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此情可待成追忆(二) ...
-
天界与冥界的交界处有一条奔流不息看不到尽头的忘川河,忘川河中有块三生石,记录着世间所有人的名字。
河畔遍布能唤起死者记忆的妖异之花,曰彼岸。临近天界的一岸谓之生,唤曼陀罗华,临近冥界的一岸谓之死,唤曼珠沙华。
人死后的灵魂不会有记忆,只能凭着鬼差牵引来到忘川河,由河中的渡神---卡戎带着,渡过湍急的忘川河,走过能唤起灵魂记忆的往生花海,顺着黄泉路上幽幽的魂灯,到达冥府。
等到前世种种被收录,才能去往奈何桥,投胎转世。
破沙走到忘川河畔,映入眼帘的是对岸开得繁盛的曼珠沙华和眼前满是绿叶的曼陀罗华,景物依旧。
七万年前,桃兮为了天下苍生,舍弃了数万年修为,以一己之力重塑世间万物的生机,以至于元神散落在曼陀罗华的花丛中,靠着微弱的花灵重塑仙身。
羽生花海深处,有一抹玄色的身影。
“阿兄。”破沙叫了一声。
“破沙?”男子转过身来,正是冥王扶桑。
他见到破沙的那一刻,又惊又喜却并未过来,而是等到浇完桶里最后一瓢水才缓缓开口:“终于惦记来看兄长了?这是放下了?”
“阿兄可放下阿姐了?”破沙反问。
“放不下,”扶桑坦然道,“但桃兮和他不一样,你知道的。”
破沙心知肚明,岔开话题:“阿姐可还好?”
“我无事时便来打理,再过些时日,等到曼陀罗华的花期,更利于她修行。” 扶桑眼中满是柔情。
“阿兄,我不想忘记他。”破沙将额头埋在扶桑的怀里,语气哽咽。
“阿兄在这,不哭”扶桑轻抚她的头发,柔声问道:“是发生何事了?”
飞升上神后的破沙经历过太多事,从未再在他的面前撒过娇,而今这般令扶桑很是心忧。
“他走之前给我下了忘忆咒,”破沙声音沙哑,“本该七万年前就忘记,是我不甘心,将咒术和情丝封印了,才能多记他这么多年。如今记忆日渐模糊,封印快撑不住了。”
“封印的时候,疼么?”扶桑的心绞着疼,从前被他是若珍宝的妹妹,却只为记住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受这样的折磨。
“不疼。”破沙小声道,“没有比他在我面前消失更疼。”
“总归是要忘的,破沙,去奈河找茯苓讨一碗孟婆汤,喝了它睡一觉,醒来便不会再痛苦了。”扶桑劝说着。
与其承受着记忆和爱人的脸一点点模糊的痛苦,还不如喝了孟婆汤,在梦里将这些事都忘干净。
“好。”
通往冥界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渡过忘川河。
渡河需乘着卡戎的渡船,忘川河里的若水常年吞噬恶灵,不管是神仙还是鬼魂,若没有卡戎的船,都不能渡过。
“一生情,一世缘,空作叹。凡人愿不死,神仙厌永生,世人只多愿,世人作痴叹。”河上卡戎歌声依旧贯耳,破沙寻着歌声找到她。
“公......公主。”渡船在渡口停泊,卡戎正在船上煮酒,抬头看见久违的红色身影,惊讶之余尽是狂喜。
“这些年,你可还好?”破沙上船与她同座。
卡戎是冥界的渡河之神,长着一副苍老的面容。
“都是一个样,日复一日,引鬼渡河。”她用苍老的声音回答,同时撑起船桨,载着破沙向对岸驶去,“公主不必挂心,老身待在这忘川河的日子久得连自己都记不清了,早就习惯了。”
“那你可想过去外面看看?凡间的风景,很美。”
从破沙记事起就卡戎便在这儿摆渡,就连扶桑也不知她是怎么来的,为何而来,从何而来。
“凡尘浮世有什么可看的,到头来还不是要回到这个地方。”卡戎早已见惯,“公主,冥府到了,您去吧。老身要去接下一个渡河的鬼了。”
说着便将渡船驶出,越飘越远,歌声再次响起,卡戎在这忘川河做了多久的渡神,那首歌便唱了多久。
漆黑一片的冥府外只有曼珠沙华泛着点点星光,破沙看着殷红妖艳的往生花海中的幽僻小径,这便是黄泉路。
许久未归,这条路依旧如初,并未改变。
走过黄泉路便是冥府入口,鬼差见破沙走来,恭敬行礼:“恭迎公主归来。”
冥府尽头有条河叫奈河,河上有座桥叫奈何桥,桥头有一神名曰茯苓。茯苓总是一副老妪模样,轻易不以真面目示外人,世人都叫她做孟婆。
孟婆擅熬汤,其汤神仙喝了是忘忧,活人喝了便是毒药,灵魂喝了就能忘却凡尘,重塑灵魂,转世投胎。
有传说天上月老与冥府的孟婆本是情人,但却被迫分离。一个结人因缘,另一个断人红尘,送人往生。
桥头老妪正搅着偌大石锅里的汤,破沙远远叫了一声:“茯苓。”
老妪转身一见甚喜,摇身一变,苍老的容颜顷刻不再,转眼间已是一位妙龄少女。
“你终于回来了。”茯苓道。
“阔别许久,就想来看看。”破沙道,“茯苓,给我盛碗汤吧。”
“你......”茯苓有些诧异。
早在七万年前她就劝过破沙,让她忘记,可破沙宁愿七万年都漂泊在三界,忍受着思念的痛苦,也不愿忘记那个人,如今怎会突然想明白了。
破沙将封印的事告诉她:“我想最后做一场梦。”
一场我和他的美梦,就算是要忘记,也要在美梦中。
“好。”茯苓转身替她盛汤。
只要喝下孟婆汤,前尘往事就会被编织成一场梦,梦醒之后,封印消失,爱也会消失。
那个人仍是那个人,破沙记得他,却不会再爱他。
她将泛起银光星辰的汤一饮而下。
“可是要继续留在天宫?”茯苓问着。
破沙本是冥府的公主,后来才成九重天的上神......
“他既为我而死,那我便该替他守着这些河山。”破沙手指一挥,红色的流光便溢了出来,随后又消失不见。
离开冥府,她坐在上清殿的榻上,手放在棋盘上拖着头,逐渐沉睡。
梦里的她回到七万年前,和那个人初遇的地方。
那个人依旧在瑶池假山背面假寐,和她所剩无多记忆里的样子一模一样。一时看他看得入了神,不小心碰到瑶池旁的桃枝,惊落一树桃花,也惊了他。
他睁开眼睛,破沙道:“这位仙君,瑶池里尽是洗濯的浊气,还是不要离得太近了。”
这句话是他当年告诉破沙的,现在破沙又说给了他听。
破沙知他是九重天上最厉害的上神,不会惧怕区区瑶池里的浊气,但是她就是想说给他听。
“多谢这位......仙子。”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破沙。
“无意扰仙君清梦,还望仙君莫怪,”破沙向着他揖了揖手,“见凉亭桌上有盘未下完的棋,不知仙君可否同小仙下完这局棋?”
“好。”
破沙邀他对弈,棋局最后是破沙赢了。她的棋艺是当初死皮白咧求着他教的。
在这场美梦的最后,破沙为他抚了一曲《须尽欢》,曲罢之后,他们道别。
梦外面上清殿封印的光球炸开了花,忘忆咒和情丝,一个没剩。
而梦中破沙看着他消失在瑶池,随后瑶池也消失了,梦里除了无尽的白色,什么都没有......
她醒来后只觉着脸上很是湿润,用手指碰了碰,一片水渍,“我这是......怎么了?”
回想自己做的梦,竟怎么也想不起,只是觉得心里的某个位置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