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猫日记》鹿叙

61、吉光片羽

　　这个孩子正是何钦轮回之后的转世。
　　自杀而死的亡魂，会因自行了断因果受到轮回惩戒。
　　当初天阳身死魂灭，得天道恩允再生复刻的沈叙舟尚且逃不过这惩罚，一出生就成了弃婴，还沦为人体实验的实验品，更何况是何钦。好在何钦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得以在丧生次年投胎转世，只是转世的天命很差，投生到了黑蜂城出卖皮相苟且偷生的女子黑桃七腹中。
　　黑桃七是被拐卖到黑蜂城的人，只是身不由己而非大奸大恶，对这个意外怀上的孩子颇为怜惜照顾，硬是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生下他。她心知自己已无法离开，寄希望于将幼子送回老家，于是千方百计托人找关系，最终却误信他人落了个惨死巷里的终局。
　　黑桃七死后，这才满九岁的孩子理应绝无可能独自在黑蜂城生存，可这孩子自幼看尽沧桑聪颖早慧，竟凭着一身硬骨头说动了渡鸦的老板，得了应允做为“员工”留在酒吧工作，以此换取一口残羹冷饭，就这样偷生了半年。
　　世事因缘皆有迹象可循，莫忘探寻到何钦魂魄所在后仔细查测了他身上的因果线，算出他的生死变数在十九个月后，所以与唐昇约定了这个日期。
　　而事实上，莫忘虽能知晓变数的存在，却无法轻易扭转变数让它向自己设定好的方向变更，因为他本身和这孩子并不存在因果。
　　能去影响改变这个变数的，只能是和这孩子有因果牵扯的人。
　　幸好，何钦自杀前终是放不下唐昇，留下了戒指和那封信。
　　幸好，莫忘把自己和何钦牵扯的最后一线因果交还给了唐昇。
　　幸好，唐昇选择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
　　这一救，孩子的生死局被破，前世最后的一缕因果线成功缠上了现世的因缘，断掉的姻缘线隐隐出现再续的迹象。
　　一念之差，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一切皆是幸好，幸好。
　　自幼坎坷，长期营养不良，加之辐射的影响，九岁的孩子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模样，瘦小羸弱，像只早产降生的小鹿一般瘦骨嶙峋楚楚可怜。他面相随母亲长得秀美，这在黑蜂城绝非好事，身体明显有遭过罪的痕迹，烟头烫痕和大小伤疤遍布，看得人心生怜悯和愤怒。
　　小钦已经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靠莫忘输送灵力强行维系着没有咽气，这样的伤势即便去了医院也是回天乏术。莫忘不曾修习治愈型术法，幸好沈叙舟已经恢复了部分记忆，施法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只是他的记忆断断续续七零八落，他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做到立刻让他复原，只能走做基础保守的路数，一点点为他调整纠正伤势。
　　为此，沈叙舟整整两天三夜没有合眼守在他身边随时照应。
　　可是他自身的状态并不稳定，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过度操劳。莫忘心知他生性心善不会对孩童见死不救，对他负担的风险感到坐立难安忧心忡忡，甚至有些后悔在这个时候去救小钦，一来一去脾气就上来了，虽然老老实实在当“灵气充电宝”，可脸色宛如糊了一锅底的黑灰，把不高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可一个哥哥现在一门心思扑在救命上，一个唐昇更是比他俩都紧张，整个人绷着不敢有一丝松懈，眼都不舍得眨，眼巴巴盯着那孩子直看到满眼都是血丝，两人谁都没在关注他，气的莫忘委屈到像个生闷气的稚童一般微微噘起了嘴。
　　沈叙舟其实早就感觉到他在不高兴了，可眼下这情况确实不该撇下小钦不管，但他又克制不住自己去关注莫忘的状态，一来二去耗费了双倍的心神去维系自己的力量，到了第三天，他明显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无力感像是若即若离的虚影，一点点自他魂魄深处滋生，沉寂已久的魔心悄然颤动。
　　眼前孩童身上的伤疤像是一个又一个漆黑的足印，牵着沈叙舟的思绪一步一步走向记忆的深渊，他朦胧间仿佛感到了无声的呼救和呐喊，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去听清、去追寻，他的意识越飘越远，视界逐渐模糊发黑，直到像突然断电的彩屏一般戛然而止陷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沈叙舟身周突然爆发出灵力气旋，像呼啸过境的飓风一般冲出他体内，只一瞬的功夫，玲珑苑内的时间突然凝滞静止，莫忘的魂魄像是被引燃一般沸腾滚烫起来，下一秒，天阳的魂力像是被黑洞吸卷顷刻被抽离，悉数卷入沈叙舟体内。
　　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莫忘还未反应过来，迎面便是一道灵风直刺他眉心，他条件反射地避开这一击，转回视线愕然惊觉打出这一击的竟是沈叙舟……不，准确来说，是天阳。
　　魂力悉数归神，昼日神袍自显，神兵“赤珥”正渐渐凝聚到他手中，现在在他眼前的毫无疑问正是九界至尊——杀神天阳。
　　“哥哥？！”
　　莫忘在第一击的迟疑之后立刻张开三重结界将玲珑苑与外界隔离，把被灵风击昏的唐昇和小钦转移至他处。
　　眼前的沈叙舟目光明显失了焦距，整个人跌跌撞撞神魂不稳，他的攻击力度甚至还不如一个下品仙君，可饶是如此，他分明像是已经用了全力。莫忘心知情况有异，立刻避开第二击和第三击接近沈叙舟将他摁倒在地，紧紧摁住他双臂制住他的动作，焦急地大声呼唤：“哥哥？醒醒！”
　　沈叙舟恍若未闻，绷紧了手臂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可他的力量越来越虚弱，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他终于是无法动弹了。
　　“……哥哥？哥哥？你醒醒……”莫忘的喉音难以自抑的发颤，他战战兢兢地抚上他的脸，惧怕令他失了言语，只是重复地呼唤着他。
　　“……”沈叙舟微微嗫嚅着嘴唇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随即像是靠着刚才的喘息存续了一些力量，竟将莫忘推翻了出去，撑着最后一丝力量想要起身，但是终究没能站起来，扑倒在了地上。
　　“哥哥？！”反应过来的莫忘立刻扑过去把他抱起搂在怀中。
　　“灭生……”沈叙舟瘫靠在他胸前，空洞的视线远远飘向了角落，颤巍巍抬了下手腕，向着那个方向探去了几厘米。
　　那个角落，正是莫忘藏匿唐昇和小钦的地方。
　　……灭生？
　　……小钦？
　　莫忘福至心灵，一段记忆在脑海中闪现，他立刻化去何钦的外相恢复成自己原本的样貌，握住沈叙舟的手颤声道：“天阳，我在这里。”他轻轻拨转他的面向，让他可以看到自己，噙着一分哭腔喃喃道，“我在这里，我很好。”
　　沈叙舟失焦的视线划过一瞬光亮，随即像是疲惫至极的人沾上枕头一般呼出一口气，阖上眼陷入沉眠。

　　——经年之前。
　　天阳藏起刚从混沌中降生的灭生，一藏就是四千多万年。
　　有一天，天阳前脚离府去处理九界的问题，一位太白仙君后脚就来登门拜访，正好错过没赶上碰面。
　　这位仙君在一场大战中受了天阳救命之恩，听说天阳喜爱收集“魔魂魂息”，特地带了一个高位魔将的魔魂前来敬谢。
　　那时候的灭生在天阳的庇护下心如稚子不谙世事，乍一看没有一点像魔的样子，可他到底是魔身魔魂的真魔尊，天阳收集魔魂原本就是为了给他做口粮的。他嗅到府外有好闻的食物气息，受不住诱惑勾出了杀心，冲撞天阳洞府结界想要离府去捕食。
　　这动静自是引起了仙君的注意，他以为是有天魔开破界门前来偷袭天阳住处，立刻召集一众仙君前来剿魔。
　　一个在里，一众在外，里外夹击竟真的攻破了天阳洞府的禁制。
　　天阳感应到禁制被破赶回来时，灭生已经被众仙君围攻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已是强弩之末奄奄一息，看到天阳的身影就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所以灭生并不知道这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醒来时身处一处简易搭建的小竹楼中，天阳守在身边笑的温柔。二人自此在竹楼住了近三亿年，直到天阳身死灭生成神，再也没有回过天阳曾经的洞府。
　　那时候，天阳究竟做了什么？看沈叙舟如今的反应大致就能猜想到了。

　　沈叙舟昏睡的这两天，莫忘守在他身边，一点一点回忆两人的过往。
　　现在回头再看时，他深切感受到，天阳当初是有多么深爱着自己。每多想一点，他的心就越痛一点，痛到他开始患得患失，害怕自己的预估出现偏差，害怕失去失而复得的沈叙舟。
　　害怕是一具无形的枷锁，锁住了莫忘的自信无畏，也同时锁住了他的杀心。莫忘尚未意识到，他越是后悔越是后怕，他的杀心便随之受到越大的压制。
　　现在的他，就像是套上了项圈的家猫，一点点失去野性，开始习惯被束缚在方寸之中。
　　在莫忘无知无觉的时候，困扰他最大疑问的“剑鞘”悄然自成，只是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意识到。
　　第三日到凌晨，沈叙舟醒了。
　　准确来说，是天阳醒了。
　　魂力悉数回归，记忆回涌，原本只记起跟灭生有关事情的沈叙舟得回了所有遗失的记忆，现在的他，已经是真正的天生神君天阳君了。
　　他在睡梦中像走马灯一般看过了自己过往的一生，又重新经历了现在这一世，以第三人的视角来看，他发现了端倪，意识到这个世界并不是九界之一。他仔细分析了前后所有的因果，竟把如今的现实猜了个八分，猜到自己身处溯梦铃，也猜到自己和莫忘不能共存于世的问题尚未解决。
　　联系莫忘近年来的几次明显转变和行动，他推测出他已经有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只是碍于天机不可泄露，不能对自己明说。
　　虽不能明说，但以莫忘的性子，平日里一定已经透露出诸多端倪。
　　“渡灵”，“压制杀心和魔心”，“不可杀生”。
　　联合和束缚。
　　沈叙舟跟天道打了九亿多年交道，对天道的套路不可谓不熟，他隐隐摸到了天机的尾巴，千思百虑之后下了决断。
　　这一次，无论终局如何，都要和他一起走到终点。

　　打擂台斗殴没有勾起沈叙舟的魔心，孩子的伤痕却引燃了他的怒气，未免积怨成疾后患无穷，莫忘和同样杀气腾腾的唐昇联手布了局，以“M”的身份为诱饵骗得铁心帮和青堂国之间相互猜疑，使得双方矛盾激锐恶化爆发出正面冲突。
　　唐昇暗中资助了青堂国民间的革命军，莫忘则提供技术和战术上的支援，结果自然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短短四个月时间，得民心拥戴的革命军便如滚雪球一般壮大起来，越战越勇攻下皇宫，擒下了国君及一众贵族，之后发动剿匪战役彻底灭了铁心帮，竖起了新国家“赤云国”的旗帜。
　　这之后，匿名帮助赤云建国的势力留下“治理屠蜂天坑”的要求后彻底销声匿迹。
　　半年后，唐氏的少主唐昇公开宣布放弃家族继承权，唐氏今后将由其兄长唐晨全权继承。
　　唐晨和唐昇是双胞胎，除却性格不同，高矮胖瘦面貌举止几乎一模一样。唐昇心窍玲珑思维机敏是吃商业饭的好料子，唐晨则沉稳冷静擅于审时度势是吃政治饭碗的。他兄弟二人各司其职，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共同掌控唐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的远比父辈们更好，因此唐氏早就已经暗中传位给这两位年轻的继承人。
　　不过外界对此毫无所知，只因多年来代表唐氏露面的都是唐昇，所以大家普遍认为他会是唐氏的继承者，没想到今天的发布会会宣布是唐晨当了唐氏家主。
　　“混球，你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尽给我添麻烦。”
　　唐晨把签好字的文件拍在唐昇面前，没好气的骂道。
　　唐昇充耳未闻，收好文件起身道：“谁让你是我哥嘛～”
　　“知道我是你哥，你就多少听几句劝，行吗？”
　　“我决定了。”唐昇伸手拍了拍他手臂，笑道：“除了这个，我以后都听你的，哥。”
　　“……妈知道了绝对打死你！”
　　“是啊，所以，哥你帮帮忙，晚上努力一点，让我嫂子早点生哎哟……别打别打，我滚，我马上滚！”
　　唐晨暴揍一顿赶跑了贫嘴的唐昇，站在门口目送，看到他牵起一个瘦小孩子的手，回头笑的灿烂，挥了挥手后就转身离开走远了。
　　“亲爱的，怎么了？”
　　唐晨的妻子听到大动静的声音赶下楼，看到唐晨沉默着伫立在门口若有所思。
　　唐晨收起情绪，温柔的亲了亲妻子的脸颊，牵起她的手轻声道：“小茹，我们多生两个孩子好不好？”
　　唐晨是个内敛且极有涵养的人，平日里夫妻二人总是相敬如宾，比平常夫妻少那么几分浓情蜜意。他很少直接对妻子吐露心声，今天却如此反常直白的说这话，杜茹心有些经不住，脸红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没事，就是觉得，一个人太孤单，有个兄弟姐妹作伴会比较幸福。你说呢？”
　　“嗯～那我们生一对双胞胎怎么样？像你和小昇这样的双胞胎，最好关系也像你俩这样好，以后呀……”
　　夫妻二人畅想着未来，相偎相依的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