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清梦入星河》易水怅怅

12、水族出云，贞烈良然

　　翌日拂晓，方至卯时初，无忧就迫不及待地从寝宫跑了出来。

　　昨日宴席散得晚了些，此时众人大都还在睡梦中，清晨的凌霄宫，除了正在值守的侍卫，和寥寥几个匆匆路过的侍女，只有无忧一个闲人在宫中四处乱逛。

　　无忧也并非是起的早，而是因为压根没有睡，昨夜酒醒后，伴随着头疼胃疼的，还有越来越亢奋的精神，导致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一心等天明。

　　左等，右等，躺着等，坐着等，终于天开始蒙蒙泛白，无忧就再也忍耐不住，匆匆忙忙洗了澡，换了衣服，也不顾侍女苦心劝阻，一口气跑了出来。

　　无忧只觉得再待在寝宫里，自己怕是就要憋死了。可如今出了门，才想起自己对魔宫一无所知，又不知该去哪里，只能先随便逛着。

　　这凌霄宫着实壮阔宏伟，无忧走了一路，看了一路，连绵不绝的宫殿楼阁，布置得宜的亭台水榭，占地面积广阔，不知是云梦泽的多少倍。

　　如果一直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下去，恐怕今个一整日也逛不完，无忧实在无聊，不知眼下该干些什么，更不知在魔宫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就想着找个地方看些书籍文献，了解一下魔族的情况，所以，自然而然就先想到了藏书阁。

　　无忧找侍卫问了路，然后在侍卫们的指引下，来到了魔族的缃芸阁。

　　这缃芸阁便是无忧要找的藏书阁，大抵是取自缥缃芸帙之意，无忧心中暗暗笑道：这名字必然不是魔尊取的。

　　门口把守的侍卫应是猜到了无忧的身份，并没有阻拦她。

　　“嗬，这魔族的藏书阁可真大！”无忧走进阁内，望着眼前汗牛充栋的藏书，忍不住赞叹。

　　一排排高大整齐的红雕木书架，琳琅满目的各种典籍，玉简，竹册，锦帛，浩如烟海。

　　沿着过道一路扫视，终于找到了存放魔族史籍的书架，无忧随手拿过一卷，开始认真阅读。

　　沉溺于史乘（sheng)的时光总是飞快，无忧盘腿坐在地上，倚靠着书架，不知不觉，面前已堆起了十几卷看完的玉简竹册。

　　无忧起身，又在架上找了一册玉简，刚打开缃秩，便听殿外隐隐传来人语声，眼下时过辰正，想来是有人来阁中寻阅典籍。但这缃芸阁宽广，阁内书架众多，无忧想着自己若不出声，应当不会被人发现，也省得同人寒暄客套。

　　于是无忧决定继续安静看书，垂眸间恰巧瞥到了出云的名字，赶紧详细查看关于母亲的记载，心中不再有他想。

　　只见史书记载：上三妃，水族出云，湘北洞庭之水鱼龙也。上言：“霞姿月韵之貌，沅芷澧兰之德。”始入伏幽，上以妻礼聘，举国庆七日。上政务繁，然素善云，为触额之畅，尽日之欢。二妃善妒，构陷之，云不磷不缁。适逢魔天之战，上遭暗伏，云性大义刚烈，自引灵元，陨落涵水。后世嘉：贞烈良然矣。

　　无忧只觉心中酸涩，不禁一阵冷笑：“贞烈良然！”

　　自己母亲的一片真心、满腔孤勇，豁出性命救了他们魔族的尊主，到头来，只不过换来史书短短数言，后世一句贞烈良然。

　　无忧不知自己是在笑魔尊薄情，还是在笑出云痴情，黯然喃喃：“太傻了！”

　　沉浸在悲伤中的无忧，正打算把书册都放回书架，忽然听到了几句熟悉的女子声音。

　　原来方才进入缃芸阁的不是旁人，正是最与无忧不对付的莲芯莲蕊两姐妹。

　　无忧心笑：真是无巧不成书！这都是什么孽缘？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理由，无忧都要忍不住怀疑，她们俩是在跟踪自己。

　　只是无忧并不知道，一路上找那么多侍卫问路，她的行踪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人只有稍微一打听，便能知道她在缃芸阁。

　　无忧却还以为这真的只是巧合。

　　这个时辰，天垣必然已经醒了，他是天族神君，魔尊的寿宴已经结束，他应该快要走了。无忧想着现在去找他，应该还来得及同他告个别。可如果现在出去，必然要从莲芯莲蕊面前经过，一想到莲芯看到自己时的斗鸡模样，无忧觉得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说不定她们找到自己需要的书籍，马上就会离开。无忧抱着这种心态，选择静静地等待一会儿。

　　却听她们迟迟不走，竟然还聊了起来。

　　聊便聊吧，不知为何突然又提到了自己。

　　无忧本无意偷听别人说话，但如今是她们先在背后议论自己，于是就心生好奇，随便听了听。

　　“姐姐，你说这次四姐姐回来，会在宫中住到几时？”

　　“什么四姐姐，不过一只没见过世面的妖精。”莲芯的语气中满是不屑，言词也十分刻薄。

　　“如今父君的寿宴已经结束，她还不赶紧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可父君好像很喜欢四姐姐，应该会把她留下吧？”莲蕊倒是始终软言细语，同她平时表现的一样。

　　可无忧听了却觉得可笑：魔尊喜欢我？他……

　　“你哪里看出父君喜欢她了？父君怎么可能会喜欢她？父君若是心里有她，又岂会三百多年都对她不闻不问？”莲芯疾声厉色，同自己的亲妹妹说话，竟也是这般咄咄逼人。

　　不过她倒是说出了无忧心中所想。

　　莲蕊大概是习惯了莲芯这般说话语气，倒也不见生气，仍然温声细语地回答：“父君素来严厉，平日里我们姐妹若是犯了错，必定是要受重罚的。可昨日四姐姐屡屡出言无状，却不曾见父君有丝毫愠怒。”

　　“她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妖，父君自是犯不着同她置气。”莲芯说的理所当然。

　　“真的是因为这样吗？我怎么感觉没有那么简单。”莲蕊语调温和，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意见。

　　莲芯语气更加肯定：“当然是这样了。再说昨日有外人在，她好像同那个天垣神君认识，父亲必定是看在神君的面子上，才不问她的罪。”

　　而后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中满是厌恶：“你忘记了她昨晚宴席上的样子，指不定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了神君。如此想来，那天族神君也不过是个色令智昏之徒。”

　　“我认为……”莲蕊刚想要反驳。

　　却被一声冷漠打断：“神君如何？岂容你在此评头论足？”

　　不知何时，无忧已站在两人身后不远。

　　这个莲芯，对自己言长论短就算了，竟然还辱骂天垣，委实过分。

　　天垣那么好的人，岂能让他平白挨了骂。他曾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后来虽勉强算是报了恩，但想想昨日宴席上他对自己的细心照顾，无论如何，无忧觉得自己都应该站出来。

　　背后论人长短，最尴尬的事，应该就是被人现场抓包吧。

　　此时无忧面前的两姐妹即是如此，只见两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煞是精彩。

　　“我不爱惹是生非，却也不是个能白白受人欺辱之人，我的朋友——自然更不能！若你们愿意，我们大可相安无事。但如果你们觉得我软弱可欺，那届时我若不小心伤了你们，可就怪不得我了！”说到后半句，无忧的语气透着狠厉，威胁的意味十分明显。

　　听完此话，两姐妹的脸色更是难看。

　　其实她们总爱找无忧的麻烦，也不是全无原因的。

　　她们觉得自己贵为魔族公主，名字却像酒楼乐坊里的戏子伶人，所以都很讨厌自己的名字，可名字是魔尊赐的，她们不能拒绝，也不敢拒绝。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们听说，魔尊之所以给她们取这种名字，是因为魔尊那个水族的妃子，生前最爱养莲花，于是她们就恨上了那位妃子，可那人已经死了三百年了，她们也只能在心里恨恨而已。

　　如今那个妃子的女儿来了，她们自然就将这笔账，算在了无忧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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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缃， 即浅黄色的帛。
帙（zhi），书画外面包着的布套。
缃帙，指用于装书画的浅黄色布袋。
缥，青白色的布帛。
芸，书里常放的芸香。
缥缃、芸帙都是古人对书籍的代称。
②一天一夜，十二个时辰，24个小时，一个时辰等于现在两个小时，一个时辰分为时初、时正两部分，一共八刻，一刻大约15分钟。
如，卯初就是早晨五点，卯正就是早晨六点。
辰初是早上七点，辰正是早上八点，依次递推。
大家都知道十二个时辰，可还有些朋友不知道初、正的分别。
我写的那段文言文，我自己都爱了！快夸我！ε=ε=(ノ≧?≦)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