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嘹唳》檀四

6、派大星

　　丫鬟转身，表情有些难看，那波人靠近来，应当是后宫的妃子，只是看起来已近中年，但保养得好，身材窈窕面颊白皙。
　　只是上挑的丹凤眼和细细的眉间满是轻蔑，水篆肯定，来者不善。
　　身边的丫鬟拉着水篆跪下行礼
　　“叩见李贵妃，李贵妃金安。”
　　水篆也跟着行了个礼“：叩见李贵妃，李贵妃金安。”
　　李玲菲瞥了一眼水篆额头下面放着的手，哼一下，走近了水篆。
　　“不是说叩见吗，手托着额头算什么叩见？”
　　水篆抬头，面前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满是厌恶，水篆极细微地抖了一下，这样仇视的眼神，让人毛骨悚然。
　　水篆正呆着，李玲菲看着她抬头无视自己的话，兀地抬起穿着娟鞋的脚朝水篆的手臂踢了过去，水篆原本手臂支撑着上身，如今这样一踢，顿时失了平衡，上身便栽在了地上，下巴磕着地上，牙齿咬合声震耳，脑袋眩晕了一些。
　　李玲菲笑着“：这样才叫叩见，懂了吗？”
　　水篆用手撑起上身，手摸向了下巴，显然已经擦破了皮，有些辣辣地疼，手指拿下有点点血迹。她抬头看着罪魁祸首，眼神有些愤愤。
　　李玲菲噗嗤笑了一声，说道“：果然跟你娘一样，像个看门狗吠叫时的眼神，你娘是只狗，你这脑子，连狗都算不上，狗还知道看家门儿呢。”
　　她说得优哉游哉，伸长脖子看着廊边的花，像只公天鹅一样。
　　水篆心里开始有些气愤。
　　她又低头，看见水篆仍是这样的眼神，便说道“：普通人磕一下就够了，但你这种狐狸精下的崽，不能算是人，得多磕几下，磕到我满意了，我就不怪罪你污染这皇宫。”
　　说罢，又要抬脚踢来，水篆及时收了手，将手放在两旁，想要站起来。
　　李玲菲见扑了个空，有些懊恼，“：哼，我看你躲。”
　　“你们两个，把她按在地上磕头。”
　　她身旁的两个丫鬟就走到了水篆两边，把住了水篆的手臂。
　　水篆挣扎着，眼睛里一股恨意旋出，她感觉自尊被揪了出来随意揉捏凌迟，，她极度讨厌这样跪着仰头看人。更何况，看的还是这样的小人！她疯狂地挣扎着，头发松乱了，可力气偏偏不敌她们!
　　两个丫鬟正要动手，李玲菲手微微抬起，示意停下，然后慢慢伸到水篆的头上，一下抽走了什么。转眼间，手里已经多了个东西，是点翠。
　　李玲菲左右把玩了两下，说道“：瞧瞧，这极其华贵的点翠，竟插到了这东西的头上！”
　　“让我起来!”
　　水篆恶狠狠地，恨不得讲这四个字嚼碎在口中，她此时面颊已经红了。原本澄澈的眼中开始有了红血丝。
　　李玲菲看着这样的眼神，后背有一瞬，有了凉意。后连忙反应，不过就是个傻子。她置之不理，继续说道
　　“于柳，你说，是不是好生奇怪。”
　　“是的娘娘，奴婢适才也正纳闷呢。”
　　李玲菲听了噗嗤一笑，面上是赞同得很，旁边的丫鬟见主子高兴了，也欣喜得很。像是适才作了首千古名诗一般！
　　“跟你娘一个模样，懂得抱紧太后的大腿。这倒也不傻嘛。”
　　她兀地手掌一摊，点翠就掉在了地上，在水篆的膝前。
　　李玲菲抬起脚，绣纹花哨的娟鞋就覆盖在了点翠之上，摸索几下。点翠本是翠鸟之羽所制，因此珍贵得很。但同时也易坏，稍稍不注意，就会坏掉。
　　更何况是这样的摩擦，李玲菲抬脚时，点翠就像是一只腐烂的鸟，坏的彻底！
　　随即，李玲菲开口道“动手吧。”
　　“让我起来!”她声音沙哑，仿佛藏了无数把暗箭，只要已松动，就会立马要了人命。
　　两个丫鬟看不到水篆的正脸，但听到这声音，愣的迟钝了。
　　“还在等什么，动手!你瞪我又如何？”
　　两个丫鬟就还是把她强制往下压，最终还是不及两人，被按在地上磕头，嘭嘭嘭闷闷地响，她整个脑袋都混沌地犹如一锅浆，额前也开始破了皮，但两个丫鬟仍是没停。继续把着她的手臂将她重重压在地上，然后拉起来，再压下去。
　　她挣扎着，说道“：你们凭什么这样，放开我，放开我！”
　　“哟，还会叫呢！就凭你随你母亲一身狐狸味儿。”
　　“母亲！”
　　后面有一个男声响起。
　　“停下吧。”
　　两个丫鬟放了手，回到了李玲菲身边。水篆脑袋晕得不行，但仍吃力地想要站起来，试了好几次，却因为眩晕重心不稳。
　　“母亲，你这是在作甚？”
　　“教训下人，你下朝了。”
　　贵妃的儿子？那应该是皇子了，水篆咬紧下唇，吃力地抬起眩晕的脑袋，就看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了李玲菲旁边。
　　这人腰间配了块青色玉佩，着青衫，相貌，她眼睛无法聚焦，难以看清。
　　元旭褰看了看地上狼狈的女子，叹了口气，说道“：母亲，跟你说过多少次，教训下人的事交给那些个公公就行，何必亲自教训，动了肝火。”
　　水篆鼻尖冒出一声轻嗤，又努力看清眼前的男子，听这话，至少绝非善辈，不会体恤怜悯下人。又是皇子，且会上朝参谋政事，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其中一个。
　　为了试探，她便咬咬牙，开口道“：殿下觉得教训下人麻烦，你的母亲可把她当成乐趣。”
　　一直跪在水篆旁边发抖的丫鬟脸涨得通红，连忙伸手拽着水篆的衣襟，示意她停止。
　　可话还是说完了，话音一落，李玲菲原本看着自己儿子满是笑意地脸就垮了下来。
　　“你说什么！”
　　“你是在说我心狠手辣吗！你这傻子还学会顶嘴了！”
　　李玲菲眼中怒火旺盛，旁边的这个皇子连忙安抚道“：母亲勿要动怒，您身子本来就不好。下人无礼您何须亲自处罚。”
　　“掌嘴！”
　　李玲菲怒斥着，身旁的丫鬟快步上前，抬起手就是一个巴掌。
　　水篆被扇得身体倾斜到了一边，捂着脸抬眼看向李玲菲旁边的人，虽说所说无错，但也绝非善类了。还真是，有几分，嘹唳的味道。她摇了摇眩晕的脑袋，要站起来时又被对面的丫鬟踢了一脚，吃痛地趴在了地上。
　　李玲菲转头怒瞪了一眼丫鬟，丫鬟被瞪的缩了缩脖子。
　　水篆扯唇笑了笑，牵动着一边脸疼得很，她水篆，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就算是嘹唳又如何，她来此，便不会让嘹唳快活，这个丑恶的女人，也别想好过。
　　李玲菲见水篆还在笑，便说道“：继续扇！”
　　话音一落，丫鬟正要扇，就被叫住“：贵妃娘娘！”
　　水篆睁开因为恐惧疼痛而闭上的眼睛。
　　有一个年轻男子走到了李玲菲身前，水篆抬头，就看见白色刺绣缎衣，以及，腰间的一块白色玉佩。
　　随即，他说道“：贵妃娘娘，何必因为一个下人大动干戈呢？”
　　这声音！
　　他转身低头，水篆抬起头来正好，看见那双褐色的眸子，眼睛瞪大了些。这是前几日在桥上看到的那个人。
　　他随即神色有些惊讶，转回头说道“：贵妃娘娘，这下人怎么他随即神色有些讶异，转回头说道“：贵妃娘娘，这下人怎么生得和今早去慈宁宫的穆三小姐相似？”
　　元旭褰看向自己的母亲“：母亲？”
　　“我也不知她身份，就是适才遇到她不知礼数，教训教训。”
　　元旭褰瞧出了些端倪，便说道“：既然不知礼数，换谁都该训诫训诫，如今也训诫完了，便回寝宫吧。”
　　李玲菲压制住惊慌点点头。
　　走时还不忘瞪一眼水篆身旁的丫鬟，示意她嘴巴严实些。
　　丫鬟连忙又跪了一次，一行人方才离开，水篆看着这一切，扯了扯嘴角，心里涌出一股格外厌恶的情绪。
　　“你回吧，我把穆姑娘带去就好。”
　　“是。”
　　那丫鬟赶忙起身离开，剩下水篆与身旁站着的人。
　　“快起来吧。”
　　头顶润朗的声音响起，她视线爬到他腰侧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干净白皙。她鼻尖问到了淡淡的草木香。
　　看着，那双手就伸了过来，手掌摊开，有薄薄的茧，她出神地将手抬起放了上去，一只手脏兮兮地放在那只干净修长的手上，看着滑稽极了。
　　水篆连忙收回手，站起身来。元漪珃嘴角有了些笑意。
　　还有些踉跄，便一手抓着身后的柱子。才抬眼去看眼前的人。
　　就是那日在桥上见到的人，肤色与月色相媲，齐眉潋眼，面色如玉，总散着股温柔清朗的气息。
　　“你记得我，对吧。”
　　他声音轻掷而出，语气缓和，像温汤一般。
　　水篆下巴和额头都疼着，头也晕眩，也没想否认，点了点头，干脆坐在了廊边的位子上。
　　他也坐在了离她半尺的地方，拿出了一方净白的手帕递与水篆。
　　水篆看了看他，这好意应该出自穆子纯，有理可依。她便慢慢伸手接过了手帕。
　　她拿起手帕轻轻擦着下巴。
　　手帕有一股草木香，和他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他似乎没有要立马离开的意思。
　　开口道“：贵妃一向跋扈，水姑娘，没少吃她的苦头吧。”
　　他语气很平缓，语气并未有丝毫急切。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会儿，又转回天去。
　　说道“：没有。”
　　她前些天听爹提起过，这便是三皇子，未来储君之位的二分之一可能。
　　水篆转头，看着旁边清润的人，他看起来，是心善之人。忽地，心中有股隐隐的悲凉。
　　“你是三皇子？”
　　元漪珃挑了挑眉，点了点头。
　　水篆想着刚才那对母子俩，看着眼前开阔宏伟的皇宫建筑，扯了扯嘴角，说道“：你想成为未来的储君？”
　　“这是皇子都有的野心。”
　　……
　　“可最后只有一人胜利。”
　　元漪珃笑了笑，说道“：当然。”
　　水篆没说话，思维跳跃到了很久以前看的动画，善恶分明的世界，“……我记得，派大星说过一句话，说，好人最后都会失败的，只有霸道的人才能征服世界。”
　　说完，水篆想起了派大星那憨头憨脑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眼角一弯就笑出了声。
　　“派大星？”元漪珃发现，眼前的这个女子，全京城皆知的傻子。很迟钝，却又很执拗。
　　元漪珃看着眼前即便磕伤了，也仍然动人的侧颜，饶有兴趣地重复。
　　水篆收起了笑，看着廊外开阔的建筑，说“：这皇位将是属于一个心狠手辣之人……不是你的。”
　　“……”
　　元漪珃侧眸，带着笑意的眼眸深处冷了下来，问道“：你怎知……不是我的。”朝中那些个自诩聪明绝顶的大臣，皆不敢下此定论，她，凭什么出此言语。
　　水篆正想开口，忽的又打了个喷嚏，且下意识地用手帕掩住口鼻。待她反应过来，拿下那方手帕，背脊顿时僵硬了。
　　几秒过后，僵硬地转头，看向了手帕的主人。
　　“那个……抱歉……”
　　水篆没再说话，只默默擦着脸上的伤口。
　　“水篆！”
　　水篆转头，穆云仁朝这边走了过来，一把把水篆拉了起来，问道“：不知三殿下在小女身边作甚？”
　　穆云仁后面还跟着个太监，在后面哼哧哼哧地追着“：穆大人，这里已属皇宫内院，进不得啊！”
　　元漪珃站了起来，向穆云仁行了个礼，说道“：穆大人，漪珃原本打算去看望皇奶奶，中途在这儿遇到了穆姑娘。”
　　穆云仁看到了水篆磕伤的脸，眉宇间有些怒气，说道“：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水篆看着穆云仁的神情，对着这个三皇子满是攻击性，想到他们立场对立，便了然了。
　　水篆还没有回答，元漪珃就说道“：这伤是李贵妃二皇子所为，漪珃对穆姑娘毫无恶意，请穆大人明鉴。”
　　他说着，褐色的眼眸看向穆云仁，眼中有了些许深意。
　　穆云仁看向他，对视两秒，而后移开视线，仍有些不悦，便说道“：二皇子那般纯良之人怎会出此动作，只怕是小人之辈在此推卸责任罢！”
　　他实际上知道应该是后宫有几位后妃所为，一年总有那么几次，水篆脸上要挂些彩回去。问其原因，全说是当是丫鬟了，不懂礼数处罚了几下。他本属二皇子一党，也不愿将事情弄僵，只好看紧些，久久未等到，他便知道又出事了。
　　水篆心下有些许惊讶，说话这么锋利？是笃定了这三皇子登位无望，无后顾之忧吗？
　　接着，穆云仁就看到水篆手里拿着的已经有些灰尘污渍的手帕，皱了皱眉，伸手将手帕从水篆手里抽走，将手帕递出，面色凝固地看着元漪珃。
　　水篆站在一旁，反应过来穆云仁的一系列动作，心下一惊，看向了元漪珃。
　　元漪珃没有立马伸手去接，转眼看向了穆云仁身旁矮小得多的水篆，伤口犹在，脸上已经干净了些。
　　水篆扫了一眼他全身，都是净白看不到脏处的，是个极爱干净的，现在穆云仁要把手里脏兮兮的手帕还给他……
　　“爹，这手帕……”
　　“女子勿多言。”
　　水篆被堵住了将要说出的话，神色尴尬地看向了元漪珃。
　　元漪珃看着水篆，脸上没有什么难看的神色，扯了下嘴角笑了笑，伸出那双像艺术品一样的手接过那方脏兮兮的手帕。
　　随后，穆云仁就立马带着水篆离开了，元漪珃站在原地，转身看着两个背影，清隽的气息仍在，眼眸深处却有丝丝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