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沫》晋余欢

17、金兰1

　　当天晚上准备休息时，黛汐抱着枕头敲开易本楠的房门，“阿楠，咱们好多年没见了，今晚抵足夜谈吧。”
　　“……好啊。”易本楠没有拒绝，答应下来。尽管黛汐白天表示了不会在意，但她却难忘尴尬，正好趁着夜谈的时机，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希望做些弥补。
　　善于抓住时机的黛汐就这样在两人同住的第一晚就与易本楠同塌而眠，也凭借着这一本事，她在之后的许多日子里很轻易地敲开了易本楠的房门，再然后，就直接推门而入了。哦，其实之后的很多日子她们都不关门了，因为戴汐说“有种时刻被抓包的刺.激感”，易本楠被她这样一描述，竟也来感觉了……两人很是过了一段没羞没臊的日子。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现在的她们还是老实地关上了门，单纯地盖着被子聊天。
　　因为床上就一床被子，黛汐在易本楠答应的下一刻就理所当然地钻了她的被窝。
　　“……”易本楠稍微迟疑了一下，跟着掀开被子躺了床的另一半。
　　床上用品都是黛汐精心布置的，被子也是双人被，两人盖倒是很合适。
　　“你这被子很轻。”既然决定跟戴汐掏心窝子，易本楠也不拘着了，“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盖这种被子，床也很舒服。”
　　“睡觉就是为了轻松嘛。”戴汐笑嘻嘻地侧躺在床上看着她，“以前没条件没办法，现在有条件了，自然要对自己好点。”
　　“嗯，你说的对。”易本楠看着她笑笑。
　　两个人从小时候易本楠因养父母吵架吓得大哭，被戴汐的姥姥拉到她家暂避和戴汐同睡一床开始聊，之后也聊到了戴汐无理欺负学校男生那事。
　　“嘿嘿，”戴汐笑笑，“那时候心理膨胀了呗，以前一直被人挤兑，等有钱有势了，总要回敬一下嘛。”她轻描淡写地想揭过去。
　　“哎……”易本楠轻轻叹了一声，平躺回床上，面对四周黑洞洞的空间，犹如看到了当时自己的心境，思绪也回到了从前，“那时不理解你，觉得你怎么可以一有钱就开始欺负人了。不过，我现在想通了。”
　　“嗯？”戴汐心里一惊转而一喜，“是吗？”
　　易本楠点点头，想想戴汐可能看不到，又轻轻“嗯”了一声，“也许你就是因为当时有出口能发泄过去曾经所受的委屈，所以今天才能很轻松地放下过去。曾经受过的种种难处并没有对你现在造成比较深的影响，校园的事校园了，这样挺好的。而且之后你又正好换了一个环境，社会地位也变了，就更好了。可是我……”两行眼泪毫无预兆地顺着两侧脸颊躺下，“我一直没有发泄的渠道和能力，所以隐忍憋屈了这么多年，连带着把自己的性子也给憋坏了。”眼泪无声地流着，止不住了，“现在可能还不特别明显，等接触长了你就知道了，我这人特别不好相处，比林黛玉更敏感，又比林黛玉死要面子，可能还有更过分的。”林黛玉过得不开心，却始终没有离开贾府，但是她会的，她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像今天刚搬过来时对戴汐说的话，她的确是有意把“丑话”说在前头。过去很多年，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感受，有什么说什么，从养父母到同学，再到同事，她很害怕听到令她难堪的“真话”。所以刻意与人保持着适当的疏离，为了这份“陌生感”，对方也不好对陌生人那么不客气吧。
　　“还有你之前说可能需要我帮你，会占我一点便宜，其实想想你能占我什么便宜呢？你有一片海，我这杯水能帮到你什么呢？你说这话，大概就是为了让我心里好过，接受你帮助的时候心里不至于过意不去吧。”
　　受易本楠此刻情绪的感染，戴汐此刻也不好嬉皮笑脸，轻轻解释道，“也不是这么说的。你此刻可能在意的是经济方面多一些，我此刻在意的是另外一方面。我在经济上帮助了你一下，你在另一方面帮助了我。”
　　“我帮助了你什么？”易本楠其实很想知道，她能帮助戴汐什么，以此来减少心里的不安。
　　“我很在乎我们之间的情谊，就像之前跟你说的一样，我没有说假话。我后来交的朋友里没有一个能超过你了。还有，你可能觉得自己的性格不是很讨喜，其实正如你所说，我也一样。只不过我在这个位置了，别人再怎么样那也得忍着了，除非他不想在我手底下干了。说起来有些残酷，但现实就是这样，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谁有发言权、决定权，谁就是老大。”
　　“哎……”易本楠苦涩一笑，“也就是说，只要我进不了管理层，我这辈子就只有受欺负的命了。”她无力的吐出一口气，“我这性格可能当不了领导了。没一个领导会待见我这样的人，也没有人愿意提拔这么一个不讨喜的人的。”
　　“也不是。”戴汐否定道，“有些人可能不适合在一个层级比较多的公司企业上班，但她单干做出成绩后，也会受到别人尊重的。就是做不到世俗说的‘成功’，但至少受人欺负的几率就变小了。”
　　“比如呢？”
　　“比如做个体经营者，可能赚不了大钱，也能养活自己。”
　　“我对那些进货出货，还得跑工商局什么的一想就头疼。”
　　“再比如写作创作什么的。”
　　“我没有那个艺术细胞。”
　　“再比如当个老师什么的，也会好些。”
　　“我有去应聘过，但没应聘上。”
　　“一次不行再试一次，就是这个学校不行，还可以去别的学校试啊，大学不行，还可以去中学和小学啊。”
　　“我管不了小孩子。”
　　“你不要先给自己划定那么多框框，总觉得自己这不行那不行的。你行的！你如果不行，你怎么可能考上X国立大学的全额奖学金研究生？这很难的！还是里面很著名的酒店管理专业，之后还被学院推荐到了这么有名的餐饮公司上班，你的这些已经让很多人羡慕了！”
　　戴汐的话给了易本楠一些信心，但还是情绪很低落，“考上国大，可能幸运的程度更大些吧，考的题全是我前一晚温习的。而且我的性格让人亲切不起来，大堂经理不是要自带温和体质的吗？现在这个大堂经理这两天总说我性格不好，不适合做大堂经理。”
　　“他说你不适合你就真不适合了？”戴汐笑了，“人这辈子怎么可能不会遇到否定自己的人呢？你当初决定考国大时，就没有人说你考不上吗？”
　　“那不一样的，”虽然嘴上否定着，易本楠本心却很想从戴汐这里得到更多的肯定，“上学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一个人努力就够了，现在是跟人相处的事，我这方面不太行。”
　　“你如果想做，肯定能做好的！”戴汐鼓励道，“你这么高的智商，这么高的学习能力，怎么可能会不行呢？就看你想不想学罢了。想跟人相处好就一个秘诀：满足别人，然后让他满足你。”
　　“那岂不是委曲求全了？”
　　“嗯……”戴汐斟酌了一下，“从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这么说，但你反过来想，他们帮你的时候，他们也在委曲求全，这不就扯平了？”
　　“可他们不一定肯帮助我。”
　　“不会的。”戴汐坚定地给予否定答案，“他们如果还想得到你之后的帮助，肯定会帮你的。”
　　“我有什么本事是人家所求的……”
　　“你是国大酒店管理专业的高材生啊，你的学习能力、理解能力，别人可不一定能有啊！就比如你才进公司不到一年，公司就派你参加进阶学习，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机会。”
　　“……是正好赶上了吧。”这是易本楠真实的想法，“是正好有多的名额才给了我吧。”
　　“你看你，总否定自己的成绩，不是当作幸运就是当作赶巧。我跟你说，这幸运和赶巧更是别人连努力都努力不来的。”
　　“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这么幸运……”易本楠声音低了些，“机遇这事儿谁说的准。”
　　“人做事天帮忙。你不要总否定自己。就像你说考国大，那也是你看书看得多，温习到要考的内容了，还有临场发挥啊，好多运动员天天练天天练，就练那一个动作，可你看每次奥运会上，有多少人临场失利了。你努力又幸运，你看你多厉害！”
　　易本楠终于在漆黑的夜里羞涩地笑了，“……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呵呵，”戴汐听到易本楠话语里的情绪变好了，也笑起来，“嘴上这么说，现在正偷着乐呢吧。”
　　“……嗯……”易本楠不好意思的承认了，说完之后，都觉得脸跟着红了。
　　“总之，你只要坚信，你有能力有韧劲就没有做不成的事。至于你刚说的‘委曲求全’，其实还可以换一个词，叫互相帮助，这样你心里可能更容易接受些。你心里接受了它，做起来就不难了。就像孔子所说的，己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要做到这三点你肯定能做什么什么能成的。”
　　“嗯！”这回易本楠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她以前没注意，原来戴汐说话还能这样鼓舞人心，“没想到学的孔子的东西你都记得。”
　　“我这些年可是孔老夫子言论的直接受益者，”戴汐开始老王卖瓜，“他老人家如果不嫌弃，我可以称他为老师的。”
　　“吹牛皮。”易本楠心情好了，语气也轻快起来，“你才在C国学了多少东西，还不如我学的多。”
　　“重要的是学以致用嘛。”戴汐开始嘚瑟起来，“‘学以致用’，你知道吗？你可能知道是谁最先说出这四个字的，但我却把这四个字变为实际行动了。孔老夫子一句话，就能让我获益一生。”
　　“嗯，”易本楠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真是该好好学学了，并付出行动。”
　　“嗯，好好学学，你能行的！”
　　“好！”易本楠郑重承诺！
　　两人静了片刻。
　　之后易本楠转过身，面对戴汐，“对了，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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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提要借用的《红楼梦》标题，我头脑里想的也是类似这样一个情节。就不班门弄斧，自己写了。
易本楠多年都找不到合适的人也不跟人剖露心扉，她自卑自怜，但她不是一味顾影自怜的人，她很自强，她在一步步改变着自己让自己过得更好，活得更好。所以她把一些伤痕藏在了心里，不表露于人。而当身侧是一个多年的儿时好玩伴时，她心里没有负担和顾忌，能很容易倾诉出来，她说什么对方能立刻懂，而且不会说她矫情，是“变着方儿地卖弄”。对方的鼓励，她也能感受到那是真心的赞美，而不会当成一种敷衍与客套。
两人需要一个“揭示伤疤”，并走进心灵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