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猫日记》鹿叙

73、故人之子（下）

　　琼玉国，风涯镇边界，菲尼克斯地下实验基地。
　　这是一个集本世纪最高新科技设备于一身的实验基地，然而它有一个与普遍认知中的“高科技”基地截然不同的地方——不存在网络。
　　菲尼克斯基地的所有设备都是单机的，没有电话线，没有有线网络，没有无线网络，甚至没有信号塔……所有与世界链接的桥梁都被卡断了。
　　不止是设备，基地的建筑也是走了返古路数。用着安全堡垒强度的合金建材，没有电梯，进出的门禁只能靠钥匙。
　　没有电子传讯，基地中的文件传递就只能靠纸张了。
　　菲尼克斯的文件纸很特别，打印之后暴露在空气中超过十分钟就会自动溶解，所以当研究员林瑾拿到最新出炉的影像文件时，她立刻步履匆匆地赶往主管办公室，摇铃通传进入室内将文件放置在接件窗口就转身离开。
　　“他们终于出现了！”何铤拿着文件，难掩激动两眼放光。
　　李怜一声不吭，淡漠地盯着文件上那张照片，直到文件开始自动损毁，莫忘那张挑衅的笑颜消逝，她才抬手触了一下沈叙舟的侧颜，静静看着他也随之消溶不见。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老板？”她柔声问道。
　　“按兵不动。”埋首于文件的男子语速飞快，说完不耐烦地掸了掸手。
　　何铤与李怜已在他手下工作十余年，对此人的耳提命面服帖的很，立刻乖顺的退出内室不再打扰他。
　　男子奋笔疾书近半小时才停下来，丢下笔，像猫一般高举手臂挺直背脊伸了个懒腰，起身施施然打开密道进入研究院最底层的实验室。
　　实验室没有大灯，仅靠林立的培养皿中的漫光做为主光源，整个环境被幽蓝的光照得影影绰绰好像身处海底，培养皿中的实验体时不时呼出的气泡串更是令沉溺感愈发强烈了。
　　男子双手插兜走到实验室尽头，那里有一间独立的舱间，里头仅有一方长方形的金属箱子，形制怎么看都是一口棺材的样子。他进入舱内，扣了扣金属箱的盖子，然后欣然靠在箱侧等着。
　　“咯嗤——”
　　金属箱箱盖往上弹出了三厘米，发出一阵蒸汽外泄的声响，随即箱盖开启折叠到了两侧。
　　箱中装满了与外头培养皿中一样的银蓝色液体，里头躺着一个人，双目紧闭，口里含着呼吸器，身上贴满仪器连接贴片。
　　“他们回来了。”男子斜斜坐在箱沿上，用食指轻轻扫过水面，划出一道水痕，他笑道：“你再不起来，我可自己做主立……”
　　“哗啦……”
　　不等他说完，水中的人便突如其然地坐了起来。他慢吞吞张大嘴巴，呼吸器从他口中跌落砸进水里，他适应着慢慢深喘了两口气，悠悠睁开眼睛，眼珠一转瞥向那个男子，目光似是沾了寒毒的箭刃，森冷而又毒辣。
　　男子恍若未觉，噙着笑意注视着他的双眸，温柔道：“早安～”
　　半小时后，二人一起在实验室兜了一圈。
　　男子笑眯眯跟在箱中人身后，看他手持记录表，敬小慎微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所有实验体的数据，等他全部做完了，才乐呵呵道：“如何？”
　　箱中人置若罔闻，直把手头上的活计全部做完，走到一方手术台前时，他才正眼看向了身后的男子。
　　男子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欣然脱下上衣躺了上去，箱中人往他身上接仪器，他则一厢情愿唱独角戏。
　　“你说，他们能找到这里吗？”
　　“我觉得是早晚的事情。如果他真的如你所估测那样强，那他一定会来的。到那时让我去会一会他，好不好？”
　　“我和他到底谁更强呢～想想真有点小期待嘿～”
　　“明非，我一定会赢的，相……信我……”
　　解明非全然没理会他的话语，毫不犹豫将麻醉剂推入他体内，拿起监测仪，一项一项测填起他的数据。
　　数据表上第一格姓名栏——莫忘实验体2173号。

　　————————————
　　琼州市，老教堂。
　　沈叙舟起床走到窗边，透过阁楼已经磨花的破陋玻璃往下看去。
　　楼下，边紫衣早上六点不到就已经起来了，做好全家的早餐，叫所有弟妹起床，现在他正在院子里晾晒刚洗好的被单，七个小娃娃围着他团团转，也不知是在帮忙还是捣乱，嬉笑声时不时飞上阁楼，落到沈叙舟耳中。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莫忘从他身后抱住他，下巴枕在颈间，歪头用脸颊蹭了蹭他发侧，轻声咕哝道：“他看上去挺开心的。”
　　沈叙舟抬手抚了抚腻在身边的大猫耳朵。
　　“是啊。”他说完一顿，淡声道，“不开心的是我。我就是想去找人晦气，宝贝，陪不陪我去？”
　　“陪你，天涯海角，屠神杀魔，都陪你去。”莫忘卸力懒洋洋挂在他背上，含糊道，“哥哥，这种话，你想听多少次，我都愿意说给你听。”
　　沈叙舟也不知是被戳中了哪处笑点，刚才还端着的冷淡瞬间化了个干净，笑的藏也藏不住，用力揉乱了他的头发，搭着他脸颊拨转侧脸亲了亲他眉角：“莫忘，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莫忘对于这样的亲吻从来是不满足的，见他主动凑过来了，顺势就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像偷腥的猫一样伸出舌尖舔了下唇角，意犹未尽干脆掰着他转过身摁到窗上覆下吻去。
　　只听“哐啷”一声，他才刚刚亲到嘴，沈叙舟背后的老窗就受不住撞击裂成了两半，破窗连带着一大块玻璃直直往下坠去，而此时一个小女孩抱着衣篓走出大门，恰好走到了正下方……
　　“小白！！！”
　　觉察到危险的边紫衣惊呼一声丢掉被单拔腿就向女孩冲去，可这距离，他无论如何都是赶不上的。
　　说时迟那时快，沈叙舟一个转身就踏上窗台飞身跃了出去，一脚踢飞破窗从天而降落到女孩身旁，俯身将女孩护在身下替她挡下了随之坠下的玻璃碎屑；另一头，莫忘扯过被单凌空抖成了一罩护盾，护了余下众人周全。
　　阁楼到地面的直线距离十米有余，边紫衣看着眼前电影里才有的天降奇兵看呆了，傻愣愣张着嘴直瞪眼，可余下的孩子最大的也就九岁，还没懂那么多常识，只觉得是看到动画片里英雄闪亮登场，一个个又跳又笑嚷嚷着“XX战士来啦”，开心得不得了。
　　只有被沈叙舟救下的那个女孩是真真切切地吓了一跳，仰头直勾勾盯着沈叙舟，嘴一扁，哇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
　　边紫衣这才回过神，急匆匆赶过来从沈叙舟手下抱走小女孩，老道熟练地哄了起来，嘴上一边哄，一边眼神直往两人身上飘。
　　“怎么了？怎、怎么了？！出什么哎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大动静惊动了屋里的边秧，她踉踉跄跄慌慌张张跑出来，一不小心就崴了脚摔了出去，被眼疾手快的沈叙舟一把抱住止住了跌倒的势头。
　　沈叙舟扶着她坐到一旁木桩凳上，一群小孩便吵吵嚷嚷聚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关心着她。
　　“妈！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儿？！”
　　边紫衣也抱着哭唧唧的小女孩挤了过来，沈叙舟见状便松手想要离开，边秧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看向他的方向眯起眼睛，努力试探着想要看清他的模样。
　　曾几何时，当二人还是青梅竹马的小屁孩时，有一次一起去海边玩沙，沈叙舟不慎把沙撒进了边秧眼中，那个时候，她就是像现在这样，一边努力想要看清他，一边紧拽着他不让他逃跑。
　　记忆中女孩稚嫩的面容和眼前丑陋的老太太稍稍重叠，沈叙舟的思绪一瞬恍惚，便错失了逃走的时机。
　　“……小舟？”老太太几次开开合合张开嘴，嗫嚅了好一会儿，终于颤着声音喊出了这两字。
　　二十四年过去了，边秧目力近乎全瞎，沈叙舟还幻化了面容，饶是如此，她竟然还是认出他了？
　　沈叙舟被这久违的称呼叫的眼眶微微一热，腹稿里的谎言便轻易的粉碎了。
　　他在她身前蹲下身，轻轻牵起她的手握在掌心，明知道她看不清，仍是露出了最是温柔的笑容：“嗯。小秧，我回来了。”
　　莫忘直勾勾盯着他二人交握的双手深吸了一口气，内心一阵翻江倒海的挣扎，终是没有走上前，指使边紫衣带着孩童们暂时离开后，他便跳上了五米开外的围墙，板着脸坐在那儿远远瞅着二人。
　　两个人聊了很久，从早晨直聊到了中午，边紫衣端着煮好的中饭在门口眺望了好几次，低头想了想，颠颠儿跑到了莫忘脚底下，举起饭碗问道：“你饿吗？先来吃饭吧！”
　　莫忘的眼睛一瞬都没有离开那二人，只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边紫衣端着饭碗站了片刻，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了好几圈，最终一屁股贴着墙根坐下了，酝酿了很久，他才鼓起勇气问道：“他……他真是沈叙舟？”
　　“嗯。”莫忘淡淡应了。
　　“哇——鄙人我也太厉害了吧！”边紫衣憋着声音小小惊呼道，“我只是觉得他唱歌声音很像沈叙舟，所以才去找他的，没想到他真是啊？！天呐，我真是太厉害了！哎，你说，鄙人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天分啊，慧眼识人！鄙人果然是适合当经纪人的！”
　　莫忘闲闲无事，接嘴道：“你为何想当经纪人？”
　　“因为鄙人我想要打造真正的星星！”边紫衣双眼直放光，举着饭碗比划道，“发掘原石，打造成最明亮最耀眼的星星，不觉得特别有意思嘛！”
　　“那你为何不去做宝石匠人。”莫忘觉得很无趣，随口应付道。
　　“宝石再好看，说到底也就是块石头嘛～打造一块石头哪有打造一个人有意思呀。”边紫衣嘚瑟地昂起下巴说道，“鄙人我就是喜欢挑战极限～我都想好了，我一定要捧出一个天神级别的大明星，像传说中的大神何钦那样载入史册的大～～明星～”
　　“然后呢？”
　　“然后？嗯……既然鄙人捧出了天神，那一定是功成名就啦，然后……然后鄙人就应该成家立业孝敬父母啦～鄙人一定要找一个何钦大神那样厉害的老婆，嘿嘿嘿～”
　　“何钦是男的。”
　　“那又如何～我喜欢一个人，又不是喜欢他的性别，是男是女都没差呀，当然是女孩那就更好啦……不过我想象不出来何钦大神变成女孩的样子诶？”
　　听到这儿，莫忘的目光悠悠落到这个男孩身上，心魔灵瞳直探魂魄，他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重新望向远处的哥哥。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莫忘极轻声地喃喃了一句，嘴角微微牵起了一弯笑弧，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