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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后来可能是高家少爷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在宅子里放了一把火,滚滚浓烟热浪引来了白天上山的樵夫和游人。娘带着村里的人从宅子里把我救出来。
      后来我娘还有当时救火的村民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我问娘:“着火的时候宅子里那个避暑的高家少爷人影呢?”
      娘说:“在地窖里找着你以后,咱们把宅子里里外外寻个遍都没半分踪迹,娘也没底,谁知道咱到的时候那火烧了多久,没准早烧成焦灰了,幸亏你能耐知道躲在地窖里,咱锁福大命大次次死里逃生,老天爷给娘留活路谢谢老天爷哇。”
      “啥叫次次留活路?那宅子有这么邪乎?”
      “邪门事过就过去了,往事翻篇得朝前看,明个又是个艳阳天呦。”娘端着她的擀面盆哼着震天响的曲儿做活,故意不理我。
      我知道王大夫和娘肯定瞒着我什么,套话也套不出来。
      “那为什么专挑我去山上伺候高老爷家的少爷这总能说吧。”
      耐不住我耍赖哼唧,娘说:“你婶儿在高家做厨娘,听得下人们的私房话,说高家的大少爷从乳娘那逮了天花,府里人都在议论也怕得狠。谁不怕天花啊,高太傅只能把大少爷送出京城到咱蓝庙镇旧宅子里。
      “哦~”。
      “你小时候咱们村子里天花也发过一次,死了不少人,你也得了,得这个病的哪听过活下来的?可我儿子就活下来了!现在还长得贼高。你不仅逃了天花,甚至还救了别的人!因为王大夫发现你痘痘好了结的痂磨成药粉就是解药啊。我早说了嘛,我罗大花的儿子那就是福星祥瑞!”
      “我滴个隆咚咚,我还有这通天的本事呢!师父还从没跟我提过这事!”
      娘和面永远使出全身力气,每揉压一次,桌子都撞一下墙,桌上的面碗就要弹起来一次,哐当哐当哐当哐。
      “这四里八乡谁不说我罗大花生个好娃娃,这王掌柜怎么不收别人家娃娃当徒弟,呀,他们命里没有。”
      今年秋天王掌柜的把我叫到他铺子里,我原以为是老一样跑腿的活计,王掌柜一反常态地问我:“锁啊今天多大啦,十二了吧。”
      我心想难道是要给我说媳妇,王大夫天天拿给我说媳妇的事打趣我,不行呀,俺家真没那么多粮食。
      “掌柜的,俺家粮食本来就不够吃,不能再多谁的口啦!”
      王掌柜笑得不怀好意:“你明个起去后院磨药,跟着铺里的人熟悉熟悉流程,识药就不教你了,你早偷学得差不多了。还是不认字吧?跟你娘讲,以后归家得晚,要在药铺里学字。”
      我一愣神,王掌柜扔给我一小荷包:“这古往今来啊,还没说有手艺师父给哪个偷学的小伙计开银子的,王老头我就给你这个小甜嘴开个例,路上揣妥当,拿家去教予罗大花,添置米面被褥,十二啦,该养老娘啦。呦,你今天回家罗大花还不笑破了天,去家吧,娃娃,跟你娘报报喜。”
      从那日起,我便正式成为王氏药铺的学徒,圆了俺打小的夙愿和娘的期望。娘说,俺们一辈子不该忘了师父的大恩大德。
      “娘啊,如果高家的少爷真得了天花又怎么能在山上待两个多月呢?难道他跟我一样是可以做解药的人?”本着医者仁心我刨根问底。
      “这个娘也不清楚,高家少爷的事还是你中途从山上跑下来跟我说的,你不记得了还能问谁?”
      “我为啥逃出来啊?高家的少爷对俺不好?他打俺了?不给俺吃的?”
      娘一个擀面杖要甩过来,幸亏我躲得准跑得快,“问问问!王掌柜布置的方子都会背了吗?上窜下跳堵不住嘴的东西!”
      从娘的反应就知道我中途下山肯定有猫腻!
      怎么问娘也不肯说,师父也不说。师父只告诉我:“幸亏是在地窖里,不然早酥成了熏肉。只被木桩砸一下脑袋那是不幸中的万幸,记不得就记不得吧,十来天能有多少事值当记?”
      我在那场大火里丢了些记忆,不多不少,刚刚好是我上浮陀山给高家少爷当小厮的那十来二十天。
      刚开始知道我居然亲眼见过大名鼎鼎的高太傅高老爷的儿子,多激动多值得跟小四儿他们炫耀啊,但他们总是瞒着我不遂我的愿。
      连高家的少爷长什么样我都不记得了,那可是高太傅家的少爷!我怎么能忘了呢?
      他长什么样呢?脸是长的圆的扁的方的?像高老爷还是丞相府的千金小姐?还是像高老爷好,那我不就见着高太傅了么。
      宅子里没找着他,他应该是被高家的人救走了吧,要是死了高家该报丧的。那就不能顺便救救我?哼。
      可是一个太傅家的公子得了天花,怎么会沦落到请我这样没见识的小孩去照顾他?像他那般家世的,就是让整个太医署到床前照看也不为过吧。
      从娘和村民的话里可以推断那宅子是被封上的,若是怕天花传染村民的话本可以连山一起封了,这样高家的公子也能在山上转一转不是?哪有把这样金贵的公子几个月锁在一栋宅子里的怪事?高家的人不心疼不管吗?
      真是越想越奇怪,而最最奇怪的是,不晓得为什么,提起高家少爷,我虽记不得他的脸,但总觉得应该是个娇滴滴小姑娘的样子,一说到“少爷”两个字吧,心口又总堵得慌。
      一晃神,才发现练字帖上写满了“少爷”。唉,不记得人家的脸就算了,连名字都不知道。以后得空打听打听。
      到了冬天,村里的人都在议论,怎么今年连雪都不下了?
      村子去年涝今年旱,有的有经验的老人家说:“先涝后旱蝗虫成灾。”
      大家都知道学富五车的高太傅关于接下来一定是丰收年的预测,可又觉得老人们的话也不可小觑,蓝庙镇的人在赈济粮的补助下过了一个忐忑的冬天。
      等过了第二年的惊蛰,天气更暖地更旱,有的村民有再不行就带着全家老老少少迁居的打算,因为官府渐渐也无力承担长此以往下去的情状。
      蓝庙镇当地的米行连囤积居奇都没来得及,是啊,大部分人都没有料到旱灾会严重到这个地步。这里面不能不说没有高老爷的错误预判混淆视听,使镇民丧失了警觉性,如温水烹青蛙,不能料及事态可能崩溃至斯。但镇民都把这话放在心里,毕竟高老爷对我们恩大于过。
      大家商量很久,很老的老人既不支持也不否定这个计划,他们自知自身的老迈会给家族迁居添许多阻碍,而且坚持应当死在待了一生的蓝庙镇。
      当本不茂盛的庄稼上刚刚出现一些蝗虫的时候,我们都清楚,从此很多人家不能再彼此为邻,要各奔天涯了。
      蓝庙镇的官府贴了通告,即将迁居的百姓可以到高太傅私人设办的粥铺喝最后一碗粥,并按各家人头数领取行程口粮。每个人的米袋里都有一行字:“此去经年,愿君珍重,一世长安。”
      我最后一次把石子撂进穷酸秀才的小栅栏院里:“嘿,毛穷酸,以后和别人家做了邻居,别总起得太早、背书声又响得穿云裂石,人家不高兴会打你的。不是谁都像我娘,总拽着我叫我忍你的装模作样体谅你的寒窗苦读。”
      穷酸秀才也难得没有引经据典挖苦我,而是隔着栅栏朝我鞠了一躬行了作揖礼:“小锁小兄,为邻数年不甚叨扰,请小兄见谅。小兄娘亲艰辛,还请小兄日后收敛顽劣,精研药典孜孜不倦,他日术精岐黄,穷则独身其身,达则慈悲济世人。”
      “秀才,我娘说了,你是百里挑一有志气有品格的读书人,你要加把劲,不论走到哪,俺们都能知道状元郎是不是姓毛!秀才,我们走了,就算再也见不着了,你也要记得我是天天砸你破茅房的小流氓罗锁啊!”我也学着穷酸的动作给那穷酸回了一作揖。
      现在跟着师父的这一批人都是往北去的。这行人包括师父本家、师父两个女儿的夫家、夫家的亲戚,以及我和我娘。
      师父说,行医的人本就不该囿于一地,四处走走见多识广对医术的提高大有裨益。
      师父还说,要去就往八街九陌繁华热闹的地儿去,我问为什么,师父说,他清心一辈子实在憋不住啦!总得尝尝珍馐美馔看看宫楼阁宇!
      我问师父,是不是人在小地方生活能清心寡欲,到人多的地方生活就得七窍玲珑心呢?
      “你讽师父俗气?”
      我摇头。
      “那是想问,一人行为处事是否不得不与世浮沉以求明哲保身?”
      我点头。
      “我像你这么大时,可没人敢教我这个,师父也不敢教。师父只能稍微提点二三语。浮生蹉跎,既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刻薄,也不乏‘’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的柔情脉脉。子非鱼安知鱼之苦乐?不懂他人之苦楚,便不可妄议揣度,以己意愿加诸他人。对自身,豁达尽职些便是。这事我不敢教的,你的日头长着呢,你便是站在原地不动,万千世界也自会朝你走来教你明白,谁都绕不过世间种种羁绊,那庙里编著厚厚经书的老方丈也不行。是喜是忧,是福是祸,该如何应处,也许你日后能游刃有余,又也许无论何时人都仓惶如赤子不能轻而易举,师父也教不了。师父说得糊涂吧,师父亦是糊涂啊,他日吧,等过些日师父想出更好的说辞忽悠你,再告诉你。”
      “徒儿谢师父指点,谨记‘体谅’二字,努力清心慎言,多背方子,多孝娘亲,多吃喝玩乐纵快人生老来免留遗憾。”
      “谁教你吃喝玩乐还能清心的?”
      “所以徒儿说,徒儿努力嘛。”
      “不对,你这还是讽我呢,讽我言行不一!你个小兔崽子,看我今天不卸了你俩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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