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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梦回伊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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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茫茫,街上的人都紧着厚重的布衣抑锦服,步履匆匆,未曾有人投给某处角隅,瑟瑟发抖,喃喃自语的瘦小的蜷成一团的身影。
“母亲……”
可惜无人听闻他的叮咛。
“咔嚓——”
天地静寂,隐约可闻的,是刺骨寒风凛冽而过的声音,是雪落在那人身上的轻柔声音,是雪被锦靴踏碎的声音。
来人青丝及肩,面容稚嫩而不失俊美,一双桃花眼里盛满了纯净的澜澜水波,略歪着头看着角落身上只着破烂薄衣,却隐约可看出是锦缎丝绸的他,轻轻弯了弯眼角,蹲下身,将身上的云麟斗篷解下披在他的身上,用衣袖轻柔地拂去他脸庞上的落雪,双手抚着他的脸,似乎在替他温着清瘦的脸。
感受着从那人指尖传来的温意,他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却始终看不清楚。体内犹如烈火炙烤,又模糊了他的意识。
那人皱了皱眉,转过身,将人背在了肩上,背脊上霎时一片寒凉,转而又被滚烫代替。
他睁了睁眼,眼前终于不再是漫天的火海,而是一片胜雪的白色。
“母亲…父亲……”
白衣上传来点点温热,濡湿了那人脊背。
“你醒啦——我叫李恪,你叫什么?”
“我叫…容离……”
……
十一年后。
天色渐明,东方破晓,晕开一片淡淡的如雾气一般的斑斓,日色未出,他早已穿戴着绮织罗裳,以浓厚的胭脂粉黛,掩住了他的真实面容。
他低头看着戏服,眼里闪过一丝自嘲。
都是假的。
他从不会以为自己穿上了精绣细织的华袍,自己便是人中龙凤,便会忘记了伶人的身份。说的自薄一些,他不过是官家子弟豢养的取乐的一只玩物。
唱着他人的悲欢离合,怜着自己的身不由己,博人一笑,以求苟生。
秋日晨曦难免有些寒凉,肩上披着旧人所赠的赤红色的文麟斗篷,还可一挡砭骨切肤的冷风。只是更让他觉得冰冷的,是淡薄的人情和暴露在他眼前赤裸裸的利用。
已是行了一日路程,如今在这京都永宁的戏园子小憩,今日日出时便几乎可及目的地。
宫廷……
不知道这接下来的路,又会如何艰难坎坷。
君怜浅看着几个他园的师弟师妹在园庭里冻得脸蛋发紫,但却额间冒着汗,腿被高高架着,疼也不许哭喊,心中有些感慨地微微浅笑。
他也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看着那群孩子,忽然忆起那白衣胜雪的少年身影。
“李恪……”
他轻声念着,轻轻地勾起唇角。
马车的蹄声伴着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在这清冷的秋日显得格外刺耳,格格不入。
他轻吸了一口冷气,略微收回了思绪,抬头瞬间,一个黑色的身影映入眼帘,目光上移,他如往常那样看到了那张坚毅的冷酷的脸庞。
李寅,他是李恪的胞兄。
“君怜,你可已经准备好了?”
李寅微蹙着眉,刚才他刚下了马车,便看到了他愣愣地看着那群孩子露出的转瞬即逝的笑容,心底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心里明镜一般,君怜定是又想起了他的胞弟罢了。
想到这儿,心尖柔软像是有什么在抓挠,让他有些莫名不悦。
“晋王。”君怜弯腰行礼,“君怜准备好了。”
“走吧。”
君怜看着李寅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他一向如此。
他们初见同是十岁,比李恪长了三岁,可三人心智都相差甚远。
……
君怜记得他刚入晋王府的第二天,便见到了李寅。
那时候的李寅也是眉头紧锁,冷冷地看着瘦弱的他,以及护在他面前的满脸倔强的李恪。
“阿恪,胡闹!”
“兄长,我不管,我就要他,我就不让他走!”
“阿恪……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些年过得多么艰难吗?你还要添乱?是不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了,你连兄长的话也不听了?”
“我不!我就要他!我要他和我一起!”
李恪当即哭了起来,抱着他死活不撒手,身边零零星星的几个婢女奴才劝什么也不松开。
李寅铁青着脸,和李恪对峙着,直到他打破了僵局。
“晋王…草民…可以与您一谈吗……”
那是他与李寅的第一次单独相处,那种莫名而来的压迫让他喘不开气,但却不愿意屈服地,平抬着头看着面前这个略显孤寂的背影。
明明同样是十岁的孩子。
“我不养废人。”李寅背对着他,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我会成为您的棋子,做任何事,都可以。最忠诚的棋子。”
李寅思虑了一会儿,终于含着一丝疑虑地回头看着他:“你叫什么?”
“容离。”
李寅本阴暗的眸子却霎时亮了亮,“容…离?”
“是的,晋王。”
“本王的棋子不好当。”李寅低着头看着比他矮一个头的人儿,“你可知,本王要做的,是大逆不道的谋逆之事。”
他轻轻笑了笑,丝毫没有畏惧之色,“那…容离需要做些什么?”
李寅略微满意地点点头,“听本王的话,去做个优伶,然后,入宫。”
“是,晋王。”他面容平静,卑逊地跪在地上叩谢行礼,“只是,容离有一事恳求晋王。”
“说。”
“我想学琴。”
那时李寅皱了皱眉,没问缘由,亦没说什么,也便准许了。
在晋王府住了半年养身体,接着便入了颍城的第一戏园,认了曾呆在前朝梨园一生的名伶伯子为师。
伯子善戏曲,却也善琴,这也是他为何要认伯子的原因之一。
他为自己取了一个艺名,君怜。
惹君怜,候君怜,却更无君怜。
君怜年纪有些晚,身子骨又有些弱,但好在身段柔软,受了些苦,好不容易成为了戏园的头号名角,在颍城小有人气。
人人都好奇,那绝美的身段舞姿下,这君怜到底面貌如何,往事又如何。
后来传着传着,君怜便成了一个身世悲惨,不忍听闻的角色,也倒是应了他的名。
说来也令人疑惑不解,他自己从前的记忆,是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名唤容离,流落街头,却不知道为何流落,为何流落时身上却着富贵人家才有的细丝锦绸,大抵是风寒高热,让他失去了记忆。
只是他时时梦到的,是漫天火光,是四处嘶鸣哭喊,是鲜艳的血色刺眼。
“君怜。”李寅看着低垂着眸子,失了神的君怜,皱着眉凝视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你在想什么,上车。时候已经不早了。”
“晋王。”
君怜回过神,含着歉意款款行了一礼,便徐徐往马车走去。
步步生莲,一挪一摇都满是柔美婀娜,让人一看便目不转睛,但觉心生怜爱。
若是个女子,不知该有多少官宦权贵为之倾倒。
君怜坐在李寅的对面,仍低垂着眸子。
“君怜,你莫非是生出了退缩之心?”
李寅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目光流转,含着如水的淡漠凉薄,君怜斩钉截铁,干脆利落:“晋王,君怜从不会退缩。”
他不会退缩,也不能退缩。
如今局势紧张,当今君主李燚生性多疑,狠戾杀伐,但手握军权,无人敢言,弟兄姐妹都杀了个尽,眼看着李恪和李寅长大,不免有些危险,自是不能盼着李燚回心转意,兄友弟恭。在这世间,生死存亡,只能靠自己。
他必须保住李恪,为了救命之恩,也是为了……
李寅微微一愣,旋即恢复面无表情,脸色又阴沉几分,“此次一行不免险象迭生,但势在必行。你可懂本王的意思?”
“是,君怜定会听从您的吩咐,寻到虎符。”
“容离。”
君怜有些讶异地看着李寅,像是疑惑他为何忽然唤自己的本名。
“你这一去,便再没有容离,只有优伶君怜了。”
“君怜知道。”
他颔首。
沉默良久,马车开始悠悠晃晃地行驶起来,君怜无言,而李寅却是一副欲言又止,有些阴郁的模样。
“君怜。”
“属下在。”
“阿恪已被我送去药王谷医治了,或许,他的痴傻之症,很快便可痊愈。”
君怜掩在衣袖下的手攥紧了,没有抬头看他。
他很想入宫前再见李恪一面,可是不能。
他不想让李恪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肮脏,更不想李恪为他担忧。他也不敢想,若是李恪启智后,他该如何面对一个几近陌生的李恪,李恪又会怎么看待一个在这宫墙里身处阴暗的自己……
匿于阴暗一隅,怎敢觊觎光明。
他不知道李寅是否知晓他的心思,更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在告知自己一个无关痛痒的讯息,还是一个警告。
李寅总是这么难以捉摸,好像所有在他眼中都是那么不值一提。
“您,是害怕他知道么……”
“呵。你的那些心思,本王不是看不出来。”
君怜浑身一僵。
“阿恪他,想你好好活着。”李恪暗暗蜷紧了骨节,“不论你是什么目的,什么缘由,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便得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不可退缩。所以,最好把你那些儿女情长收起来,免得叫人抓住了把柄,给本王添乱。”
“是。”
君怜敛着略有些发冷的眸光,颔首应道。
“你可以完不成本王交待你的任务,但你万不能坏了本王的计划,否则,你定谁也保不住。”
君怜抬眸静静地瞧着他,饰抹着浓脂厚粉的面容无惊无澜,可是眸子里却酝酿着压抑着的晦涩和波涌。
“吁——”
突然,一阵刺耳尖锐的马的嘶鸣声打破了秋日的寂静,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和谐,让一切的安静都显得如此凄凉和冷寂。
“阿容——”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是攻受初遇,在首章的十九年前,后面是开端,在首章的八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