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风》酒中荡起烟痕

2、初遇

　　醉仙居宾客云集，外面的施暴声伴随着人们推杯换盏节奏，无人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相反却平添些谈资，客人们心照不宣交换了眼神后，开始讨论起这楼上雅间的主来。
　　楼上的那位京城第一美男，正是当今皇帝南宫轼的亲生儿子：南宫昱，字奇无。
　　南宫昱虽是皇子，却并不受宠，出生便送到了秦王南宫静府中寄养，据传是因这位南宫皇子的命数与生父文帝相克，不能近身。
　　这南宫昱自幼长在皇叔秦王门下，虽授府邸封了齐王，却并无封地。
　　他也从不用那齐王名号，住在秦王|府内，并以王世子自居，唤秦王南宫静为父王。至于见了皇帝如何称呼，无人得知，只知道这位世子甚少入宫。
　　也就每年宫里举办家宴时，才会见到这位南宫世子骑着他那匹宝马踏云乌骓，打马过长街，身后拖着一头狩猎回来的野兽，要么是野猪，要么是熊瞎子，年年不同。同样都是鲜血淋漓，用绳子捆了，拉出一条血线往宫门而去，那猎物头上还会绑一个大红绸布，胆大好事的会问上一句，说是送给皇上的礼物。
　　什么样的礼会送这么血腥？亏得从未听说过龙颜因此大怒。
　　康都城里的人忌惮这位南宫世子，不仅仅是因为他狂妄不羁，心狠手辣，而是皇帝暧昧不明的态度。
　　南宫昱文上不了庙堂，武安不了国邦，说不学无术都是文雅了。不是今日砸了东家的店，就是明日占了西家的田。此人不好拉帮结派，与京城世家子弟皆无交集，带着手底下一群鹰犬横行霸世，终日斗鸡走狗，呼卢喝雉，过得是游手好闲、骄奢淫逸的日子，行的是纨绔不化、狂傲不羁的作风。
　　“你们说，就没人管管这位爷吗？宫里那位想必是知道他的名声吧！”问话的人显然看不明白。
　　“这位客官是初到康都吧？”店小二上茶笑道：“别说今儿个打的是个公子，就算是个皇子，也没人觉得奇怪。”
　　不远处的掌柜清咳两声，小二慌忙退下了，留下好奇的外地人一脸惊愕：皇城脚下，居然有这样目无法纪之人？
　　想打谁就打谁？
　　“嗨！谁管得了他啊！就说他那位名义上的爹秦王殿下，好花成痴，整日流连在他那京城第一大的后花园里挖挖锄锄。上梁不正下梁歪，也是个不务正业的主，听说他上个月为求一株稀有白牡丹，一掷千金，不惜千里迢迢从洛洲运了来，足不出户日夜守护着，怕是此刻还在园子里蹲着，等开花吧，哪顾得上外面这位夜叉啊！”有客人见状接过话头，奚落了几句。
　　“哈哈哈哈！”
　　“话是没错，连宫里那位都不说话，这南宫世子谁敢惹啊！”
　　“许是那位觉得亏欠了他，便由着他的性子横行霸道了，只要不闹出人命，我估计没人敢吱声上奏。”就算是民风自由开放，私下议论皇家私事终究犯忌，有人及时打断了话题。
　　“不说了，不说了，来，喝酒喝酒！”
　　店外的霸凌俨然成了席间的下酒菜。
　　“快看，那是不是南谷的宿位长老？”靠窗有人惊呼。
　　闻者皆是眼睛一亮，比起南宫世子当街行凶的日常，这更能让人心情一振。
　　靠里桌的客人们纷纷坐不住了，放下酒杯快步往门口拢去。
　　“在哪里，真是南谷的宿位长老吗？”
　　“你们看，身着紫袍，定是南谷的宿位长老没错！想不到如此年轻啊！”
　　这才是真正具有观赏性的热闹。
　　不怪人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只因平日里极其难已见到四大宗派之人，更何况是宗派长老。
　　说起这四宗，天下皆知指的是东岭青龙、南谷朱雀、西原白虎、北境玄武四个宗门。
　　相传天地之初便有记载，经历朝代更替，数百年兴衰，分别位于东南西北四方，对应苍穹星宿四象，载五行之属。
　　四大宗门可谓修真界不可置疑的扛把子，天下修仙问道之人趋之若鹜之地，门槛甚高，非天赋异禀之人不得入。
　　酒肆之外的玄色马车停住，车内疑惑问道：“明朗，何事？”
　　“回师父，前面有人群挡道。”
　　“出声请行人避让便是了，京城街道容易拥堵。”
　　“不是，前面有人在打架。”驾车的紫袍男子盯着前面，表情复杂。
　　“去看看吧。”车内之人轻声吩咐道。
　　“是。”紫袍男子拴好缰绳，跃下马车往人群里走去。
　　四宗避世，极少能见，所以作为四宗之一的朱雀南谷长老出现在此，这才引起了骚动和围观。
　　“果真是南谷长老啊！紫袍加身，腰间挂的是焰纹宗牌。”
　　“你连这个都看清楚了，梁兄真是好眼力啊！”崔氏公子弟调侃着他的同伴。
　　“那可不，南谷可是我梦寐之地，六月纳选外门弟子，我就要去拜师学艺了。”
　　“你这资质，怕是过不了初试吧！再说南谷学费高昂，你那抠门的爹舍得为你花银子？不过说起来，东岭青龙宗派，才是我向往之处啊！来年春季，我定去应试。”
　　“都知东岭民风开放，美貌女修又多，你这厮向往的怕是别的吧，哪有心思问道修行。”被调侃的梁公子反戈一击。
　　“哈哈哈，梁兄懂我！”向往东岭的崔公子笑着一拱手。
　　“快看，紫袍长老要出手了！”
　　二人立即停止对话，屏息专注看着街上。
　　名叫明朗的紫袍道长拨开人群，俯下身查看地上躺着之人的伤势，又伸手探了探鼻息，表情凝重抬头对着那几个侍卫说道：“再打，他可就没命了！”
　　几个侍卫自刚才一见到明朗，便已经不自觉的停了手。
　　朱雀南谷名声赫赫，长老更是个中高手，虽然主子没有喊停，可内心实在架不住对这位世外高人的敬畏，皆是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心虚抬头望向他们的主子。
　　二楼的南宫昱自然瞧见了明朗，比起对付地上躺着的那位毫无还手之力的文弱书生，这位紫袍男子的到来似乎更让他兴趣浓厚，如漆剑眉下一双厉目如藏寒星，光芒闪烁了几下：“南谷长老？有趣！本世子就是要打死他，你待如何？”
　　挑衅之意明显，这是他惯有的口气，恐怕除了皇帝，他谁也不会放在眼里，一个南谷长老又算什么。
　　明朗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口气，将地上之人扶起靠在身上，回首询问人群：“可有人识得这位公子？”
　　打抱不平这件事，历来只要有人出头，必定能鼓舞人心，方才敢怒不敢言，甚至生怕站近了会惹祸上身的民众，这会又纷纷拥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踊跃起来。
　　“认识，认识，这位好像... ...是兵部尚书李大人的小公子。”
　　“烦请这位公子将他家人请来，将这李公子抬回去医治，若是晚了，怕留下病根。”明朗说道。
　　那人犹豫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楼上的南宫恶霸，见他并没有看向自己，只盯着那紫袍长老打量，心里稍松。犹豫了片刻，转身往李府方向跑去了。
　　一边跑一边心里隐隐畅快，今日能见着四大宗派之一的南谷长老，与他对话已觉荣耀之至，还被他所托，仿佛点燃了心中的正义之魂，自豪感油然而生。盘算着他日若是去南谷修行，仗着今日这一面之缘，兴许留下个好印象，说不定能破格收纳作为外修弟子，越想越兴奋，脚步顿时轻快起来。
　　有修仙问道这个理想的当然不仅限于达官贵胄，普通人家的年轻人一样有此追求。
　　先不说是风气所致，还是虚荣心作祟，总之在外面走一遭，交朋结友开口便问的是师从何处仙门，说不出个名堂来都羞于启齿。
　　要是师从赫赫有名的宗派，如四大宗派，那简直能让人腰杆硬朗，足以羡煞旁人。
　　明朗替李焕然把了脉，从口袋中拿了一个小瓶，单手倒出一枚丹药喂至伤者嘴边：“李公子，快将此药服下，方能祛除内腑淤血。”
　　李焕然缓缓睁眼，费力的张嘴吞下了药丸：“多谢仙长... ...”话音未落，突然脸色一变，身体一僵：“小心！”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手持长鞭朝他二人方向袭来，正是那南宫昱。
　　明朗虽反应迅速，可此刻怀有伤者，无法起身躲避，又腾不开手拿出武器抵挡，眼看那皮鞭携着利风就要抽来，只能将单手运聚真气，护住李焕然。
　　千钧一发之际，长鞭却未如期而至。
　　相反，眼见那执鞭之人突然被一股无形之力改变了方向，鞭子随之脱手，带着惯性如断线风筝般掉落在远处的房顶，身体则如同坠石“咣”一声砸在地上，摔得不轻。
　　南宫昱迅速站起来，绯红怒目看去的却不是明朗，而是远处停立的玄色马车。
　　车帘微动，转瞬即逝，最后留在人们模糊视线里的只是一抹红色。
　　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街道两旁的酒楼里空无一人，客人均弃下宴席，跑到了街上，将事发之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街道两旁二楼的阳台上也是人满为患，皆是伸长了脖子看着这出好戏。
　　今天的主角可是南宫昱啊！
　　臭名昭著的邪恶世子，被那车中之人以转瞬之势打落在地，面儿跌大了！
　　南宫昱打人了！不奇怪。
　　南宫昱被人打了！什么？
　　看热闹的人心情复杂，幸灾乐祸中夹杂着一丝惩强扶弱的快感，又有着莫名的后怕。
　　得见南谷高人的身手，有不枉此生之感，可南宫昱睚眦必报的作风，又让人不寒而栗。
　　矛盾之余还有那么一丝对车内之人的好奇，眼尖的只瞅见了一身红袍，连相貌都来不及看清楚，便已经被帘子遮住。
　　齐刷刷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了那辆玄色马车上，猜测到底是何等身份之人，能驱使南谷长老亲自驾车。
　　一身红袍，莫非是.... ....众人只是议论猜疑，无人敢上前询问。
　　可南宫昱是谁？
　　受了这样的耻辱，跌了这么大的面，岂会不了了之？阔步便向马车而去，跃上车抬手便要掀那帘子。
　　手未触及，帘子突然从里打开，南宫昱只觉浑身一震，同时被一掌击在胸口，身型高大的他却如柳絮一般，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往外飞，余光瞥见一只异常惨白修长的手缓缓收回车内，飘动的车帘再度遮住了那一身红影，随之一声闷喝从车内传来：“滚开！”
　　南宫昱重重的在马车前摔下，惊得那黑马嘶叫一声，高扬的马蹄差一点没把他踩住。
　　“车内何人？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敢不敢出来，当面把事清了？”南宫昱喊道，虽难藏怒意，却并无气急败坏之态。
　　手抚脖子左右活动了几下，嘴角挂着冷笑，也不知是笑自己这窘态，还是笑车里人不现身。
　　南宫昱自幼习武，算是体格健硕，加之他天生好斗，摔摔打打如家常便饭，丝毫没有把这点皮外之痛放在心上。
　　南宫昱心知肚明，对方一掌虽来势凶狠，却似乎及时收了力，显然这位养尊处优的世子并未受伤，可留了余地的一掌反而让他觉得耻辱。
　　人们注视着南宫昱，等待他发飙，以他的个性，今儿这事他定过不去，自然要拼个你死我活。
　　人要是有了一个好身形，生就一副好皮囊，就连如此窘境也见不着他一丝狼狈之态，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除了沾染了泥污的锦袍有些显眼外，除了不可一世的表情之外，依遮掩不住他的玉树临风。
　　南宫昱出人意料的收住了怒气，只是看着紧闭的车帘不语，并未作出什么举动，这让看热闹的人有点奇怪，也有点失望。
　　“明朗，伤者家人还没到吗？”车里的人与世隔绝一般，不理会南宫昱的喊话。
　　“来了来了！”刚才跑腿的男子气喘吁吁，身后引着几位女眷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人群纷纷散开让出一条路，一位穿着华贵，装扮艳俗的妇人，见了明朗怀中的男子，连扑带爬，上去就是一顿不由分说的哀嚎。
　　“儿啊！你怎么这么苦命啊，你是造了什么孽，要受这样的罪啊！”妇人声泪俱下：“你在府里受尽白眼不说，怎么在外面还要被人这样欺负啊！都怪娘命不好，连累了我的儿啊，老天哪，谁来为我们母子做主啊！”
　　人群无不动容，眼前这一幕太过凄惨，都知道这妇人是李府的姨娘，丫鬟出生，在府里不受待见，时常被大夫人打压排挤，这李焕然是庶出，境遇自然不会好到哪去。
　　个个眼里都露出了同情之色，议论的声音里又换了内容。
　　“真可怜！”
　　“是啊，怎么说也是难得的康都才子啊，被欺负成这样。”
　　“儿啊... ...”
　　“喂！”南宫昱厉声打断妇人的哭诉，将目光从车帘处移开：“那谁，管好你儿子，终日里就知道写一些淫词滥调勾引世家小姐，我今日是替你管教管教他！”
　　“世子爷，我儿命苦，你看在我们母子处境艰难，你就大人大量，放过我儿吧！民妇求你了！”那妇人似乎并没听见南宫昱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跪地求饶。
　　人群里有人在掩嘴小声议论：“这世子管的还真宽啊，就许他每日勾栏瓦舍夜夜笙歌，人家李公子写个诗词怎么了？”
　　李焕然才高八斗，就算吟诗作赋寄情女子，顶多算是风流，可南宫昱在人们眼中，就是个下流胚子。
　　“难不成是抢了他的相好？”有人在偷笑。
　　“娘... ...不要求他！”李焕然艰难的去阻止他的娘，眼里怒气更甚，刚伸出手，哇一口鲜血吐出来，倒头晕了过去。
　　李府姨娘尖叫了一声，回头抱着她的儿子便又痛哭起来，被明朗制止住，招呼旁边的几个丫鬟：“快将你家公子扶回去，这口血吐出来就好了，不碍事，回去找个郎中看看，好好休养。”
　　丫鬟赶紧上前，七手八脚的将自家公子扶走。
　　那妇人缓过神来，顾不得向明朗道谢，也顾不上向世子讨饶，边哭边跟在后面喊着可怜的儿啊，很快没了身影。
　　南宫昱蹙眉望着，并未表态，也没再制止，只是怔怔的立在原处，不知所想。
　　众人心知肚明，南宫昱今日算遇到了对手，论武功修为，他的身手在眼前这位紫袍长老面前就不够看，更别说车里那一位了。
　　再说宗门身处世外，不受朝廷管束，于公于私，他南宫世子今日怕是讨不到一点好处了。
　　“晚辈龙七，冒昧求道长仙名，今日有幸得见道长风采，心生敬仰，他日若有缘，定备厚礼入南谷求见，还望仙长不要嫌弃。”说话的正是那个跑腿的男子。
　　“龙公子脚力很快啊！”明朗赞许道：“今日得公子相助，没有酿成大祸，小道十分感激！小道姓明名朗，南谷井宿，恭候龙公子光临南谷。”
　　这一边还在客气，那一边车上的声音有些不耐：“明朗，走吧！”
　　“是，师父！”明朗抱拳告别了龙七。
　　行至南宫昱身前，明朗抬手一礼：“得罪了，保重！”
　　南宫昱呵出一声轻笑，转头凝视车帘：“无妨，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