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猫日记》鹿叙

1、做你的猫（上）

　　光历208年2月21日，晚23时57分整。
　　是夜无风，雪絮飘摇织出厚袄，繁华的都城披着这身素白轻软的外衣，隐去了白日里的喧嚣和浮躁，显得温柔静谧极了。
　　尚在年休假期，号称全年无休的桃李影视拍摄基地也早早收了工，影城周边财源广进的餐厅旅馆如今门可罗雀，多数挂出了“回家过年，开年再见”的告示牌。
　　零点，街道突然刮起一道凌厉的疾风，吹得屋檐积雪剥落大块，正巧砸落到蜷缩在餐厅门口铁树花盆里休憩的黑猫头上，吓得黑猫惨叫一声胡滚乱爬蹿起，没头没脑贴着墙根逃进一旁的黑巷中。
　　几秒后，它不知看到了什么，低压双耳缩紧身板，紧蜷尾巴一步一颤倒退着爬了出来，朝向巷里俯身，喉中咕哝出可怜巴巴的呜咽声。
　　巷中远远飘来一声气息，似是哀叹，又似是风声。
　　黑猫闻声立刻抖起双耳，起身声虚绵长的喵了声，扭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它走后，街道静可闻针听雪，再无一人一兽。
　　可巷口的路灯之下，皑白的雪地之上，却不知何时落下了一团黝黑的雾烟。
　　雾烟慢悠悠往西方飘动，停在了黑猫暂栖的餐厅门口。
　　这是一间老牌乐吧餐厅，白日里做餐饮生意，到了晚场则是音乐酒吧。老板是个热爱音乐的追星族，在餐厅橱窗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海报、签名相片，都是四十年间纵横乐坛影视圈的璀璨群星。
　　在橱窗前停留了片刻，原本无形无物的雾烟渐渐凝聚成形……
　　2月22日凌晨0点17分，桃源花苑小区内突然爆发出一道声势浩大的脉冲波，将小区为中心半径五里内的信号系统完全摧毁。穹隆城桃李区整片区域陷入失联状态，汽车警报声好像撕破脸皮放开了对骂的长舌婆娘，此起彼伏噼里啪啦不绝于耳，震得整个小区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家家户户亮灯爬起来查探情况，窜门议论的、拖家带口逃出生天蹲到房子外头的都有，可一番交流下来却发现，除了信号系统瘫痪以外好像并没有人身安全问题？
　　沈叙舟站在阳台上俯瞰楼下情况，看到三辆明晃晃亮着警灯的车转进小区内，蹙眉退到屋内关上落地窗拉紧窗帘，回身晦暗不明地望向坐在沙发上的人。
　　这个人，要说熟悉，举凡琼玉国上下十九亿人，至少有十五亿人认得他。出身显赫家财万贯，幼年名扬梨园，十五岁突然转战娱乐圈出道，十二年间发行十九张唱片专辑，年仅二十七岁已包揽乐坛全部奖项，拿下终身成就奖，到哪都被尊称一声“老师”。国民男神，情歌之王，艺术瑰宝……一言以概之，就是坐在娱乐圈王座上的男人。
　　可要说陌生，眼前这个人，恐怕就算是他生身父母在此，也不敢当场认他。
　　——何钦。
　　何钦已经失踪六年了，算到如今，应该已经三十三岁。
　　沈叙舟拿起小圆凳，隔着茶几在他对面坐下，仔细端详眼前这个人。
　　灰黑色剪羽短发，黑T破洞裤，肩后半段垂落黑羽挂饰——这是何钦第六张专辑《鸦》的主打造型。近一米九黄金比例的身材，精雕玉塑般的完美面庞，右眼角一深一浅两颗小痣……脸也好，身材也好，无疑就跟何钦一模一样。
　　可问题也就出在这里——何钦发布《鸦》的时候才十九岁，而这个人，也确实长着何钦十九岁时的模样。
　　失踪时二十七岁的何钦，线条轮廓远比眼前这人更成熟硬朗。
　　总不至于，失踪的六年时间他的年龄能往回长吧？
　　沈叙舟是见过何钦本人的，那真是伫云端遥遥不可及天神一般耀眼的人物，可眼前这个，明明长着同一张脸，看上去却人畜无害呆懵懵的，气质差距太大云泥之别。
　　而且撇开外貌不谈，他的行为也过于怪异了。
　　就在十几分钟前，这人凭空出现在沈叙舟房内，二话不说拽起他的手就给套了个戒指，然后脉冲波爆炸，沈叙舟毫发无伤，这人自己却晕过去了。
　　沈叙舟目不转睛地盯着愣神中的那人，手指搓着无名指上那枚引发爆炸的戒指。
　　这是枚很普通的银戒，单圈两毫米宽，没有花纹——二元店里常有的款式。可这戒指也分明不普通，因为沈叙舟发现，它摘不下来。不是常见的卡住肉摘不下来，而是不能旋转，抠不出间隙，用力掰扯纹丝不动还感觉不到疼痛，像是跟他的皮肉长在一起了似的。
　　失踪多年的人突然现身，会引发脉冲爆炸的奇怪戒指……现在这状况，无论怎么看都不寻常。
　　一般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要报警才对，可沈叙舟没有这么做。
　　沈叙舟此人，人生对两样事物避之若浼，一是警察，二是医院。
　　眼前这事太不寻常，若是到了警察手里必然会被深究严查，像这样的异象，九成九会引来专司异能管控、手段强硬令人闻风丧胆的天鹰组。沈叙舟一点也不想跟天鹰组扯上关系。所以他宁可自己担风险先行调查，能解决那最好不过，解决不了他也得铺条岔路把天鹰组引走，总之绝不能让自己落到他们手里。
　　想明白这里头的关系厉害，沈叙舟试探着叫道：“何钦？”
　　那人闻声慢悠悠抬起头看向沈叙舟，眸光清朗纯净无暇，道：“嗯？”
　　“你是何钦吗？”
　　“不是。”
　　沈叙舟听他开口，声线低沉与何钦完全不同，心中一惊，面上仍面不改色地追问道：“……那你是谁？”
　　那人眨了眨眼，垂眸似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沉默了近半分钟后道：“我的证件在这个口袋里。”他手腕和腿脖子被沈叙舟用领带扎得死紧，手臂也牢牢捆着，整个人能活动的幅度有限，只能翘食指指向右裤兜方向示意。
　　“你深更半夜出来偷袭人还带证件？”沈叙舟觉得好笑，完全不信他这话。
　　那人又垂眸想了想，没回答，一点点扭动手臂自己去够口袋，倒腾半天从袋底往上顶出册子一角。沈叙舟一直紧绷神经提防着他，看到露出的册子角眼皮一跳，这深红色银纹镶边的纹样，还真是本国证件的款式。
　　沈叙舟快步走到他身边拿出那叠册子后坐回小板凳上。翻开册子，里头夹着两张卡，一张是身份证，一张是护照，册子则是户口本。
　　“……你叫莫忘？”
　　“莫忘……”那人跟着轻念了这个名字一声，像是在确认一般又重复了一声，“……莫忘。嗯，我叫莫忘。”
　　“188年2月22日，出生于环云国尖崖市……移民啊……”沈叙舟仔细确认证件信息内容和防伪条，翻看护照后目光落到最后的户口本上，盯着上头的文字愣了几秒后慢慢瞪大双眼，拿起凑近看，查验户口本防伪条确认好几遍后放下手，盯着莫忘难以置信道：“你的名字为什么在我家户口本上？！”
　　莫忘淡淡道：“因为，我是你的猫。”
　　“……什么？”沈叙舟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是你的猫。”莫忘非常配合地重复了一遍，“我遵从神君的指令，来做你的猫。”
　　这话听上去要多扯淡就有多扯淡，说出去三岁小孩都不会信，莫忘却说得一本正经，正经到怎么看都不像有一分在撒谎，整得沈叙舟满头问号：“……不是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做我的猫？”
　　莫忘道：“你许愿说想要养猫，神君听到了你的心愿，所以我来了。”
　　“可拉倒吧！我猫毛过敏，怎么可能要养猫！”
　　“神君知道你过敏，所以来的是我。”
　　沈叙舟被这莫名其妙的对话展开搞得有些火气上头，说话口气不由得冲了几分，可他真要动怒时却隐隐想起，自己好像确实是许过愿的。就是今年跨年夜的时候，自己对着直播平台云养猫频道里尽情撸猫的阿婆主艳羡不已，不自觉的说过类似好想养猫之类的话……
　　可是这样随口的念叨，真能被神明甄选中标？
　　沈叙舟心中有了疑虑，话说出口少了几分脾气，道：“你……可你又不是猫？！你来有什么用啊？等等……我被你拐进坑里去了，这不是猫不猫神不神的问题，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我家户口本上？”
　　莫忘眼都不眨一下，对答如流道：“为了让我能够合理留在你身边，神君干涉了本界因缘册。”
　　“因缘册？拍电视啊还因果轮回呢！别扯了你说实话！”
　　“我刚说的，句句属实。”
　　“……怎么证明？你有什么证据？”
　　“你若不信，可以拿这些证件去查验真假，应当能证实。”
　　沈叙舟龇牙轻啧了一声，心道自己就是不想和这些组织机构扯上关系才在这跟他掰扯，结果绕了一圈又绕回原处了？
　　他气到有种胃疼的错觉，随手把三本证件甩茶几上后站起身，捂着肚子来回踱步，轻声嘟囔道：“做我的猫……我连自己都养不好还养猫……呸，这也不是猫啊！”他的视线飘到莫忘身上，何钦这副皮相实在过于极品，他脑海中不由自主蹦出四个大字“金屋藏娇”，一下子刺激得他直抓头，一屁股坐回圆凳上言辞恳切道：“这位大神，大仙，小的我何德何能受神明大人恩宠啊，要不这样，您来也来过了，就当我这心愿已了，您就打哪来回哪去了好不好？”
　　莫忘听他说完，摇了摇头：“回不去了。”
　　“啊？”
　　莫忘认真解释道：“我回不去了。封印已经开启，现在的我与凡人无异。”
　　沈叙舟努力消化了一下他的话，试探着举手点着戒指道：“……封印，是说这个？”
　　“嗯。”莫忘轻声应道。
　　沈叙舟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急道：“这……这是个封印？喂大仙啊，这戒指既然能戴，总该有办法能取下来的吧？我下周还有工作啊，要是让人拍到我无名指戴着戒指可就完蛋了啊！”
　　莫忘淡淡道：“无需担心，封印只有你我能看到。至于取……这是封印我的契约物，我无法解开，但你可以。”
　　沈叙舟一听能解，眼睛都亮了：“那就好！怎么解？”
　　“不知。”
　　“啊？”
　　“神君只告诉我你可以解此封印，可并没有告诉我具体解法。所以我，不知。”
　　沈叙舟的心情就像坐了一轮过山车，听了这话直接宕到了谷底，一掌拍到茶几上，沉声道：“耍我玩呢？有意思吗？”
　　莫忘的目光垂向他的手，脸上没有露出半分情绪起伏，抬眸直视着沈叙舟，依旧用平淡的口吻陈述道：“我没有骗你。其实，我也希望你可以尽早解开封印，还我自由。”
　　沈叙舟与他四目相对，微微蹙了下眉，就在刚才，他隐约捕捉到莫忘眸中一瞬冷光。
　　莫忘押低声音道：“你不会真以为，我是自愿来做你的猫吧？”话音一顿，他复又平静地说道：“请放心，只要封印在，我一定尽心尽责做好你的猫，不会让你感觉到一丝一缕不情愿，好吗？那么，主人，给我起个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