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奈何》西遇了無

4、秋月明百鬼夜行（一）

　　净水景致一如既往，碧海青天，青雾缭绕。
　　云雾中悬着一幢竹屋，不似九重天的众多宫羽奢侈一把而庄严肃穆，有的是几分雅致清丽，与竹屋相伴的是漫天青葱的梧桐树。
　　青梧仙官常年居住于此，她是梧桐修炼成的神仙，性子淡雅，不喜俗事，终日待在药炉，与药香青烟相伴。
　　“破沙上神。”破沙到时，徒弟冉竹和宫娥月人正勤勤恳恳整理药草。
　　“前日听来我这儿求药的仙友说你舍得出关了，我还不信，只当作是他们茶余闲话，”青梧停了手上的活，“如今终于是想清楚了？”
　　破沙撩起衣服坐在榻上手撑着头，无比惬意：“我何时不清楚了？”
　　“且不说你七万年前扫清三界的事，”青梧道，“在凡间的这些年你都忘了？有上好的仙体不用，偏生要飘出一缕神识到处飞。”
　　“我在凡间不过做了那么些年的大夫，”破沙说得随意，“你不是只管天上的事，怎还计较我在凡间做大夫，莫不是怕我抢了你的生意？”
　　“你是连熬药就会药死人的，特意去凡间做大夫是嫌那些凡人的不够短命？”青梧调侃道。
　　她这话也不假，破沙天生就带着死气，初上天宫时帮着青梧熬药，险些把求药的仙僚药死。
　　“我是给阿姐积些功德，愿她早日醒来。”那本是事实，她不反驳。
　　“我以为你是为了去人间寻他。”一旁壶里的茶滚了，青梧将盖子揭开，一股子茶香就溢了出来。
　　“他？”破沙问道，“是谁？”
　　“当然是那个为了你甘愿灰飞烟灭的人。”青梧边说着边给破沙倒了碗。
　　破沙端起喝了一口：“他救我，我七万年前踏遍三界已报答了这份恩情，如今住在上清殿替他守着三界也是，他的救命之恩，我都还给了三界。”
　　“你能这样想，也好。”
　　青梧总觉得今日的破沙有些反常，昔日她对那个人情根深种，如今这般淡漠的样子委实奇怪，就算是当真想通了也不至于是这般满不在乎的态度。
　　但好不容易能见她放下，青梧也不想再多问，万一让她忆起什么，又该平添伤痛，寻死觅活了。
　　“师父，夜阑星君和蓁蓁仙子又来了。”冉竹皱着眉头，也不怪他态度不好，夜阑同蓁蓁在九重天上的名声确实不好，也是真不收人待见。
　　“不见。”青梧说完又叫住冉竹，“罢了，让他们进来。”
　　“你这是？”破沙问道。
　　“我不过是见不得蓁蓁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青梧微微蹙眉，“心思不花在修炼上，成天紧着别人祸害，熬了几万年还是个法力低微的小仙，这样的人当初怎么就机缘巧合得道成仙了，还不如乘早下去。”
　　“青梧仙官，”夜阑掺扶着蓁蓁进来，见破沙坐在旁边，将蓁蓁扶到椅子上才给她见礼，“破沙上神。”
　　“蓁蓁仙子病了这些年，连天宫的规矩都忘了？”青梧抬眼看了眼蓁蓁，语气不屑，“就算瞧不上我，如今连破沙上神也不放在眼里了？”
　　“蓁蓁身子孱弱，她的礼我替她。”夜阑说着又再拜了一次。
　　“身子再孱弱也过了这么些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现如今就连说话也要夜阑星君代劳了？”青梧流露出的尽是嘲讽，“蓁蓁仙子可真是金贵。”
　　“仙官息怒，”蓁蓁听了这话方才站起身来，“都是蓁蓁的错，是蓁蓁自己身子不争气，才麻烦了仙官这么多年。”
　　蓁蓁的声音极弱，还夹杂些咳嗽，轻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像是要散架似的。
　　“你身子弱，快些坐下。”夜阑见蓁蓁起身连忙过去扶着。
　　“这都起来了，也不差一个礼。”破沙见青梧故意要为难那二人，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请上神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免了蓁蓁的礼吧。”夜阑道。
　　“星君说笑了，本上神与星君素来是没有情分的，”破沙笑了笑，随手摆弄着手里的茶具，“不过是见个礼，不会要了这位蓁蓁仙子的命，就算是有事，青梧也治得好。”
　　“上神！”夜阑听了破沙的话，有些微怒，却又不敢发作，“上神当真是不近人情。”
　　“我生于冥界，何来人情？”破沙道。
　　“还请上神看在芳蕤的面子，放过蓁蓁。”夜阑道。
　　“据本仙官所知，芳蕤与星君早在七万年前就恩断义绝，如今却又拿芳蕤的面子来算作人情，星君这些年修为不见长，脸皮倒是厚了不少。”青梧讽刺道。
　　“星君，蓁蓁不要紧的，”蓁蓁一手抓住夜阑的袖子，眼神似乎要掐出水儿来，“蓁蓁见过破沙上神、青梧仙官。”
　　刚见了礼，蓁蓁就一顿咳嗽，夜阑见她咳得厉害，便伸手轻拍着她的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如今蓁蓁已然见了礼，还请青梧仙官替蓁蓁医治。”夜阑将蓁蓁安顿在椅子上，便又道。
　　“要治好蓁蓁仙子也不是毫无办法，”青梧并未起身替蓁蓁诊脉，只是坐在原处，“只是不知道夜阑星君能不能放得下面子。”
　　“还请仙官明示。”夜阑道。
　　“蓁蓁仙子的病还需一味药引，若是夜阑星君能够寻到......”青梧道。
　　夜阑一听，有些迫不及待：“请仙官直言。”
　　“冥府奈何桥头茯苓的孟婆汤，你能寻来，她便有救。”青梧道。
　　“孟婆汤？”夜阑有些为难，“天宫的人不能轻易踏足冥府。”
　　“怎么，夜阑星君觉得为难？”青梧道。
　　“只要能够治好蓁蓁，我定当一试，”夜阑说着，又朝着破沙道，“还请上神行个方便。”
　　“星君对这位仙子倒还真是情深义重，本上神若是不允，怕是星君又要说我不近人情了。”破沙说完，抬手绕了绕手指，指尖生出一圈红云，结出一朵曼珠沙华，“拿着它就能去到奈何桥，至于茯苓会不会给你，我便做不得主了。”
　　“多谢上神。”夜阑谢过之后便扶着蓁蓁离开了碧海。
　　待两人走后，破沙道：“我自小长在冥府，从未听过茯苓的汤能治病。”
　　“自然是诓他，”青梧大方承认，“光我一人的刁难太便宜他们，近年茯苓脾气见长，最适合不过。”
　　冥府大门只为冥界的神仙和鬼魂打开，旁的神仙要想入冥府，要么是有冥界神仙引路，要么是阶品极高备受尊敬，要么便是有信物，破沙给夜阑的那朵花就是信物。
　　只是茯苓很多年前就不见天宫的神仙，如今夜阑去不仅讨不到汤，轻则被讽刺重则被教训一通。
　　青梧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替昔日好友出口气。
　　“蓁蓁这样，你功不可没。”青梧调侃道。
　　“我没忘。”
　　当初蓁蓁作茧自缚，不知天高地厚想置破沙于死地，而后差点被破沙给打死......
　　“如今也过了七万年，差不多了。”破沙道。
　　“这才那儿到哪儿，你难不成忘了蓁蓁对芳蕤做过的事？”青梧道，“就算忘了芳蕤，你也忘了她对你做的事？若没有曼珠沙华护着你，你早就折在轮回之境了。”
　　“我从前或许是挺恨她，不然怎会将她弄成这副模样，”破沙回想着，“只是如今我只觉那些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竟生不出半点恨意来。”
　　“那你刚才同我一起为难他们作甚。”青梧道。
　　“不过是行个礼，算不得为难，”破沙笑道，“我如今，要谁跪不是跪？”
　　“破沙，你老实告诉我，从上清境出来之后都做了什么？”青梧察觉出不对劲，破沙如今没了爱也没了恨，宛若一个旁观者一样。
　　从前的她更不会在意这些虚名，而如今却......这很不寻常。
　　“记不大清，”破沙确实对这段记忆不太记得，“仿佛是去见了阿姐，阿兄和茯苓，之后便想不起来，像是做了个长梦。”
　　“梦？”
　　“大约是梦吧，记不得其中细节了。”破沙道。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青梧不再在破沙身上执着，她要亲自去问一问茯苓。
　　“参见上神，”穆清突然现身，“青梧仙官。”
　　“穆清元君怎有空来药庐？”青梧道。
　　“天帝让小仙来请破沙上神去神殿一趟。”穆清道。
　　“何事？”破沙问道。
　　“事关重大，还请上神随小仙前去。”穆清道。
　　“你去吧，正巧我有事要出去一趟。”青梧说罢便出了碧海，破沙也往神殿上去。
　　夜阑拿着曼珠沙华乘卡戎的渡船一路到了冥府。
　　冥界与天界不同，天界白昼永恒，冥界黑夜如旧。往生花海的曼珠沙华在暗无天日的冥界泛起点点红色的星光，将花丛中的黄泉路照亮。
　　夜阑穿过往生花海走到冥府大门，凭那朵花一路走到奈河。
　　奈何桥畔有一茅草凉亭，凉亭里支着口比人高的大锅，锅边放着块大石头，石头上站着个佝偻老妪，正用大勺搅着锅里的汤。
　　“九重天夜阑见过茯苓大人。”夜阑远远地就行了礼，只是茯苓并未应答，夜阑又喊了两遍。
　　“九重天的人？”老妪从石头上走下来，看向夜阑。
　　“是。”夜阑答道，“九重天夜阑拜见茯苓大人。”
　　“你是如何进来的？”老妪问道。
　　“向破沙上神处借了曼珠沙华才走到此处的。”夜阑将那朵花拿出来，老妪伸手将花夺了过来握在手中。
　　“来奈何桥作甚？”老妪问道。
　　“夜阑此番前来，是为了向茯苓大人讨一碗孟婆汤。”夜阑道。
　　“讨孟婆汤？”老妪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你也配？”
　　“还请茯苓大人赐碗汤让夜阑带回天宫救命。”夜阑请求道。
　　“滚！”茯苓施了个术法，化出一支羽箭射向夜阑，夜阑措不及防，差点就被射中
　　“茯苓大人！”夜阑不死心，还在求汤。
　　“若你想死在这儿就大可过来。”老妪冷笑，“我这奈河里倒还真是稀罕你这一身仙骨。”
　　“茯苓大人好大的架子啊。”青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奈何桥头。
　　“青梧仙官。”夜阑揖了揖手，“仙官可是为了蓁蓁，亲自来讨要这孟婆汤？”
　　“夜阑星君误会了，”青梧道，“我来是想告诉星君一声，蓁蓁的病用不着孟婆汤，是我记错了。”
　　“仙官，你！”夜阑一听青梧这话，有些恼怒。
　　“你先回天宫吧，待我回去就为蓁蓁医治。”青梧这样一说，夜阑也没有必要再留在这儿，便果断离去。
　　茯苓见夜阑走远，才慢慢幻化出真身，以妙龄少女的姿态示人。
　　“你这唱的是哪一出？”茯苓问道。
　　“不过是看不惯他的作风，想出口气罢了。”青梧撩了撩裙子，坐到凉亭里。
　　“你若是真看不惯他，就该让他做了我奈河的冤魂，怎又跑来救他。”茯苓笑道，“也就是过过嘴瘾罢。”
　　“我虽看不惯夜阑的行事作风，但不可否认他对天宫还有些用处，”青梧道，“我今日来见你是有事问你。”
　　“何事？”茯苓见她表情凝重，也严肃起来。
　　“破沙，”青梧道，“我总感觉她变的像冰块一样，连温度都没了。”
　　茯苓愣了片刻，将破沙的事娓娓道来：“不过是断情绝爱罢了，这样也好，省得往后无尽的岁月都活在悔恨里。”
　　青梧感叹道：“不会再有七情六欲，当真是修了个太上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