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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春 ...

  •   李淳泫一回关雎宫就被禁足了,他母妃萧氏忙着安排过年的大祭、赐宴,还要忙着给所有宫人内侍发年俸,准备过年的赏赐和来年的春衣,整天脚不沾地,根本没空搭理他,只是吩咐下人看住了他,不让出门。所以李淳泫这个年过得可以说相当无聊。除了除夕夜去吃了个饭以外,别说出关雎宫一步,连自己的寝殿大门也没能迈出去过。太子一直在宗正寺里关着,阖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压抑不安的气氛,眼见着快到上元节了,还是没有一点喜庆的意思。
      正在李淳泫百无聊赖地翻阅一本《小戴礼集解》的时候,身边的内侍马宝儿一脸欢欣地过来回报:“殿下,有好消息。”
      “怎么?陛下解了我的禁足了?”李淳泫问到。
      “殿下的禁足……陛下还未有旨意。但是太子就要从宗正寺里出来了。”
      “哦?查清楚了?”
      “是,就在前天晚上,那个诬陷太子的奴子终于招认,是他自己照料不善,弄伤了马蹄,但是害怕责罚,不敢说出来,才导致殿下受伤的。”马宝儿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难得说话口齿清楚,思路也清晰,“殿下受伤后,天子震怒,他便慌了神,为保自家性命,攀诬太子。而那一匣子黄金,本是东宫的一个宫人偷的。因那宫人和他是老乡,便想托他带出宫去悄悄兑换成钱财。毕竟内监比宫人出宫更容易些。”
      李淳泫赶紧问:“那个偷窃的宫人抓住了?”
      “宫正司的人去的时候,她已经畏罪自尽。”
      “啊?那终究是死无对证了。”
      “此事,小人也觉得有些蹊跷。就在今天早上,那个诬陷太子的内侍也因为刑伤过重去了,人证已经全没了。”
      “宫正司那些人,都是用刑用惯了的人,那么大的事,他们怎么敢让罪人伤重不治?”
      “听说,太医院的人去看了,说那个罪人素来有心疾,只是一向不重,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这一下子受了刑,心疾发作,便去了。”说完,马宝儿摇了摇头,又说:“不管怎么样,陛下已经下旨,说此事查无实据,故而让太子殿下从宗正寺回宫。”
      虽然还有很多疑点尚未解开,但是太子能被释放总是一件好事。这些天以来,李淳泫总是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这样拙劣的陷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而皇帝素来英明,他佯作不知,可能是故意的,那……算了,毕竟过了年,自己也才九岁,这些前朝的争斗暂时和自己扯不上什么关系。
      “二哥能被放回,总是好事。你去和母妃说一下,我一时出不去,请母妃派人给二哥送点他喜欢吃的东西。二哥在衣食上素来讲究,在宗正寺里那么久,肯定遭了不少罪。”李淳泫摩挲着手吩咐到。
      马宝儿口中称是,心内想着,六殿下这些日子好像长大了不少,说话做事都是一副大人模样,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他不知道,李淳泫也是心里苦,让他一个二十几岁的人,装一个不到十岁的稚子,他实在是尽力了。

      长宁宫内洋溢着甘香的暖意,上好的火炭以及内用的熏香,让整个宫殿没有一丝冬天萧瑟的味道。但是立于殿内的太子李淳风心中却一片冰冷,他刚离开宗正寺,匆匆换了件衣裳,就来向皇帝请安,但皇帝一直在批阅奏章,都没有让他进内室。又等了一会,内侍王忠出来了,对太子说:“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多谢王翁。”
      “不敢。”
      进了内室,李淳风看到了端坐在御案后面的皇帝,赶紧大礼参拜。
      皇帝看了跪倒在地的儿子一眼,瘦了不少。他知道太子在宗正寺一定吃了苦,但是没想到,不过短短二十天,竟然憔悴了那么多。十七八岁的少年,本就在抽条的时候,身子称不上健壮。这一番又瘦了不少,大礼服穿在身上,竟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
      太子见皇帝迟迟没有叫起,也不敢起身,只是抬头看了看皇帝,说:“见到圣躬安泰,臣就心安了。臣请回宗正寺。六王坠马之事,实非臣所为,然若不能彻查,不忠不孝不友之罪不得洗清,臣无面目忝居东宫。”
      “罪人死了,证人也死了,还要如何彻查?三法司和宫正司俱已束手,若太子有妙策,那便交与太子自己查吧。”皇帝合上了手中的奏章,冷冷说到。
      “臣地处嫌疑,又岂敢……”
      “那便不要再说了。”皇帝打断太子,“你先起来吧。”
      “是”李淳风起身,又说:“一身污水,臣心实在不安。望陛下明鉴。”言语之间,透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委屈。
      皇帝一笑,挥手让身边的内侍都下去,说“现在这里只有朕和你二人,我们父子之间可痛快说话。”
      “是,不知爹爹要说什么?臣恭聆圣训。”
      “朕给你的那本书,你看得如何?”李翊一边问一边拿指节敲着御案。
      “已经看完了,臣素爱李眉山的诗,谢陛下。”李淳风淡然回答。
      “那你还有什么可委屈的?你插手京察,朕不该罚你?”突然,李翊提高了声音,透着迫人的严厉。
      李淳风赶紧跪下,说:“陛下明鉴,臣……臣的确给过陈思退一本《李眉山全集》。不敢欺瞒陛下,臣的确是想保王凌云。但是……但是绝不是因为他是臣的私人,或者是臣舅家之前的门客。而是王公真是心中大有沟壑之人,天下两京十三道两百多州郡的布防尽在他心中,对北边战事也颇多见识,陛下召来一问便知臣所言非虚。只是他为人鲁直,得罪了一些人。臣想保他,是为国家惜才。若有一丝私心,天地不容,祖宗不佑!”说罢,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看着皇帝。
      “那张安仁和刘玉的事呢?”皇帝口气稍微缓和了些。
      “刘玉素来心胸狭窄,喜欢挟私报复,若让此人主持京察,绝非国家之幸。而张公年高德劭,向来以公允著称。此二人臣都只在朝会上见过,绝无私交。”
      “难道不是因为刘玉和王凌云有隙?”
      “和刘玉有龃龉的又何止王公一人?臣只是觉得……觉得他这样的人,不能主持京察。”
      “哦,太子倒是圣明烛照,臣下何种性情,能否大用,心里皆一清二楚。更难得的是,哪怕是干政,也做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一点把柄。太子长大了,再过几年,朕也要以避贤路咯。”皇帝缓缓说来,语气中并不见威严,但是却句句诛心,
      太子李淳风听了,如被浇了一身冰水,整个身子都抖动起来,不由膝行几步,来到案前,说“臣……臣如有此心,现在就让天雷殛了臣!”
      “好了,有句话,不知太子听过没有?‘储副之责,止于侍亲问安,不交外事,监国督军皆所权宜’。”皇帝见太子不安,便换了个话题。
      “是,臣知道,臣有罪,但诸公无罪,请陛下罪臣一人,不要牵连他人。”
      “哦?太子刚出宗正寺不到两个时辰,朕的旨意已经传到你耳朵里了?真是神通广大,好了,什么也不必说了,你先回东宫吧。”皇帝似乎是不想说下去了,喝了一口茶,站起身来,似乎是想扶太子起来。
      “臣不敢当陛下此话,陛下,所有罪责都在臣一身,臣知罪,臣不该干预京察,不该干预政事,是臣不孝不谨,臣愿意承担所有的罪名。望陛下不要因臣之罪而罢黜贤臣。”太子急切地说。
      “二哥,你是朕的储君。今天你犯错,是牵累了两个臣子,来日你犯错,全天下可能都要因为你而流血。君子立身,不可不慎啊。”皇帝挥了挥手:“你起来吧。今天,该说的不该说的,朕都与你说了,你好自为之。”
      李淳风犹自倔强地不肯起身,还待再说什么,皇帝已经高声唤来内侍,说:“送太子回东宫。”
      “陛下,臣不走!”太子挣开要来扶他的内侍。
      “如此说来,太子是真的还想回宗正寺?储君是国之根本,不可加罪。若真是罪人,又如何担得起神器之重?”皇帝回头看了太子一眼,语气又冷了下来。
      “殿下,切不可与陛下置气。赶紧随老奴走吧”一边的王忠急了,赶紧拉了拉李淳风。
      李淳风无奈,知道再不可转圜。向皇帝磕了个头,说:“臣知错,臣这就回东宫闭门思过。”说罢,便起身欲走。
      “等等,思过就不必了。六哥为了替你求情,被朕禁足了。既然你已经回来了,他的禁足也解了吧。你得空去看看他,好好教导他几句,不要和你学得一样,自作主张。”皇帝拦住太子,“还有,朕看你面色不好,又瘦了那么多,等下会让太医去看看,别落下什么病根。先前朕一直和你说,吃食不要弄得太精细,你偏不听。这下吃了苦,该改改了吧。”李翊用手轻抚了一下太子的背,又说:“好好养养身子,不要怨恨爹爹,你呀……”
      突然的温情,弄得李淳风有点不知所措。他愣愣地看着皇帝,这样的话,皇帝是多久没有对他说过了?可能是自从他十三岁那年,群臣上书要皇帝立国本以后,皇帝看他就越来越像看一个臣下,而非儿子。或者更早,他母后薨逝以后,皇帝就没有怎么温和地待过他了。他一直咬牙忍着,在这深宫之中如履薄冰,咬得牙都酸了,渐渐也就习惯了。可皇帝今天一席话,却如春风吹过久封的冰面,冰裂开了,他那一颗本以为已经坚硬到滑不溜手的心,竟然又重新有了疼痛的感觉。原来,只要他父亲说一句话,一句话就可以让他那么多年“修心”的功夫付诸东流。“我……”李淳风第一次不知道说什么。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朕以后不会再提了,你也不必忧心。快去吧,太子妃他们应该都等得心焦了。”皇帝开口缓解了太子的尴尬。
      李淳风走到长宁殿外,冰冷的风吹在脸上,让他猛地一激灵。那些迷茫惆怅的情绪一瞬间扫空。面对着冰刀霜剑,他哪里有这个福气去悲伤去感怀呢?

      第二天一早,看着窗口的朝阳,李淳泫在盘算着,皇帝什么时候会把自己放出去。忽然,内侍来报,太子来了。他忙起身相迎。
      这是李淳泫第一次仔细地看他二哥,太子李淳风。说实话,太子和皇帝长得并不相似,太子的脸更窄些,眼睛不大,有点像丹凤眼,飞眉入鬓,有一种另类的英气。而皇帝则是浓眉大眼,广颐高鼻,一股子纯正的阳刚之气。不过这次见太子,比他印象中的二哥瘦了不少。
      “二哥在宗正寺受苦了。臣知道那件事绝非二哥所为,也去和陛下分说了,可是陛下……”
      没等李淳泫说完,李淳风就打断他说:“你是越大越不成话了,竟敢顶撞陛下,那些话,是为人臣子该说的么?”
      “我……这……”李淳泫语结,这不都是为你求情么?还不识好人心了。
      “陛下让我传口谕,你跪下接旨吧。”
      “是。”李淳泫只好跪下。
      “六皇子前日出言狂悖,顶撞朕躬,朕念尔年幼,不忍重责。特令皇太子加以管教,禁足解除,尔好自为之,莫再自作主张。”
      “臣谨遵陛下圣谕。”李淳泫再拜而起,说:“陛下这是把我的禁足解除了?太好了!这几日我在这关雎宫,无聊得都快长蘑菇了。”
      “你嘴里胡言乱语些什么?”李淳风皱了皱眉。
      “额……无聊到长蘑菇……这个么……的确不是你能听懂的,”李淳泫只能在心中默默解释一句,然后飞快地说:“臣是说,臣知错了,再不敢了。”
      “哎”,李淳风叹了一口气,说:“你素来就是这个样子,只是如今出阁读书也已经两三年了,怎么还是没有长进。”说完,摸了摸李淳泫的头,“你这次胡闹,以我之见,多是不读书不识礼的缘故,上元节过后,书房就要继续开课,我去与太傅说,让他先教你三礼。对了,你《论语》《孟子》《孝经》都背熟了吧?”
      什么!三礼?这也太无聊了吧,先学《左传》不好么?实在不行,也先学点诗词歌赋什么的呀。李淳泫心里是抗拒的。不过看这情形,也知道自己反对无效了。只好说:“那些臣都背熟了。”还好原主记忆全在,要不然自己光是重新学这些东西,就要痛苦死了。
      “那就好……嗯……既然陛下令我管教,你就先默写十遍《孝经》吧,正好收收心,练练字。”李淳风淡淡地说。
      “什么!不要吧……”李淳泫哀叹,“殿下,我知错了。陛下罚了我禁足,都快二十天没出门了,这也够了吧。还要默写《孝经》,还是十遍!二哥你没那么心狠吧。”为了自己剩余不多的“寒假生活”,李淳泫豁出去面子不要,开始装小儿耍赖了,他拉着太子的手臂摇了又摇,委屈地看着太子。
      李淳风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说:“六哥,你过年九岁了,九岁的皇子,已经是大人了,不许做出这种样子来。也不是我要罚你,你的字一向写得不好,太傅已经多次和陛下提过了,太傅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若你再是这般惫懒,他是敢打你戒尺的。”
      “陛下舍不得,太傅才不会呢。”李淳泫信心十足。毕竟皇帝对他宠爱有加,在读书上也不太逼迫。
      “以前是你还小,陛下怜惜。如今你也渐大了,哪里能这么一日日地偷懒胡闹下去。”李淳风不为所动,“从今以后,你须得用功,我会进谏陛下,请陛下和太傅说,对你严加要求。好了,这十遍《孝经》你无论如何也是要写的。而且要好好写,不准随意敷衍,孤会细细地看,若写得不好,那便写二十遍。”
      “不要,我不要。”李淳泫忍着恶心,跺着脚,索性小孩子装到底,差点就要倒地撒泼打滚了。
      “放肆,你敢违孤的教令?”李淳风突然高声,吓了李淳泫一跳。在李淳泫的记忆里,二哥从来没有这么对自己说话过,更是没有拿太子的身份压过他,一直是温和有加的呀,今天是怎么了?
      看着李淳泫呆呆地不说话,李淳风以为吓到他了。只好俯下身,按了按他的肩头,说:“六哥听话,好好写字,哥哥给你从外面带好玩的东西,带会动的兔子灯笼,怎么样?”一副哄小孩的语气。
      “是,臣谨遵殿下令旨。”李淳泫说。
      “六哥这是生我的气了?”李淳风蹲下来,看着他弟弟的眼睛。
      “没有,我知道二哥是为我好,我会好好写的。”李淳泫平静地说,《孝经》并不很长,十遍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数量,算了,让他再装小孩子耍赖,他恐怕会吐,所以还是正经一点,接受现实吧。
      “嗯,你好好读书写字,上元节那天,二哥送你好东西。”李淳风再次摸了摸李淳泫的头,站了起来,说:“身为皇子,我们没有纵情使性的资格,六哥,你要记住。”
      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李淳泫觉得,自己可能疑心过甚了,太子可能真的是个好兄长。如果他藏奸,那应该捧杀自己才对。自己越是不读书不懂事,对他越有利。皇帝都没有在读书上严格要求过李淳泫,平日里他的功课便大半靠着太子督促。现下,太子刚出宗正寺,还一身污水未洗清,便来关雎宫要他读书练字,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包藏祸心的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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