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风》五十寸我

14、离家

　　唐风是在一架颠簸的马车上醒过来的。

　　马车很是破旧，她一睁眼就看得见车顶破了好几个窟窿。

　　大概已经是晚上了，她眯着眼似乎还能瞧得见天上的几颗星星。小姑娘被劈的狠了，醒了好一会儿，她的脖子还酸的发疼，她只能乖乖的挺直身子继续躺着，微微活动一下自己的脑袋。
　　天有些黑，她只能隐约看见对面坐了两个人，身量不大，苗条纤细，应该是两个年轻姑娘。

　　不知是谁在赶车，马车就像是要去奔命一样，像是下一刻就要在地面飞起来似的。

　　唐风只能睁着她的眼睛转来转去，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

　　小姑娘身上盖了条厚厚的毯子，脑袋后面还塞了个软枕，怕她不舒服，还有人帮她脱了鞋袜。
　　看上去，她现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毕竟，谁能把要杀的人伺候的像个大爷一样舒坦呢。

　　……
　　躺在车上的“风大爷”思来想去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索性又闭上了，她这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疑惑、有惊讶、有担心、也有恐惧……情绪五味杂陈的涌上心头，她担心爹娘和弟弟；疑惑沙霍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唐府四周；惊讶自己被敲昏了居然没有被直接来上几刀；恐惧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又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
　　唐风从小到大都有个习惯，每每看话本子，或是思忖事情到了动情处，总要叹口长气，表达出自己的心情。这次也不例外——

　　唉——

　　唐风笔直笔直地躺着，叹了一口百转千回，山路十八弯的长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马车里的人全都听见。

　　小姑娘瞬间清醒了不少，后悔地想把自己的舌头拔下来。

　　“醒了。”

　　唐风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听着似乎还十分耳熟，若此刻装睡，实属下策，倒不如看看这些人究竟要做些什么，是哪一路子上的人，自己也能想好后路。她心里算盘打的清楚，便慢吞吞地坐了起来，还拥着毯子，凌乱的辫子垂在脑袋一侧，还有几绺被削掉一半散乱下来的黑发，抬头向对面看去，嘴皮子不情愿的哼了一声。
　　“嗯。”

　　嚓——

　　对面的人燃了根火折子，递到她面前，一瞬间，小小的马车也变得明亮起来。

　　唐风本来眯起的眼睛在看到对面那人面容时，瞬间就瞪大了不止一倍，刚想拽下来的舌头更像是打了结似的，开始结巴起来，但心里头更加困惑，眨了眨眼却也想不出来什么幺蛾子。
　　是熟人。

　　比她想象的更加熟悉。

　　柔娘抱着琵琶，无暇拿着火折子，坐在她面前看着她。

　　幽幽的火光顿时有了一些蹊跷，唐风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却尽力的压住自己的不安和慌张，找出她最淡定的状态，颤抖着嗓子问：“无暇姐——我，我爹娘呢？唐瑾呢？我家的火是怎么回事？你们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我打晕？”

　　无暇似乎早就猜到了自家小姐想要问什么，她身子向前倾了倾，一字一句慢慢地回答。
　　“府里大火，并非意外，而是有歹人故意为之，小姐下山不久，火便在膳房烧了起来，起初以为是混账小厮看火不当，后来知道，原来是黑衣贼人入府放火，他们在府里不同方向同时撒油，点火，连成一片的火海，府里是救火也来不及，逃命也来不及，老爷夫人和小少爷都失踪了，下落不明。”
　　“夫人最后给我们的交代，便是保护好小姐，你下了山，这场灾祸便算是躲了过去，夫人下了死令，我便不得不在府里撤了出来。”

　　唐风脑子像是锈住了一般，许久都没有反应，良久，她才在一团阴影里侧过头，问了一句。
　　“可是，无暇姐是府内的人，下山的次数极少，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又怎么会认识三驼的酒肆老板柔娘呢？”

　　小姑娘的面容在黑黢黢的夜色里十分模糊，火折子的灯火只能映到她的衣角，马车仍在向前飞驰，不知东西，不辨南北，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但周遭只有她孑然一人时，她也知道，任何人的话都要再三考量才能相信，毕竟她生活的桃花源已经被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自己现在就像是被扔在湖里的一颗小石子，泛不起波澜，只能默默承受水流的压力，甚至会担心被卷到更深的漩涡里去。

　　爹娘不在了，她唐风只能靠自己了。

　　尽管她也是个毫无江湖经验，没得爹娘真传，会点皮毛武功的三脚猫而已。但三脚猫也毕竟是能抓耗子的，她初生牛犊一个人被掠到陌生的地方，杀人不过头点地，反正横也是交代，竖也是交代，绝处的勇气此刻便涌上唐风的心头。

　　对面的无暇却一愣，像是在纠结什么。

　　唐风也不作声，就低头一下一下地摩挲着软枕上的流苏。
　　“再者，我娘为何交代你和柔娘护我，你们两个弱女子，一个肩不能扛，一个手不能提，即便是现在驾车逃出来了，可若再遇匪人，你们自身都难保，又能护我到什么时候？”

　　小姑娘不抬头，说话声音也轻飘飘的，落在对面人的耳朵里却带着把小刀子。

　　柔娘是个急性子的：“无暇，你还犹豫什么呢，直接和她说了就好了。”
　　老板娘把琵琶一抡，空出手来，在自己怀里掏出张纸，又在上面压上块沉甸甸的铜牌，全都一股脑儿地都塞给唐风。平日里娇羞妩媚的老板娘此刻倒像是个横冲直撞的汉子，没有半分女儿家的温柔动人。

　　马车里光很暗，唐风只能向前倾着身子，借着折子摇曳的火苗去细细辨认手里的牌子和那张破破烂烂的纸。

　　铜牌很破，半个巴掌大小的牌子上缺了好几个角，摸上去凹凸不平，估计是铜匠在打牌子时候闭着眼睛一顿乱敲，唯一入眼的就是铜牌上的两个大字，入木三分的力道，风风火火地写着“朱雀”，这东西在手里沉甸甸的，摸着还有些腻手，黄铜上的缝隙里还有丝丝血红，是往日的血渍渗进去的，看上去竟有些张扬和骇人。
　　本以为那块铜疙瘩就很破了，没想到那张纸更破。

　　白纸黑字，不，该说黄纸黑字才更恰当一些。

　　纸上了年头，已经发黄，纸缺了几个角，若非被人好好在怀里揣着，怕是早就灰飞烟灭了。唐风轻轻展开，破纸上却没写几句话：
　　“朱雀换位，阿莎无暇，护好后主，愿事顺遂，平安此生。”

　　是她娘周芷的字，字遒劲有力，力透纸背，还盖了她娘的私印，不会错的。

　　不会错的，唐风认得出她娘的字，周芷武功了得，幼年送到唐府，字也是夫子嬷嬷手把手地教过的，可字体字形却始终立不起来，有些轻飘飘的，这姑娘极为好胜，什么事情落到她头上，都要好好做，做到最满意，最妥帖才行。于是周芷早也练字，晚也练字，春来春去，字终究是增添了三分气势在里头，看上去比唐奕的字还要厚劲雄壮，颇有男子气概在里头。

　　唐风在心里默读了好几遍，却有几处并不知会其中含义，便又把这五句她娘写的话在嘴里嚼了又嚼。
　　“朱雀换位，阿莎无暇，护好后主，愿事顺遂，平安此生……”

　　“无暇姐，什么是朱雀，谁又是阿莎？“

　　她脑袋里的困惑太多了，嘴也没把门儿的，便一股脑儿地把问题倒了出来，她蹭了蹭那块儿铜牌，想看看上面还有没有其他的门道。坐在对面的无暇也开了口——
　　“小姐，您且听我细细讲来。”

　　“朱雀是先帝暗卫四灵之一，其他三部是青龙、白虎、玄武，分管机密参谋、暗杀细作、情报收集、守财铸币。乱世倾倒，如今在京的那位，皇位便是血淋淋的，是弑兄杀侄夺来的，当时朝廷上下，杀戮了不少贤臣名士，清空了朝堂，把自己的人填进去，说的便是自己爱听的话，做的便是自己同意的事，这般简单直接的手段，却是用多少前人的血骨做基石，可他却偏偏成功了，在这个本不属于他的皇位上一坐便是三十年。”
　　“先帝暗卫也是四处奔波逃命，散落在人间各地，渐渐断了联系网。”

　　“我与柔娘，噢不，是阿莎，便是朱雀部下，如今的朱雀，是新接任的周芷，周大人。”

　　“四灵行动，任何一个人员都有共同的名字——朱雀，周大人是朱雀，我是朱雀，阿莎也是朱雀……”

　　无暇还在讲话，唐风的灵台却混沌了起来，她似乎是打开了一扇崭新的窗，外面的景象她分辨不清，仍是黑乎乎的一团浓雾，她娘是暗卫，她身边一直勤勤恳恳，一笑起来傻呵呵的丫头是暗卫，镇上柔弱无骨，天然媚态的酒肆娘子也是暗卫……小姑娘的脑袋像是塞了满满的棉花，又倒进去半壶桃花酿，呆滞了好久，才把这个事实吞下去。

　　愣着半晌，唐风又似乎想起来什么，摸着发酸的脖子，开口问：“那镇上的沙霍，又是何人，他与我在唐府外的树上缠斗，还一手刀把我劈昏过去，却又没伤我……”
　　话音未落，就听马车外那车夫嘿嘿嘿的笑起来，声音很粗，听上去便个体格壮实的汉子。

　　“玄武沙霍见过唐二小姐，昨日那一掌确实是有些过力了，当时心急，小姐莫怪，小姐莫怪。”

　　乖乖，皇帝自上位起便下令搜查先帝四灵，这几十年却也没抓住几个，她唐风一睁眼就见到了两个部的人，这又是何等的机遇。

　　那么，此次火烧唐府的人，又会不会是老皇帝的人，他查到了什么，才急于灭口所做的呢？父亲母亲和弟弟如今都下落不明，既然沙霍把自己劈昏，却又没当场灭口，而是带自己驾车奔命，自己现在应该暂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和他们在一起，还能有些安全的保障，况且自己一没钱，二没车，若是孑然一人逃跑，怕是更会身陷困境。

　　如此情境，只能先与他们一处，等事态平稳了再去寻父母和弟弟了。

　　马儿还在向前跑着，车里的姑娘又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无暇和对面的阿莎，开口问道：“那，我们现在往哪去呢？”

　　久久不作声的阿莎推开身旁的小窗，看着远处快要亮起的天际，指了指东面。
　　“去京都。”

　　“越是危险，越是安全。”

　　唐风没再作声，她只是抬着头看着破车顶上那几个窟窿，黑黢黢的天在她眼前掠过，她却不舍得眨眼，过了今夜，她便彻底离开了她的大漠，离开了生她养她的土地，前头是豺狼虎豹，还是步步算计，她不知道。此刻，她只想多看一看故乡的天空和星星，把一切都记在她的脑海里，日后也好回味片刻，以解乡思。

　　别了，我的月亮湖；别了，我的三驼镇；别了，我的大漠。

　　“别了，唐风。”

　　小姑娘在心里对青涩稚嫩的那个孩子告别，日后无人护自己周全，她便要做自己的依靠，背着那柄剑，直直地向前走去，不回头、坚定地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离开家了~555~
大家久等了，好久好久不更新了~感谢在2020-03-21 12:33:27~2021-03-21 12:0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子子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