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沫》晋余欢

58、萝卜

　　易本楠以为自己已经“成熟”了，可以做到不动声色地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谈笑风生了，可就在第二天早上见到陈驰的那一刻，她意识到当她从根儿上质疑一个人的时候，根本无法毫无芥蒂地与之相处。相较于陈驰跟她热情地打招呼，她木着脸迟疑两三秒钟才回道：“……早。”她并不想这样情绪外显，却控制不住。
　　陈驰是个人精，他敏锐察觉到了易本楠的疏离，心里微微一凝，两人昨晚道别时气氛还很融洽，他不清楚易本楠的情绪从何而来，他知道伺候上位者难，其中就包括要承受对方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不过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导演就敢给他脸色看，他心里是不痛快的。有后台又怎么样，还不是得需要副导演、需要各部门配合？！他并没有想到可能是昨晚和喻立言的对话被听到了，不过纵使知道被听到了他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他就像一个长年累月说惯了脏话每句都要带脏字的人完全意识不到他在跟别人说起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也会说“那个SB”时一样，他觉得没什么，然而别人内心深处已对他予以否定。
　　昨天易本楠说上午让女演员过来只字未提男演员的事，在面试人员等待室陈驰看到了一男两女三个新面孔，这三人并不在他推荐的名单里。仅仅扫了一眼，他心里就有数了，演员的人选已经都定了，剩下只是走过场了。
　　果不其然，面试开始后，易本楠尽管也会对他推荐的几个女演员提问题，但明显带着一股子“你说什么根本不重要”的样子，等尹思琪和付清荣分别进来的时候，易本楠才拿出一个导演该有的关切，并拍板定下了她们。
　　“我觉得她们两个比较好。”易本楠转头跟他说话时，又变成了那种神色淡淡的表情，语气没有温度。
　　他吃不准易本楠到底怎么了，不明白易本楠都已有人选了干嘛还要走这一遭耽误功夫，这不耍人玩儿吗！他觉得自己怎么说也是个有资历的老人儿，该给易本楠表露下自己的情绪，于是便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易本楠本就对陈驰有意见了，看他竟然一点不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还给她甩脸子，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本来还想让钟青书走个过场，现在也省了，要跟陈驰说的客气话也省了，能怎么简单就怎么简单地说：“三个男演员，我已经定好了，李昀、方在安和今天来这的钟青书。至于小演员，就用那个曾经拍过玩具的男孩。你跟他们敲定下拍摄时间。”
　　陈驰僵着脸点点头，这次连声儿都没出。
　　易本楠心中更加窝火，同时也警铃大作！感性上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排斥，理智上又一遍遍告诫自己想想后续的合作，不能工作刚开始双方就弄得脸红脖子粗的，头脑中两股劲头在互相拉扯，令她一时转换不过来……易本楠知道自己这次的表现依旧很糟糕，为了及时止损，她赶紧结束了这不尴不尬的面试，让自己冷静冷静。
　　回到办公室后她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外圆内方、外圆内方……”像念咒一样叨咕了半天，等确定没问题了，才给陈驰打电话，让他到办公室来一趟。
　　陈驰到了后，面上不冷不热。
　　易本楠觉得一下子变成特别欢快兴奋或非常热络的样子也不太像样，于是就语气平和地对陈驰说：“下午麻烦你去拍摄现场看看场景布置进度，确保明天能准时开拍，我下午稍晚会儿也会过去。这段时间大家都要跟着辛苦了。”措辞很客气，说完，嘴角挤出了上扬的弧度。
　　陈驰见多了人和事，也见过不少脾气来得快去得慢的人，容易迁怒人的也不是没有，他比易本楠道行高，此刻看易本楠对他改变了态度，就非常迅速地换了表情语气，爽快应道：“明白。我现在就过去。”
　　易本楠发现自己对自己的“心理辅导”起了作用，心里很有成就感，这会儿再说起话来就自然多了，“不急，吃了午饭再去就行。”
　　“不了，到那边对付两口就行。”陈驰毕竟是给人作副手的，顶头上司的客气话他可不敢真应，何况现在才十点多，他哪敢在这真等着，现在去显得自己又勤快又忘我工作，再说到拍摄现场正好是饭点，多好！
　　陈驰出去了，易本楠长长松了口气，两人总算是面子上过得去了。“外圆内方、外圆内方……这次做的很好、这次做的很好……”她又开始一遍遍给自己“巩固成果”。等安定了心，她才开始埋头工作，继续完善拍摄计划。
　　下午四点多到拍摄地的时候，易本楠意外碰到尹思琪和钟青书正在场外转悠。
　　“头一次拍广告，我想先熟悉下现场。”尹思琪有些拘谨，“明天就要拍了，有点紧张。所以就让青书陪我过来一块看看。”
　　“我也想先来长长见识。”钟青书腼腆附和，“没想到这里不让随便进。”
　　“那跟我一块进去吧。”易本楠边带他们往里走边说，“这里的安保管得比较严，没有工作牌的只能由里面的人接进去，”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挂牌，这是她今天下午来之前刚拿到的，“等你们明天来的时候先跟副导演或我联系，会有人带你们进去的。”
　　钟青书和尹思琪走在她身后，一面应着一面左右观瞧。这时，钟青书手里的手机嗡嗡了两声，他点开推送的新闻一看，不由发出惊叹：“李子梅打人了！”
　　第一作出反应的是尹思琪，她霎时满脸好奇，瞪大双眼，“真的？！”
　　“是，都上热搜了。”
　　“李子梅是谁？”易本楠对这人完全没印象，看他们两个都是一副吃到大瓜的表情，也跟着起了好奇心。
　　尹思琪把自己的手机拿给易本楠看，给她解释：“您看，他昨晚不但撞了人，还把人家给打了。他以前经常到我们学校去接他女朋友，他女朋友换得特别勤，在我们学校都出名了。有人私底下说，他就是打着交女朋友的名头玩.弄女学生。但还是有好多女生愿意跟他出去玩。”
　　事件是昨天晚上凌晨三点多发生的，文章是凌晨五点多发出来的，经过大半天的网上酝酿，现在评论区里已经炸锅了，几乎是一边倒地要求严惩李子梅，还有要求调查李子梅父亲的论调。
　　易本楠粗略看了看事件始末，她对这些事情并不是很关心，不疼不痒地评价一句：“估计热闹小不了。”
　　同他们几个看热闹不同，昨晚一直没睡好，上午刚到办公室就看到这则新闻的蓝茂山头皮像被狠狠扎了一样！
　　新闻里说，那起交通事故是后车超车与前车发生碰撞，两车的人下车后言语上起了冲突，后车的人把前车的人揍了，把人被打得脑袋出血住进了医院。整个事件的文字叙述还算客观，没有明显偏袒哪一方，只是文中加的一张事故现场照片上有些“猫腻儿”。照片是从侧后方取的景，后车被放在了凸显的位置，只是夜间灯光亮度有限看着有些模糊。不过，如果有细心的人仔细看的话，后车车牌是能辨认清的！
　　这，问题就来了！
　　也许在别人眼里整个事件、包括照片中后车车牌未作遮挡处理都是由疏忽引起的，在昨晚跟赵世本私聊过的蓝茂山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文章下面的评论证明了他的猜想——
　　先是有人以不确定的口吻说看后车车牌像是在某个政.府专用停车场见过，之后紧跟着就有人怀疑是某高官摊上事了，然后就有“见证人”出来说昨晚他恰巧从现场经过，还抓拍了一张照片——一个年轻人正挥拳打一个双头抱头的中年人，中年男人的脸完全被他自己的胳膊挡住了，年轻人的脸则明晃晃地亮了出来！再之后照片上的年轻人被指认是李子梅，再然后李子梅和他老子的身份就全被曝到了网上，引起舆论一片哗然——
　　“李子梅也在交通口？”
　　“没错，我一个亲戚就在他们单位。”
　　“局长的专用车，别人可以随便开吗？”
　　“老百姓不能随便开，在儿子那估计可以。”
　　“平凡限制了我的想象。”
　　“当时到底是儿子顶替老子，还是儿子老子都在现场？”
　　“好好查查，说不定有惊喜。”后面加了一张某影片中大侦探单手托腮凝思的表情图。
　　……
　　事故双方，蓝茂山都认识。昨晚，确切地说是今天凌晨四点左右的时候他就接到消息了。打人的李子梅是J市一辖区交警队长，职务不算高，还曾跟着苑魏皖出席过戴溪的接风宴，他的老子是交通局老大、更重要的是国会议员柯世效的嫡系！
　　被打的人姓钱，表面上看没什么背景，蓝茂山却知道，那人是个掮客，曾跟他要过一个女艺人送给赵世本的二儿子做情人。赵世本有两个儿子，老大赵格茂从政，老二赵格元经商，经商的老二是那父子俩的经济支持。
　　蓝茂山觉得，李子梅可能不认识或不记得那姓钱的，但姓钱的绝对认识李子梅，以蓝茂山对那姓钱的人的了解，那是个会将利益最大化的人，此番他又是跟李子梅嚣张叫板又是叫报警的，完全是不管不顾要把李子梅往牢里整的节奏，或者说要拉李子梅老子下马的节奏。
　　常言说民不与官斗，姓钱的敢这么硬刚李子梅，让他不怀疑有人授意有点难！
　　蓝茂山觉得，这事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发酵，已经很明显了，不管初始原因谁的对错，作为国会议员的儿子、本身又是政.府职员的李子梅动手打人还把人打得住院了，他肯定是摘不干净了；他的老子肯定也要跟着吃瓜落儿了，更不用说还牵涉到公车私用的问题，一个“教子无方”铁定是要背上了。重要的是，一个纵容儿子胡来的交通局长，老百姓又怎么会信任呢？
　　在国会大选当口，李子梅父子俩口碑出现问题，那势必会损伤柯世效的势力的。
　　赵世本一派的得力干将苑魏皖刚被拉到风口上，柯世效一派的一员大将这眼看着就要是非缠身，这多年搭档一朝反目那真是招招蛇打七寸、切中要害！
　　“都不是善茬儿啊。”蓝茂山不禁低声嘀咕，想想之前自己跟这两人手下的牵扯，他此刻非常担心，“不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