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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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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阿离睁开眼,天花板很高,偌大的寝殿光线朦胧,生崖没有鸟鸣,叫人分不清时辰。
身体酥麻酸涩,连骨头缝都是软的,她侧过身,便对上季沐。
青色的天光里,他闭着眼,双唇微启,柔顺的发丝披散开,不像平时冷漠,反而有些孩子气。
阿离心重重一跳,不敢再看,余光瞄到季沐领口,衣物松垮,露出两片饱满的肌肉,有道半指宽的疤痕,如蜈蚣盘踞其上。
那肌肤如美玉,更显疤痕狰狞。
阿离隐约知道,季沐小时家族势微,连祖坟差点叫人刨了,而他天赋极高,季家所有的期待,全落在季沐一人肩上,父母怕他修行分心,因此十分严苛,这鞭伤便是那时落下。
阿离抬手揉眼,青葱般的指根,留着圈齿印,昨晚疯狂的记忆冲入脑海,她用力搓了搓,齿痕泛起粉,看上去愈发……了。
她用被子捂脸,不知不觉中睡去,再醒来枕边早已冷了,身上的酸意并未好转,反倒越发难受。
每次季沐不高兴,她总下不了床,比起语言,这个沉默冷硬的男人,更喜欢用行动。
她吃下丹药坐起,丝被滑落,用于梳妆的铜镜正对床,镜中的女子,双眼水光盈盈,眼角带红,一副哭惨了的模样。
狗男人!
阿离揉着腰,开门就遇到黑鲲,顿时不大自在。
黑鲲:“饿了吗,厨房有粥,趁热快去吃。”
阿离奇道:“粥?你煮的?”
黑鲲撇嘴:“不是我是谁,季沐大清早就使唤鲲,烦死了。”
阿离忍了忍,终还是问:“他呢?”
黑鲲:“清澜叫走了,说是发现新秘境,可能有上古秘宝。”
秘宝不秘宝的,离阿离太远,她收拾出药囊,乘坐黑鲲,出发去摆摊,她用钱的地方可不少。
阿离刚踏入浮空岛,就察觉出不对,一堆人眉飞色舞,不知在聊些什么。
妤之老远挥手:“今日怎么迟了?”
“啊……”阿离看清人一顿,“你的脸?”
“没事,笑多了,”妤之又要笑,扯到面颊哎哎叫痛,“还不是夏紫嫣,太丢脸,我要是她,不如一头撞死。”
阿离:“哦?”
妤之抚胸顺气:“说嗑到假药,要死要活的,浮空岛要检查,她就是不让,那便拖着呗,谁叫琉璃阁势大,没想到人大师兄,硬压着给查了,哎哟那话,我能乐一辈子,给你学学哈。”
她板起脸:“琉璃阁作为表率,自当以身作则,师妹如此藏着掩着,倒像栽赃嫁祸的小人,为了清誉,不仅要查,还要查得仔细,当众就查。”
“夏紫嫣当时脸就绿了。”
妤之抱着肚子:“不行了不行了,我想起来就乐!”
琉璃阁数万弟子,顾无言是唯一的大师兄,极有可能成为下任掌门,他的话,可比夏紫嫣有分量多,既然这么说,夏紫嫣不敢不听。
摊主十分解气:“该!大小姐整天拿眼尾夹人,叫自家师兄拆台,气死最好!”
左边也说:“她也配有清誉?我看是卖药人的清誉吧,都是丹修,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这不废话么,夏紫嫣是有名的废材,一身修为全靠填,有个好爷爷。”
旁人幸灾乐祸:“那又怎么样,被当众扒掉遮羞布,不也跟外门弟子一样受罚。”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内外充满欢快的气氛,完全停不下来。
妤之听得津津有味:“夏紫嫣真不讨人喜欢,难怪昨晚出事,立马灰溜溜跑了,要是留到今天,铁定被扔臭鸡蛋。”
阿离莞尔,挖了膏药,怼到妤之脸上:“悠着点,别把右半边脸,再给笑肿啰。”
妤之缓解,黏糊抱住人:“认识你真好,嘤嘤嘤!”
阿离嫌弃:“走开,别把鼻涕蹭我身上。”
妤之感动立消:“谁流鼻涕了,对啦,你昨天要走,是不是你家男人来了?”
阿离点头。
季沐这人没耐性,他要走,便立刻得走,她有次耽搁,季沐不看气氛,当众直接将她扛回去,他当然不觉有错,最多见她生气,随意摸摸脑袋,送些法宝。
可大多时候,因两人地位不对等,都是她隐忍让步。
“可惜没看到,”妤之瞄她腰,语气暧昧,“你今天还能出门啊。”
以往这两人见面,阿离往往会消失几天,哪怕次日有要事也不例外。
妤之继续挪揄:“你不陪他,不怕他生气?”
阿离一卷头发:“都快分了,谁管他。”
妤之头次听到,尚不能确定,再次听阿离提,语气不由郑重:“为什么?”
“我为他变得不像自己,”阿离看向妤之,“现在我不想这样了。”
妤之一颤,阿离口吻并不激烈,甚至很平淡,却让人感到十足坚定。
她们认识七十载,虽未见过阿离的道侣,但也知道阿离有多爱,每次提到那人,眼里都是光,仿佛整个世界全亮了。
可这样的她,说要放手。
妤之鼻头发酸:“真舍得啊?”
阿离一扯嘴角:“有什么舍不得。”
妤之搂住她:“好,要喝酒姐妹陪你,像咱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那时候的事,谁还记得。”阿离心头温暖,想起和季沐的初见,心脏被抓紧。
有些记忆此生不会褪色,那时正值寒冬,天地一片素白。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犹如喝了刀子酒,带起火辣辣的疼。
阿离呼吸间,已有血腥味,但她不能停下,身后的人穷追不放,凶恶的犬吠时远时近,仿佛要将她撕成碎片。
她脚下踉跄,就听追兵欢呼,“娘皮子真气即将耗尽,哥几个加把劲!神农鼎就是我们的!”
他人齐声怒吼。
阿离这辈子,没如此绝望过。
她从门里人人羡慕的天才,一夜间沦落为,盗窃师门至宝的叛徒。
神农鼎失踪之初,她急了两日,甚至许下宏愿,怎么都想不到,寻找的秘法,会对她有反应。
多么可笑,"窃贼"还需他人之口,才知道自己盗走神器。
嘈杂中,阿离被锁了气海,死死压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揭发有功的夏紫嫣,受到掌门夸赞,高兴红了脸蛋。
从前待她如女儿的师长,不看她一眼,亲切友好的同门,恨不得提剑戳过来,他们说的最多一句话是——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要不是夏紫嫣打开地牢,她已经死了,但就算逃出,也好不到哪里去。
神农鼎下落不明,自己彻底坐实叛徒之名。
阿离脱力扑进泥里,死亡在即,胸腔却有股火在烧,她不甘心。
这时,一只白靴落在她眼前,任由肮脏的泥水浸湿。
她抬起头,修长的身影逆着光,白衣仙气缭绕,羽冠下眼睛淡漠,竟比无暇的雪,更加干净冷彻。
阿离恍惚,只觉看到仙人,比世间的人都好看。
仙人伸手,将她拥入怀里。
阿离有了依靠,忽然非常委屈,抓住对方的衣袖,眼泪奔涌而出,发觉血弄脏白衣,猛地要松手,被对方按住。
季沐用拇指,替她擦去泪水:“莫怕,我在。”
声音不大,犹带着冷意,阿离只觉阴霾散去,她终于迎到天明。
季沐的臂膀有力结实,单手抱着她,像抱着只小猫:“我们走。”
我们……阿离心跳加速,用力用力点头。
追击者虽怕,但财帛诱人,到底按耐不住:“站……”
话未说完,人已劈成两半,鲜血染红了雪地。
其他人惊呼后退,吓得腿脚发软,他们根本看不清,那人何时出的剑。
季沐转身,阿离破碎的裙摆,在半空划过,踏着他人战战兢兢的目光,步步走上虚空。
阿离望着下方的人,越来越矮,看到夏紫嫣被紧紧护住,眼神阴郁骇人,她将头靠在季沐肩上,后者瞥了一眼,没有制止。
天空广阔万里无云,仍君逍遥。
仙剑冲天而起,刮在面上的风,凌厉刺痛,阿离却十分痛快,郁气一扫而空,只觉自己的未来,就像这天地,再无阻碍。
她去看季沐,那下颌线优美至极,好看得无法用语言形容。
季沐将她安排在偏殿,就在主殿边上,她便成了生涯另一活物。
琉璃阁知道此事后,犹豫了。
三千世界,季沐当属第一人,这剑修和他的剑一般强硬,老辈人永远忘不了,季沐立于血海上,残肢断臂沉浮,脚下生灵极尽哀求。
佛祖动了恻隐之心,季沐没半分动容,挥剑而下,小世界生机断绝,无数生灵死前的惨叫,至今没有散去,也留不住他的脚步。
但……那可是神农鼎,立派之根基!
琉璃阁试图说情,派出的人才到生崖脚,季沐一声滚,那人扭头就跑,差点丢了鞋。
自此,琉璃阁不敢再提,事情含糊过去。
阿离那时着实傻过,总喜欢画颗心,在里面写上她和季沐的名字,怕太着痕迹,她就写个木字,这样还能看上半天,到晚上睡觉时,心里都甜甜的。
百年转瞬即逝,如今把季沐的名完整写上,她也记不起,当初那份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