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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前尘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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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这次南巡是微服私访,倒不如说是一场散心之行更贴切一些。
是为谁散心而安排?
看着为首一身富家子弟行头的李恪,与被他紧紧握着手的安乐侯,众人心知肚明。
方才李恪与李予砚二人早已没心思继续深究下去,浅聊几句便不再多说,慢慢的气氛也倒有些缓和,只是缓和之中夹杂着几分怪异。
君怜合了一路的眼,可是却从未陷入睡梦之中。
李恪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自从被唤醒下车,君怜面上一直挂着笑,而一副笑颜落在李恪眼里,却有些刺眼。
众人到临安时已是将近傍晚时分,入了城门便下了马车,说是更好的体察民情。
此时的临安,本繁华热闹的街巷正渐渐偃旗息鼓,似乎在为夜市的绚丽一刹作准备。
“爷,劳累奔波一日,我们接下来,可要先回客栈休息片刻?”
付瑾看着神色有些难看的李恪,又看了看他紧紧牵着的面无波澜的君怜。
“阿……”
“你们有要事便去忙着,我…想一个人四处看看。”不等李恪说完,君怜率先抢过话来。
他如今不想与李恪一起,更难以说出拒绝李恪的字句,与其为难,不如先开口堵住。
李恪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唇,点点头,拽过身边的李予砚推向了他身边 ,“带着他吧,若有什么不测,让他保护你。待夜市来时,我处理完事宜,便随你去游赏。”
李予砚满面疑惑与震惊,还不等他有什么反对声,便收到一个眼色,李恪便率领着一众人便率先离开,只留下一个暗卫,恭恭敬敬地弯腰道:“侯爷,殿下,小的阿冬。”
君怜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神色有一丝不自然,看向那人时,果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冬寒。
“嫂嫂,快走吧,这里挤的让人不舒服。”李予砚拉着君怜的手,催促着他往一处糕点铺里走,“你瞧那糕点铺,门前摆着的可真是晶莹可爱。”
“你这小少爷当的可算是称职,这方一到,便要亲尝人世百味。”君怜无奈地摇摇头,只得随着他往那边两步,便拉着他停了下来,“你若想吃些宫…府里没有的,我倒是知道一处。”
李予砚眼前一亮,“是什么?”
君怜看着他身后的冬寒,微微勾着笑,“糯油糍。”
冬寒听到这个名字,面色霎时阴沉的能滴出墨一般。
“只是…不知道那位婆婆如今还是否在那地方。”君怜看了眼身侧面色阴郁的冬寒,做出一副只等他下言的模样。
冬寒抿了抿唇,声音波澜不惊,“小的原是临安人,知道这处,老婆婆如今并不在原来地界了,公子可真是会挑啊,那婆婆,一般人可是不知道的。”
“嫂…公子的眼光自然是好的,不过你这语气怎么却阴阳怪气的?知道地方 ,便快引路就是,多说作甚?”
李予砚自然听出了那话里的讥讽之意,有些不悦。
君怜拉了拉他的手以示安抚,二人便随着陷入缄默的冬寒往街巷里走去,可是众人都未发现,不远处,正遥遥的跟着一个人。
三人弯弯绕绕地进了一个小青石巷,清晨不知是落了雾还是落了霏霏细雨,这会儿瓦尖正时不时滴落者水珠,碎在地上,发出清越的声响。
颇有一番岁月静好的滋味。
“扣扣——”
“是谁?”
声音里满是南方的音韵,可是却有些尖锐,落到君怜耳里,掀起他心口一番波澜。
冬寒看了君怜一眼,“莫遣恩迁情变。”
门开了个缝,一张落了皱纹的熟悉的脸现在眼前,君怜的手一刹那间缩紧。
周诠。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予砚疑惑道。
“许是当地的乡音吧。”君怜搪塞一句,便兀自跟着冬寒走了进去,李予砚正要劝阻,却只得跟着一起。
庭院不大,可是却种满了花花草草,扑面而来的便是芬芳馥郁的醉人的香气,夹杂着湿漉漉的湿润之气,君怜便隐隐约约嗅到一丝荷香。
“是谁来啦?”
老婆婆端着两碟糯油糍推门而来,华发苍苍,双目眯着,但似乎早已熟悉路线,准确无虞地将瓷碟放在了众人身前的石桌上。
“婆婆,您小心点。”周诠连忙去扶她,顿了须臾,喉咙有些发哑地道,“是…阿暮来了。”
“阿暮?”老婆婆声音里满是惊喜,便颤抖着手四处摸索,似乎在寻人,“在哪儿呐?阿暮,阿暮在哪……”
众人都有些沉默。
李予砚似乎感知到了些什么,也看向了身侧不远处的君怜。
所有的目光都在君怜身上。
君怜轻握住了那只手,骨瘦如柴,沟壑纵横,粗糙而让人心惊,却一如那时,一言未发。
他不知道他与朝暮的声音能像上几分。
可那手却反而握住了君怜,声音里满是复杂难言的颤抖,“阿暮啊,怎么这手硌手了好些?竟比上次还要清瘦…莫非…莫非是阿忆待你不好?”
君怜抿了抿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目光便投向了周诠。
周诠暗暗叹了口气,“婆婆,阿暮很好,这不,回来看您呐。”
“只要阿暮好便好…阿暮啊,怎么…怎么不说说话?婆婆许久没有听你过说话咯……”
周诠自然能察觉到君怜的用意,便搪塞着将婆婆领到了屋里去。
他不知道周诠与婆婆说了些什么,只见婆婆眉眼带笑,颤巍巍地去了房里了。
许是说了些让她安心的事吧。
君怜回头时,却发现李予砚早已昏睡在石桌上。
“你做了什么!”他立刻急急去查看李予砚,探到人的鼻息后,稍稍安心了些,却又警惕地看向冬寒。
“他无碍。只是用了些迷药罢了。”冬寒冷峻的脸上依旧带着嘲讽,“方便我们说谈。况且,不正是你要来的么。”
君怜不再说话。
的确,这一切都是他想要的。他不想再糊里糊涂的,在这所剩无几的岁月,他必须弄清身世之谜。
“吱呀——”
周诠推门出来,看了君怜一眼,有些五味杂陈,“随我来。”
像是即将走入另一团迷雾之中,他一霎那间有些许的迷茫怅惘,又有些许心安。
“你可知,这里,藏着曾经陛…厉帝陛下,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周诠看着君怜,端起一杯茶,环视一眼这方小小的屋室。
四周的装饰简朴而又干净整洁,想必是有人时常打扫。
君怜从入门便觉得有些许压迫感,甚至难以喘息,即便窗子是开着的。
他不曾落座,一步一顿地四处打量,指尖触碰之处,像是在与他未曾谋面的兄长相见。
说是未曾谋面,也倒有些歧义的。毕竟,他是亲眼见过朝暮真容的,只不过……
只不过是冷的。
也或许,他们儿时曾见过?可他儿时的那些记忆,好些,都已经忘却了。
君怜叹了口气,又垂眸看着一处。
一个显眼的木箱未曾落锁,掀开那刹那,便是满目刺眼的鲜红色。
一袭戏服,犹如血色般鲜红,让他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热。
“当初,陛下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被派去戍守边疆,操兵历练。我是伴着陛下长大的人,陛下不如其他几位殿下受宠,也不如太子殿下有权有势,陛下只有自己。”周诠小啜了口茶,有些灰白的银丝在轻轻的扬,“谁都想他死,可谁都不屑动手。”
君怜静静地听着,拿起那顶翠冠细细地端详。
“那次是异族骚扰,陛下又奉命出征。可寡不敌众,陛下身负重伤,幸得朝暮救拂,这才免于一难。日日夜夜,情根深种。可惜后来陛下再寻故人时,千艰万难后,竟然是……”
周诠叹了口气,灰白的面色流露出无尽惋叹。
君怜手指一顿,抬头看向了周诠,“竟然是什么?”
“我永远忘不了,当初陛下亲自驾马南寻,怀里抱着朝暮回来时,是怎么一副暴戾缠身而又悔恨愧疚的神色。”
周诠放下茶盏,看向了君怜手里的凤冠,“你可以想象么?一介伶人,认祖归宗却被扫地出门,天寒地冻之中沦落到被抓捕到军营,是一种什么结局。”
君怜顿时像是陷入冰窖一般,浑身僵冷,翠冠也脱出了颤抖的手,掉进了那木箱子里。
他只觉得那一袭红衫刺眼无比,像是朝暮的血在眼前,碰在指尖,还有滚烫之感。
“陛下曾为我整日地说道朝暮,他说朝暮是他毕生所求,是他生平见过最温柔鲜活的人。可是后来被陛下带回来,便鲜少言语,也鲜少见人。毕竟毁了嗓,破了相,又污了身的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活着。”
周诠捏紧了瓷杯,发出了细细碎碎的裂纹声,“陛下与朝暮两人,本应该是世上彼此最珍护的人…可是朝暮啊,便被毁了,陛下也……”
“我不信朝暮会想不开。”
君怜看着周诠,声音里含着颤抖却又坚定。
“朝暮的确是自刎。只不过,也是因为他不忍看陛下为世人所唾骂。我想,你应当知道的,伶人大抵是最熟悉为人唾骂的滋味的,他不忍看着心爱人也如此,受了奸人挑唆,便一时犯傻。”
周诠站了起来,略微佝偻的身子缓慢而又郑重地往这木箱走来,拿起那掉落在红衣上的翠冠,轻轻抚摸着,“君怜,我和冬寒同作为陛下的仆从,你害死了陛下,若说不恨你那是谎骗。可是你何德何能,竟然让陛下至死也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