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风》酒中荡起烟痕

70、决战

　　灭魔大战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修真界鸡飞狗跳。
　　相约之期到来，冥王夙还未现身，各宗门之间早已人心惶惶。
　　西原宗门因监兵君惨遭毒害，聪明的早已明白这灭魔之事恐怕并不简单，不愿再淌这浑水，大部分都随宗主灵柩返乡了，只留下俞秋。
　　于是灭魔大军便以北境和南谷为主，至于那些小门小派，多数人皆是想旁观，在如此重大的事件中露个脸而已。尤其是那些新成立不久的门派，也不管自己是哪根葱哪根蒜，想在修真界中崭露头角，甚至扬名立万，莫名的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南昱独自一人代表了东岭宗门，却在梅苑昏睡多日。
　　明却只道他是压力大，还耐心的在床前劝导了一番，只换来南昱几句梦呓。
　　明却摇着头出了梅苑，不断叹息：“作孽啊！真是作孽。之夕啊，瞧你安排的什么事，这孩子该为难坏了吧！”
　　一个在梅苑睡得生无可恋，至少他觉得南昱的样子是生无可恋。
　　一个将灭魔大战视为儿戏一般，不仅不避讳，还大肆宣扬，生怕天下有人不知道。
　　明却回想起风之夕交代自己发出通告时的表情和语气，狂傲不屑，一副老子就是冥王，派你们修真界最牛逼的那个谁，就那个，轩辕天灵血脉继承之人。嗯，就是他，不是能驾驭青龙，召唤龙吟剑吗？叫他出来跟老子单挑。
　　“大家快来看啊，冥王要现世了！”明却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叨：“冥王夙要与东岭宗主打架了，他要和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弟子打起来了，真打，不是假的。过了这一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快来看俩个疯子刀剑相向，反目成仇... ...”
　　“父亲，你说什么？”明朗问道。
　　“疯子，都疯了... ...”明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见到明朗后一怔，半天才回过神：“外面什么情形？”
　　“朱雀台现在人不少，”明朗迟疑了一下：“... ...还是那些人。南师弟还在睡吗？”
　　明却点头，随同明朗一起出了山门，临到朱雀台前，特意停下来，整理了一下着装，端起神院主持的架势，扬扬眉毛换了副德高望重的表情。
　　明却朝朱雀台扫了一眼，持重的表情有些松散，嘟囔了一句：“这些人怎么怕成这样？”。
　　明朗也不由朝人群看去，此刻云聚在朱雀台的人一个个表情严肃，神色紧张。
　　完全没有法谈会那时的谈笑风生，也不知这些人在这候了多久，说是今日，可冥王夙并未敲定时辰，眼下已近黄昏，这群人不会等了一天吧！
　　修士们被未知的恐惧支配着，个个严阵以待，从天亮到天黑，久等不见那传说中的冥王现身，可又怕疏于防备一个不留神被其取了性命，身心都不敢松懈，手里的兵器都握出了几遍冷汗。
　　怯意在漫长的等待中，渐渐转变成了怒意，就算冥王夙本人没说过让这么多人等他华丽登场，可这些人还是一厢情愿的觉得，十恶不赦的鬼王不仅熊狠毒辣，还喜欢耍着修真界的人玩，着实让人气愤。
　　气愤归气愤，整个朱雀台依旧很安静，全然不像齐聚了数百人的场所，个个屏息等待，全身上下的装备检查了不下十遍。
　　还有人自发担负起巡视的工作，举着自家的门旗将朱雀台周边走了个遍，顺便布下些阵法和符咒。
　　其他门派也没闲着，奇门遁甲、暗器机关也纷纷上阵，各自怀着心思，打着算盘：一会儿打起来了，自保为上。
　　一切要看那轩辕传人的本事，若是情况不妙，遁地、摔烟极尽所能，能跑则跑。
　　明却拔出插在沿途的一根旗子：“这什么玩意，谁弄的？”
　　明朗笑道：“不知，据说叫镇魂旗。”
　　明却哼了一声，随手将旗子扔了：“就这道行，还镇魂？”
　　远处一个老道士忙不迭的跑来，痛惜的捡起旗子：“真人别扔啊，这少了一根，法术就不灵了！”
　　明却不再言语，回头看了看山门。
　　有性子急的开始按奈不住，轻声不明的念叨几句，也许是想用抱怨缓解心里的紧张，试图引些共鸣：“我说啊，这月亮都升起来了，冥王什么时候出来啊！”
　　一片沉默。
　　所有人都听到了，可没一个人回答。
　　夜色降临，凉风似乎还透着阵阵阴气，人群神色各异，皆难掩惊慌。
　　有人杯弓蛇影，开始自己吓自己，左右看了看：怕不会这冥王杀人于无声无息，周围都已经是死人了吧！试着伸手去探了探旁边人的鼻息，被一掌挡开伴随一声怒喝：“干... ...干什么？”
　　伸手的人抚胸松了口气，还好。
　　可总得有人说点什么才行啊，这气氛也太诡异了，肃立在场中的几个人里，有神院主持陵光君，北境宗主弘伏，南谷宗主明却。
　　“喂，你听说了吗，南谷宗主封君号了，好像叫什么... ...”
　　“闭嘴，你别说话了！”旁边的不胜其扰，厌恶的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全然不知道那人只是因为紧张才会不停的想说话。
　　等得的确够久了，久到明朗都忍不住往南谷望去，这南昱是怎么回事？
　　在梅苑一呆就是几天，原以为他会急不可待的第一时间出现。
　　不是想见那个人吗，怎么此刻连个影子都不见？
　　此刻，隐身在暗处的红衣男子说道：“看来，该到的都到齐了，走吧。”
　　“殿下，那位... ...还没到呢！”
　　“他早到了！”红衣男子嘴角一弧，负手飞身而出。
　　“不是，殿下，你就这么去了？”渔歌晚适才扇了一股阴风，将场中那些人吹得禁不住发抖，正玩得起劲呢。
　　眼见主子就这么随便现身出去，有些接受不了，以自己的性子，怎么也得来个惊天动地的出场方式啊，你可是冥王啊，怎么能这么草率的出场呢？
　　就算我答应，观众也不答应啊！
　　南昱的确到了，而且到得很早，可他并未站到那场中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而是藏身于树叶间，一直注视着场中央。
　　南昱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期待是有的，分别这么久，怎么会不期待？
　　可又有着说不清的抗拒和害怕，不是忌惮冥王夙的法力，怕的是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他换了容貌，变了声音，里里外外的成了别人。
　　直至朱雀场中一道红光耀出，南昱勾唇一笑，所有的纷扰烟消云散，剩下全是狂喜：他来了！
　　冥王夙也好，风之夕也罢，始终就是他，只要他出现，南昱便觉得连空气都会不同。
　　在渔歌晚看来极为低调的出场方式，依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朱雀台正中央的夜空被一道红光划破，裂开一个大洞，洞中宛若白昼，灵光四溢，晃得朱雀台上之人睁不开眼。
　　一团火焰从夜空裂口喷出，待揉眼看清时，立即发出阵阵惊呼：“土德神兽麒麟！”
　　麒麟勾陈浑身燃着烈焰，昂首悬立于半空，傲视苍生，不怒自威。
　　仅靠一个坐骑出场就震慑众生的冥王夙，出现时到没那么讲究，缓缓从虚空走出，站在在勾陈前面，红衣飘诀，墨发长垂，虽还是浣溪君风之夕的样貌，可神态早已不同。
　　没了往日的端方雅致、不染凡尘。
　　此刻的冥王夙浑身散发出诡邪阴森之气，细长的红眸似笑非笑，朝场下轻蔑一扫，最后，将视线停在朱雀台旁的一棵大树上。
　　南昱迎上他的目光时，浑身一震。
　　场中之人刚才还有惊呼，此刻早已骇得背心发凉：冥王出场了，可那克制他的东岭御龙之人何在？
　　莫不是临阵脱逃了吧！
　　有害怕心生退意的人，也有胆大妄为不知死活的人，料着今日难逃一劫，索性大着胆子拼死一搏，不求全身而退，也求在伐魔之战上找个存在，算是为自己小门派争了一回脸面。
　　于是有人咽了咽口水，语无伦次的挥舞着剑朝空中喊话：“风之夕，还不下来伏法！”喊完朝人群里一退，连冥王夙的名讳都不敢提，直呼了一声浣溪君的大名，觉得自己叫板冥王，足够勇敢了。
　　此举引来众目睽睽，多是愤怒：你小子不要命自己去死，别往我身边挤连累我。
　　“你算什么狗屁玩意儿！“同样胆大的是西原俞秋：“伏法，伏谁的法？滚一边去！”
　　“俞长老，怎么骂人呢！”叫阵冥王虽胆怯，可跟人吵架却没带怕的：“俞长老，你怎么能帮着魔头说话呢？莫不是你与那冥王一党的？”
　　“我党你妈个大猪头！”俞秋怒吼道，仰头高喊一声：“之夕，别怕，没人敢动你... ...”
　　话音未落，悬空一道红光飞来，俞秋只觉全身一麻，摔倒在地：“你... ...小子，居然打我？”
　　众人赫然一愣。
　　空中之人闷喝：“聒噪！”视线却依旧紧盯着那颗树，眸色渐凝。
　　明却看出了端倪，也朝大树看去，自己是否老眼昏花，这朱雀台旁边何时多了一棵大树？
　　而且这树，还会动！
　　明却骤然一惊，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枝繁叶茂的大树摇摇晃晃，旁枝末节渐渐收拢后，竟然拔地腾空而起，抖落下一地的泥土和树叶。
　　明却惊讶中忘记合拢自己的嘴，口里进了几粒土，伸舌头吐了一下，只见空中弯曲蜿蜒的，竟然是一条吞云吐雾的青龙。
　　上古六神之一的青龙化树立在人们眼皮下那么久后，腾空现世，背上所驮的主子，不是南昱又是谁！
　　南昱从刚才开始，视线就直迎着红衣男子，视场下之人若无物。
　　俩人皆各倚神兽，悬立半空，四目相对。
　　南昱任凭心里翻江倒海，原本以为有千言万语，可一句都说不出。
　　眼前的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面容身形、声音气味，甚至连身上任何一处的特征，他都在无数个夜里想了很多遍。
　　可这表情，这眼神，却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红衣男子绯红眸色带着轻视和挑衅，俨然不再是那个温润如水的风之夕。
　　南昱不畏天下皆恐的冥王，此刻唯一让他惧怕的，是对面那个人的眼神：他已经忘了自己！
　　南昱心里一沉，脸上露出几分落寞，身下的坐骑丝毫没有感受到主人的情绪，牢骚不断：“好不容易从海底出来，本想活动活动筋骨，你小子倒好，让我当了半天的树。”
　　南昱由着青木龙在云雾间来回翻腾，视线一直注视着红衣男子，见他嘴形动了一下，像是说了句什么话，没听清。
　　南昱的出场无疑给场中之人吃下定心丸，还来不及感叹有生之年能见到如此场景，忽见冥王夙红影飞起，手中幻出长剑，不由分说便朝南昱而去。
　　众人齐齐一惊。
　　明却见南昱不避不让，不由大呼：“南昱！”
　　南昱直视来人，嘴角一弧，眼见剑光将至，索性将双眼一闭。
　　他愣傻的觉得：这是最好的验证方式，若你还记得我，你就下不了手。冥王夙要杀便杀，没有风之夕的世间，与我已无意义。
　　忽闻耳边擦过一道剑气，红影掠过伴随一声低吼：“轩辕后人就这幅模样？”
　　南昱突地睁眼，才发现自己并未中剑。
　　也不知他有意为之，还是青木龙护主避开了。
　　一回首见风之夕悬立半空，剑指他说道：“拔剑！今日总要了断！”
　　南昱心中一涩：“拔剑可以，你到底是谁？”
　　冥王夙红眸冰冷：“你不拔剑，难道想看我除了下面那些碍眼的人。”说罢红袖一挥，扬起一阵疾风，朱雀台上的修士们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被吹得连滚带爬，如风中残叶。
　　刚才叫嚣着直呼风之夕名讳的那个人被阴风卷到半空，一股无形之力将其控住，吓得面无人色，惨叫连连：“冥王饶命，南宗主救命啊！”
　　冥王夙嘴角轻蔑盯着南昱，看都不看那告饶之人，随手一扬，修士瞬间化作一团血水，朝下洒去，落地时只有一件血衣，惨不忍睹。
　　所有人皆吓得面色惨白，身形颤栗。
　　有的人甚至手里的武器都握不住了，咣当掉在地上。
　　“风之夕.... ....”南昱脱口喊道，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这不是风之夕，风之夕不会这般残忍。
　　“你还不拔剑，在想什么？”冥王夙邪魅一笑：“你该不会以为我邀你决战，是演戏吧！本座没那样的闲心，你既是轩辕后人，就拔出龙吟剑，做个了断。”
　　南昱混乱不堪，一切都出乎了他的意料，冥王夙既如此残暴，可刚才明明可以轻松杀了自己，为何没有下手？
　　他到底是谁？
　　又一个场中的修士被高高悬起，这次不是小门小派，而是南谷的弟子：邓夏。
　　“冥王夙，你要干什么？”连明却都忍不住喊道，此刻朱雀台上的人算是明白了，对冥王夙来说，场中之人皆如俎上鱼肉，只要他高兴，想要谁性命皆是弹指之间。
　　“南昱，你还愣着干嘛？”明却喊道：“快阻止他！”
　　南昱看了看明朗，又看了看悬在空中面无人色的邓夏，一咬牙召出了龙吟剑：“放了他，我和你打！”
　　冥王夙浅浅一笑，南谷弟子缓缓掉在地上，明却急忙上前查看，见他无碍，方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半空。
　　冥王夙与南昱手持皆是神器，兵刃相接，映出青红两道光芒。
　　“这才像话！”冥王夙说道：“勾陈，你也活动活动。”
　　土德神兽与那青木龙对峙已久，早已跃跃欲试，得令即刻朝青木龙扑去，喷出一股烈焰瞬间将其包围。
　　青木龙也非俗物，龙鳞啪啪作响，闪电惊雷频出，伴着暴风骤雨将烈焰浇灭，两只上古神兽久不活动，竟是无比兴奋，打得比它们的主子更来劲。
　　空中云雾翻腾，电闪雷鸣，火光映天，甚是壮观热烈。
　　这般场景，纵是法谈会上的千变万化的法术也望尘莫及，修士们看得忘乎所以，不知所在。
　　南昱虽带着怨气，可出招并不致命，皆是朝着风之夕手中之剑击去，这是二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对决。
　　风之夕修为本已经是登峰造极，就算不用冥王法力加持，已足够应付南昱的杀招，何况他并没有使出杀招。
　　而南昱造诣早已今非昔比，打斗场面精彩纷呈，看者无不惊叹。
　　“你搞什么？”冥王夙出剑近身时道。
　　“你也未尽全力啊！”南昱哼了一声：“小看我么？”
　　冥王夙神色一变，剑锋一转带着几分煞气：“我从未小瞧于你。”
　　“甚好！”南昱莫名兴奋，迎了上去。
　　能有此一战，也不错，他倒是想看看自己与风之夕之间，到底差了多少。
　　冥王夙出剑的确比刚才狠厉，虽然剑上的灵气并不凌冽，可招招直逼南昱要害。
　　南昱头一回见识到风之夕的剑术：风姿卓绝的他手舞隐魂，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翻飞的红影惊鸿无二，飘逸优雅。
　　南昱已算身形极快之人，躲避抵挡他的招数仍旧觉得力不从心，这才是风之夕，南昱心里叹息道。
　　“别走神，隐魂不是闹着玩的。”红影警示他，接着手里的剑泛起一道炫目红光，直逼南昱而来。
　　“哈哈，龙吟也不是开玩笑的。”南昱难得与风之夕过招，打得兴起，注入灵力挥剑反击。
　　猛地一震，这剑气，有那么厉害么？身负天灵之气的龙吟剑青光四溢，一个龙影自剑身飞出，蜿蜒飞速应将上去，青红两道光相遇之时，一道巨响震颤天地，龙影席卷着红光，瞬间便将冥王夙包围。
　　冥王夙的隐魂剑脱手飞出，身体被强劲的剑气逼着快速往下坠去。
　　“之夕！”南昱收剑已来不及。
　　坠下的红影被青光笼罩，逐渐虚无，还未落地便化作片片红梅扬起，随风四散。
　　哪里还有风之夕的身影！
　　南昱脸色煞白，扔了龙吟剑飞身朝地上扑去。
　　隐魂剑划过夜空，咣一声坠在空地上... ...
　　众人围将上前，面面相觑。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冥王夙，就这么没了？
　　明却呆呆站了一会，将地上的隐魂剑拾起，朝南谷而去。
　　天空缠斗的两只神兽也停住了攻击。麒麟发出一声悲鸣，钻进虚空，消失了。
　　青木龙意犹未尽的盘旋在空中，久久的看着虚空裂缝消失之处。
　　南昱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站了许久，直到人群渐渐散去，他缓缓拾起一枚红梅，看了许久，飞身骑上青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