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妇人]淑女的选择》未卜之遥

17、心灵捕手

　　劳里看着艾米坐上了来时的那辆小车，然后离开，在小山前面的草坪尽头消失。劳里提出要驾车送艾米回旅店，但艾米拒绝了。

　　“我更希望晚上见到你，如果你送我回去的话，可能就没有多少时间收拾你自己了。”艾米的蓝眼睛在劳里身上打转了几秒，带着轻微的一点审视，并不令人感到冒犯，她的的举止克制合理，在被允许的范围内。

　　劳里认为那是艾米对自己着装隐晦的不满……或许，劳里觉得自己没有误解。

　　艾米说的没错，即使男士服装的选择比女士服装少的多，劳里不能穿着简单的大学制服去圣诞舞会。

　　劳里伸手去摸了摸自己冒着点青色胡渣的下巴。

　　买不到船票，火车当然比不上轮船舒服，劳里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从比利时赶到尼斯，他在火车上睡不着，只好打发自己快十个小时的小说，直到看得头昏脑胀，到了旅馆简单梳洗后倒头便睡。劳里醒后就来见艾米，不过那是不需要让艾米知道的事情。

　　劳里需要去理发店刮一下胡子，剪一点头发。不用剪的太短，烘托在耳边的黑色鬈发刚好。

　　艾米在离开前轻声说：“晚上见。”

　　晚上是值得期待的。

　　晚上可能又对劳里产生价值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想到晚上会给他带来兴奋的期待了。

　　但现在，他已经等不及晚上了。

　　离七点钟还有三个小时，劳里要去剪头发、刮胡子，再好好挑一件挺括的礼服，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然后带一束最美丽鲜花送给那个觉得他不体面“嫌弃”他的女孩子，让她知道她不该那么误会他是个不讲究的人。

　　艾米在离开前轻声说：“再见，劳里。”

　　赫华德·霍夫兰无法把他的眼睛从她紧握着茶杯的手上移开。

　　那是一双纤细、修长，不染纤尘的手，她的指甲被完美地修剪好了，在灯光下显出珍珠般的光润色泽。

　　在她的左手手腕上，露出一根轻盈柔软深蓝色丝带，其上点缀星星点点的金色亮片，恍若将夜空系在腕间。如果有什么人注意到了她的这点巧思，要看的话，她会礼貌地伸出手给他们看。当他们称赞丝带巧妙的编织手法，或者她的手腕纤细迷人，她就微微一笑，轻轻动一动小手指，像是蝴蝶在空中撒下翅膀的磷粉。

　　她没有吹嘘那根丝带，那本不值得，它的价格只有几美分，或许更少，那是艾米从那条被放弃的舞裙上裁下的一点边角余料。她也没有企图把它藏起来，有些过分羞怯的人连受到他人无意的注意目光都要害怕地落泪，但她不是的。

　　马奇小姐很自然地坐在那里，像是在自家客厅里一样态度安然大方地侧头和人说话，举起茶杯喝茶吃点心。

　　这是一根美丽的丝带，赫华德·霍夫兰无法否认，但并不像它所附的那个女人那么漂亮。

　　马奇小姐对他很亲切，她不会做任何不礼貌的举动，不会让任何人感到失落地和人交谈。即使你知道那种交谈是面向所有人的，并不是对某个幸运者的单独垂青，那也足以让人由衷感到愉快。

　　当赫华德进入角落的时候，马奇小姐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坐在那儿对他微笑，她没有戴帽子，灯光落在她头发上，脸颊上，好似给她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轻纱。当他看到她的目光，听到她的声音，他就无可救药地坠入爱河。

　　赫华德控制着自己的举止，希望不在马奇小姐面前丢脸，他轻步走近，弯腰吻了吻她的手：“你好，马奇小姐，或许您还记得我吗？如果我的模样不曾在您的脑海中遗忘。”他在心中补全后半句“那将是我这个晚上最高兴的事情”。

　　艾米当然记得他，赫华德·霍夫兰先生，半个月前他们才在图卢兹见过面。

　　马奇姑妈在那里有些产业，老太太精明了一辈子，不放心将自己的财产全数托付给职业经理人，“信任是只能交给家人和朋友的奢侈品，而那些贪婪精明的秃鹫们，他们表面上亲热得不得了，实际在背地里算计我的每一个子，想着把我的钱都拿走。”

　　马奇姑妈的女儿，艾米的堂亲，很早就离开了人世，老太太把艾米带在身边，教给了艾米许多马奇太太没有告诉过她，她在中学女子教师身上也学不到的知识。

　　马奇姑妈没有期望家里能出一个数学家，但随着艾米学习的进步，老太太对艾米在数学和金融上表现出的天赋感到出奇的骄傲，“你的数学比起你爸爸都要好得多，如果他当初能有你现在哪怕一半的敏感，或者在混乱账目面前一半的警觉心，他就不会让我给他养妻子孩子了。”

　　马奇姑妈的夸赞让艾米高兴，但姑妈对马奇先生的指责还是让艾米生出微妙的不快。艾米点着纸上的账目给马奇姑妈看，转移她的注意力，希望她能够不要老是揪着马奇先生的错处不放：“今年葡萄酒的行情已经涨到一百法郎一桶了。”

　　“到该出手的时间了吗？”马奇姑妈说，像是在考验艾米，或许是自问，没有人能拒绝更多的财富。

　　艾米捏着手指间的钢笔，让冰凉的触感渐渐冷却她躁动的心：“我不确定，但认为还可以再等等……”

　　“我们可以问问专业人士。”马奇姑妈说，她摇铃，请服务生往银行送了一封信。

　　银行的高级经理人维恩·扎威尔先生为马奇姑妈服务多年了，他带来了马奇姑妈需要和可能需要的一切资料，准备提供最专业的服务。

　　马奇姑妈注意到维恩·扎威尔身边的助理换成了一个年轻人，不是上次见面时那个脑门上只留着几绺头发，连衣服都皱皱巴巴的中年业务员了。

　　维恩·扎威尔向她们问好，为她们作介绍：“赫华德·霍夫兰，这个小伙子不幸得到了三个月假期，跟我身边做点事情，虽然不能碰见什么新闻要事，长点见识也好。”

　　那是个文雅漂亮的年轻人，年纪在大约二十来岁，不能再多了，虽然竭力在女士们面前表现出成熟可靠的模样，可是举止行为中的青涩拘谨显而易见。

　　一头半长的黑色头发打着卷，细碎的头发不服帖地垂在眼前，恰到好处地体现出他身上典雅潇洒的气质。他有着宽宽的下颌，直挺的鼻子，清秀得几乎像个女孩子。

　　艾米和他对视一眼，两个人就在不知不觉间微笑起来。据扎威尔介绍，赫华德半年前刚从剑桥大学毕业，进入《卫报》工作。作为记者，霍夫兰的谈吐见识很有独到的地方，和他说话是很有意思的事情。艾米和他之间谈话的话题或许并不新奇，可是谈话的氛围却前所未有的愉快，他的言谈举止和她的言谈举止，两个人是从未有过的相宜，两个人都是非常自然的交谈。

　　直到艾米在尼斯再次遇到赫华德，他走近艾米，艾米情不自禁地对他微笑，当他金棕色的眼睛望向艾米的蓝眼睛的时候，艾米突然发现，美貌是上天的馈赠，这句话在男人身上是一样的。那是两个同样美貌的人之间的相互吸引。

　　“我记得你。”艾米说，“霍夫兰先生，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

　　赫华德说：“那正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赫华德对舞会没有兴趣，他不喜欢跳舞，比起和人交谈，他更喜欢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他原本已经告别了人群，做好了被人在背地里说三道四的心理预期。

　　但是，“我站在楼梯上，我看到您，然后我来到这里。”

　　马奇小姐毫无疑问是整个舞会上最美的姑娘，可是今晚这个年轻的美丽的姑娘却不快乐。在外表的笑意下，赫华德几乎在一瞬间就发现了她掩藏在人后的忧郁情绪。

　　别的姑娘也算是漂亮，但是跟马奇小姐相比都黯然失色。

　　马奇小姐坐在角落里，显示出一种消极古怪的不愿意去跳舞的姿态，她的身边有络绎不绝的人来和她搭话，他们没看出她隐隐的抵抗，掩饰情绪对她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她就算不高兴也绝不会板着一张脸让其他人感到难过。

　　我希望使您幸福，赫华德想，也许我做不到，但我会拼尽全力。

　　在赫华德先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打断了赫华德的话，只见他快步走了进来，拨开人群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艾米身边，兴致勃勃地对她邀功请赏：“我没有迟到吧。”

　　赫华德听见马奇小姐说：“没有，你来得刚好去，现在六点五十。”

　　那种声音，赫华德不会误解的，还有和其他人交谈时截然不同的熟稔态度。

　　赫华德还没来得及品尝到爱情的甜蜜，已然觉察出遥望和失去的苦涩。

　　年轻人对赫华德说：“很抱歉，如果刚才打扰到你的话。”

　　赫华德认为那不是道歉，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他也不会接受那是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