一角往外觑了一眼,心道这已是界膜地带了。

      两旁身着甲盔的汉子耳力眼力都极佳,此时凑上前来,关切询问:“主子,可是闷得慌?”

      赭音脸色恹恹,精神气并不好,他摇摇头:“抓紧赶路吧,前方应当有守界人,按我之前说的做。”

      放下窗帘的同时,将袖口里的羽冠绒纱拿出来,戴在头上,绒纱垂下掩住一张面容,顺手捋了捋,自觉还算端正。

      汉子的应答声在轿外响起:“是,主子。”

      果真如赭音所料,守界人不声不响的,就立在高耸界碑的底下,身影瘦削,不时抓抓头搔搔耳。高猛一愣,手心里的东西倒是没了用场。

      他挠着头吸吸鼻子,晓得面前的魔物是个厉害角色,于是向前走两步,抱了个拳,声音粗犷,也还恭敬:

      “吾等是浮衣洲赭氏门下,奉家主之命护送小主人进入魔界,履行约定。还请前辈为吾等大开界门,定有厚礼相赠。”

      一通话规规矩矩,板板正正。

      一袭黑衣的守界人掏了掏耳朵,头一歪,索性摘了兜帽,露出白白净净的一张少年脸。

      “从浮衣洲来?赭家的?”少年始终看着花轿,脖子伸得长长的,却未越界,“轿子里可是新嫁娘?”

      高猛点头:“正是。”

      他不敢放松全身戒备,专注地盯着黑衣少年的动作,随时准备迎战。传闻魔界的守界人都是贪婪狡诈之徒,寻常的金银俗物看不上眼,非得是绝世宝物才行。若是只要这些身外之物也就罢了,碰上个残暴嗜血的,定然免不了一场厮杀。

      高猛是从战场上磨砺下来的,并无畏惧。

      想带着小主人安全过界,首先就得过守界人这一关。

      他不会被这少年的温良表象所惑,掌中蓄力,已是准备好与这魔物一战了。

      谁料此魔物不按常理出牌,“啪啪”拍掌,差点刺激得高猛拔出身后大刀。

      只听少年长出一口气,一笑就露出森森白牙,配着那一脸的欢欣,说不出的古怪。

      “终于等到主母了,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已候了三日,腿都站麻了。”

      少年说着就要逼近花轿,“噌噌”两声,被两只喇叭所拦,无法再前进一步。

      他盯着喇叭流口水:“好法器好法器,主母家底殷实,底蕴雄厚,不愧是‘九洲天宝散不尽,华光彩照映浮衣’的赭氏。”

      恰逢此时,一只手从轿门探出,只露出红艳的嫁衣一角,清冽的声音轻吐出来:“既知道,那就带路吧。”

      少年一喜,也不知是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折扇,“唰”地展开,故作风雅地吟起:“流风裘影招霞絮,仙舞莲池人不知。”完了又拍拍脑壳,“这句不算最好,形容不出九洲第一美人的风骨,还有还有,‘烽戏澜山雾,君锁玲珑心’……”

      “这里离……我未来夫婿的洞府有多远?”赭音打断他,觉得牙酸。

      洞府……

      凌尝抽了抽嘴角,因这词听上去像个野魔住所,不甚体面。

      他收扇,斟酌道:“主母不必担忧,我家主上的……洞府离此处不过三日路程。我界道路错综,多有毒瘴邪兽出没,灵智低微,只怕冲撞了主母。故而凌尝来迎,咱们抄近道,两日便可达了。”

      “那……府里可曾备粮?”

      凌尝又愣:“有……的吧。”这他还真不确定,莫非主母爱食人间粮米?魔界无灵气,都是魔气煞气怨气,注定生长不了这凡物啊。

      赭音在轿子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道路未修,灵智低下,无钱无粮。他果然是嫁到了乡下小魔头的领地去了啊。

      凌尝不知道自己也成了个乡下魔物,此时殷殷切切的:“主母请吧。”

      界膜应声而碎,半空中无风起波。于是队伍继续前进,等人都过去了,从那嶙峋崎岖的界碑往外起,才重新如狂潮般延伸出漆黑的界壁,触目森然,把两界严丝合缝地隔开,数丈之内,万物俱无声。

      凌尝此魔,仿佛长着七嘴八舌。一路上,没少叭叭。

      赭音脑壳疼,倚在靠枕上半睡半醒,听了几耳朵,不知真假,也算得了一些底细。

      例如,风枭阴阳花千年一开,为得这炼丹炼器的奇物,不止魔界的人早就开始聚众谋划,更有不少仙道之人在界膜外虎视眈眈;例如,魔界中势力驳杂分散,万年来都是各举旗帜,乱象频生,却于近几年肃清了许多,这都归功于他主上的雷霆手段;例如,自去岁这个年轻有为的小魔头接了婚帖,就开始命底下人紧密筹备,保管赭音嫁过来后,能与处在浮衣洲一般安然无虞……

      赭音倒并未特别在意这些身外物,也不指望凌尝的话头里有几分脱离夸大。他在轿中轻捏眉心,觉察自打进入魔界,他的神魂之力愈发微如残烛,也不知是不是油尽灯枯之兆。

      “诶?”凌尝突然停顿下来,目露迷茫,“我似乎觉出了主上的气息。”不是说好我一个人就可办成此事的吗?

      高猛连同另一护卫高壮等人皆警惕地围住花轿,他们也察出了些许异样,暗处似是有危机潜伏。

      也就一二息工夫,空中风云变幻不停,乌黑的魔气渲得天地混沌一片,四围草木摇曳,竟是悄默声地沾上了一点污血。仿佛在未知处正发生着什么。再一眨眼,一切又恢复如初,只见前方乌泱泱的密林里,慢慢走出一个人来。

      来人乌发高束,身长九尺,背着手,一身玄衣衣袂翻飞,左肩与腕肘都覆以玄金铠甲,熠熠发光,精巧绝伦。看似尊贵无匹的装束,却被脸上那一张粗制滥造的恶鬼面具破坏得干净。

      恶鬼的嘴巴大而血红,还被画歪了一笔,显得不伦不类。

      凌尝瞪着眼看着眼前的自家主上,差点没敢认。

      “呃……主上,你怎么……”

      男子抬手阻他言语:“处理了些不安分的东西,恰巧路过此处,未免失礼,前来一见。”他似偏头朝队伍那儿看了一眼,继而与凌尝擦肩而行,轻飘飘地落下一句,“带个路,龟爬一般。”

      凌尝被震得一时呆立不动。

      高猛等人已知他身份,眼见着人走得越来越近,咬咬牙,准备往前阻上一阻。

      谁知男子在恰当的距离处停顿下来,开口亦有礼:“从浮衣洲至魔界一路艰苦枯燥,来使松懈不察,多有慢怠,我愿自请,独行送夫人回府,免去路途辛劳。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一口一个“夫人”,叫得无比从容。既是婚书已定契,倒无不可,只赭音自己听着有些别扭。这魔界小头头,生得一副好嗓子,也知礼,也周全。可赭音坐在这密不透风的戒灵轿子里,虽说枯乏不假,真出去了,却是无益的。

      正要拒绝,外头又言:

      “我有护体魔功,必不使夫人受那外界邪祟所扰,且不消片刻即可至府,府中诸事已准备齐全。”男子似顿了顿,“夫人可信我?”

      赭音听他都这样说了,腰臀酸麻更甚,有了动摇。

      高猛乃护卫之首,抱臂相禀:“魔君,我家主人有灵力溃散之症,最受不住魔界的罡风煞气,这顶轿面实是量身所制灵器,主人坐于其中,才可保无恙。”

      男子点头:“我知得。”眼神却还是定定地看着那始终未曾打开的轿辇。

      赭音想了想,终是自去掀了轿帘:“那就劳烦魔君了。”

      还未出轿,一手就触到一个温热的胸膛,迎面有冷香。赭音隐约的视线里,鬼面男子的身量要比他高出一截,恰好把他揽个满怀。那手规规矩矩,只扶在他肩上,也不知哪里来的斗篷,甫一给他覆上,便浑身暖洋洋。

      耳边能感觉到微震,那小魔头看上去心情还不错,语气含笑:“夫人可抓着我的衣袖。”

      赭音垂目,没去抓,他也不恼:“这就走了。”走前示意凌尝继续带路。

      果真前后没几息,“到了。”

      赭音从男子的怀中抬起头,摸了摸头上羽冠,未歪。

      他估摸着这位魔君的速度,境界确实不俗。

      “斗篷穿着吧,不急脱,到里头再说。”

      赭音看他一眼,还是没法从那鬼面具上看出囫囵,自己把斗篷紧了紧。这是一件绣着满当当御法御气符文的极品灵器,他又不傻,自是好好穿着。

      男人松松握着他的腕子,搀着他往前走:“刚落成的地方,可瞧瞧有哪处不满意,我命人来改。”

      赭音对这魔头小子的殷勤未置一词,只道:“我的住所安排在何处,带我去便是。”

      赭音其人,看菜下碟,蹬鼻子上脸,都是熟练工。即便眼下是身在别人的地盘上,一个没忍住,就又拿出了当年的一点混世做派出来。

      话出口,才觉不妙,弱不胜衣地补上句:“头疼。”他这样矫揉造作起来,偏向绵软的声音能酥了人半个身子。

      小魔头很上道,一副十分谅解的样子:“那就改日再说。”

      路经处,大大小小魔物无数,远远瞧见赭音一袭鲜红嫁衣,就跪伏了一地。口中或讷讷或高呼“魔君夫人万岁”,“千秋万代”,“请安”之词,百态齐出。衣着各异,补丁五花八门。

      赭音暗想:魔界贫瘠,教化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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