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追逐》闻朽

2、第 2 章

　　商场的着装是有统一要求的，除了穿上明黄色的工艺，还要求统一穿黑色的鞋子。一开始主管也没想起来这一件事，后来开会的时候，看到纱纱穿着不是黑色的鞋子，把她骂了一顿后才强调说鞋子颜色不对，要是运气不好被店长巡店看到，大家都要被扣钱。纱纱低着头不敢去看主管，努力回想着有没有同事和自己说过，但她和身边的人还不是很熟，大家又忙，哪有空管她呢？
　　主管发泄了一通怒火之后，让她明天一定要穿黑色的鞋子过来。纱纱唯唯诺诺说好。
　　这件事情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纱纱以前也从来没有注意过所有的同事穿的都是黑色的鞋子，因为有的人穿的是皮鞋，有的人穿的是运动鞋，并不统一。她在家里一共就有两双鞋，一双是拖鞋，一双是现在穿在脚上的粉蓝运动鞋，穿了三四年了，可能是出门比较少，一直也没有烂，只是看起来旧了点。
　　那一天的工作似乎尤其难熬，每当有穿着商场工作人员衣服的人经过自己身边时，纱纱就下意识缩起自己的脚，好像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小腿以下的部位都藏起来。但人家可能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个理货员在干什么，一眼都没多看就走过去了，而纱纱则是长呼了一口气。这种反反复复的煎熬直到过了下班的钟点才结束，纱纱匆匆把工衣换下，盘算着要买多少钱的鞋——商场里卖的过百太贵，反正每天买菜的市场里面就有卖鞋的，买个三五十就很好了，自己爱惜一点，也能穿个两三年。
　　纱纱满脑子都是这件事情，还有一点兴奋，幸好今天自己多带了点钱，终于可以有一双新鞋子了。今年年初时，弟弟说参加学校辩论赛，要穿的正式一点，家里人就给他买了新的衬衫西裤和一双小皮鞋，妹妹也有一条新的粉红色裙子。纱纱羡慕了好一阵子，毕竟她很久没买过新衣服了。有时她会想，要是自己是妹妹就好了，就可以穿姐姐穿不上的旧衣服，也很鲜艳好看啊。但这个想法她并没有和家里人说过，只是藏在心底。
　　但现在一想到自己今天有理由买鞋子，她也高兴，连刷公交卡时报出“爱心卡”三个字也没有脸红，只满心欢喜地想象着自己穿新鞋子会有什么样的不同，想着想着脸上就露出一个笑。

　　到了日常买菜的市场，纱纱虽然想着鞋子，但还是先去买菜。从不读书以后，纱纱就被妈妈带着去学买菜，后来家里人觉得她也长大了，就不管买菜这事了，让她每天自己去。没有找到工作的时候，纱纱一般是早起去买，这样能买到比较新鲜的菜，有工作就下班后再买。家里人虽然有些嫌弃不太新鲜的菜肉，但想到她有份工作，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两句，纱纱默默受着。
　　昨天弟弟说想吃鱼，妹妹说想吃排骨，爸妈说买鱼就不要买排骨了，再买点菜心回家就好了，顺便买点葱和土豆回来。纱纱记性不太好，回房间里就写了张小纸条，放到口袋里，以防忘记。
　　下午五点前的市场没有太多人，要买菜的老头老太太都早早在早上完成了战斗，连卖菜的都因为无聊而在手机上看电视剧，大家懒洋洋的，也不招呼。这样的氛围倒是让纱纱轻松起来，她不太会讲价，有时只会讷讷地说一句“怎么比昨天贵了”，老板东西都卖出去了，也不在乎纱纱说什么。
　　买鱼倒是比较麻烦，地上全是水，纱纱费力地走在那片充满鱼腥和鱼血的地上，维持平衡不让自己脚滑摔倒。买鱼的摊子很多，纱纱比较熟的就是昌叔家，大家一条村的，平日里能见上一面，昌叔人也好说话。
　　见到纱纱过来，昌叔和她打招呼，还问她最近怎么样，今天要买什么鱼？
　　纱纱在昌叔的档口选了一条看起来一斤大一点儿的鲫鱼，想着还能煲汤，让昌叔帮忙去掉鱼鳞。昌叔一边手脚麻利地把鱼拍晕，一边和纱纱聊起天来。他说：“纱女，最近怎么不见你早上来？又找到工作了？”
　　纱纱点点头，想起新工作，脸上也有点笑意，说：“是啊，社区那边苗姐介绍我去超市，当理货员。苗姐说还有社保呢。”她第一次有这样好的工作，苗姐说只要她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就不会无缘无故被辞退。
　　昌叔手上活儿不停，用去鳞刀刮着鱼背，又说：“听起来不错啊！要不要多买点鱼鳔鱼籽回去，我收你便宜点？回家庆祝一下也好嘛！总算有一份好工作了，我就说嘛，你人也手脚利落，多好的一个女孩儿，天天还知道给家里帮忙。”昌叔说着说着就夸上了纱纱，纱纱被他的话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只红着脸不敢去看昌叔。
　　等把鱼处理好了，昌叔还送了纱纱几个鱼鳔，塞进塑料袋里，和她说再见。见状，纱纱又是惊喜，又是过意不去，想着自己以前过来昌叔这里买鱼还砍价，感觉怪不好的。现在昌叔年纪也大了，可能也在市场做不了几年生意就回家带孙子了，纱纱也没说什么，又说了两句谢谢。
　　这是今天被主管训了之后的第一件好事。纱纱原本还有些低落的心情好上许多，脚步轻快地顺着卖鱼档口，拐进卖鞋的店铺那边去。

　　可能是要换季的缘故，纱纱看到许多店里摆放的都是凉鞋和拖鞋，卖运动鞋和皮鞋的反而不多。每经过一家店，纱纱都会特地停下来，看一下上面的标价，如果太贵，她就摇摇头继续走，也不用老板招呼；如果觉得还可以，她才走进店里去问。但最后都是问价后太贵，纱纱身上的钱不够，她也不好意思砍价，自己道歉走了。
　　就这么走了快半个小时，纱纱快把这一块都走完了，到了生意最冷清的巷子拐角那儿，终于看到一家清仓转让的店。店里就一个看电视的小妹，年龄不大，或许是老板的亲戚之类的，她姿态显得特别放松，纱纱进来了也没有殷勤推销介绍。
　　这倒是让纱纱松快不少，她在那一堆明显没有整理好的鞋子里挑，女鞋黑色的其实不多，但还是有那么几双。鞋柜上贴着一张纸，上面用描粗了的红字醒目地写着：“全场30，2双50！！！”纱纱算了一下，扣掉买菜钱，身上还有42块钱，买一双就够了。
　　于是她从鞋柜上取下自己看好的黑色运动鞋，找个地方坐下来开始试穿了。那个看电视的小妹见纱纱是真的想买，不是随便看看，也懒洋洋地起来，和她说：“现在在搞优惠，40一双鞋，美女你喜欢的话就带一双回家吧。”
　　她不走心地推销着，心神却还留在电视剧上，说完这走流程的话，眼神也继续回到电视上了。
　　纱纱穿着绕着店里走了两圈，没觉得大了小了，尺码刚好，也不闷。
　　“40是吗？”纱纱问。
　　看店的小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40，你微信还是支付宝？要包起来吗？”一边说着，她一边往收银台后面走，指着上面的两个付款码牌子让纱纱扫码付款。
　　纱纱把鞋子脱下来，拿在手里，重新穿回自己的运动鞋，解释性地说：“现金吧，我没支付宝。”随后，她从口袋里掏出许多零钱来，先是挑出一张20元，然后是三张5块，又翻出两张一块钱和一个硬币，最后算了一下，还差两块。她把钱堆在结账台子上，又在自己口袋里找，给了两张5毛和两个5毛硬币。
　　小妹把钱全部收过来，仔仔细细地也数了一遍，确认是40元，才从台子后面找出一个鞋盒从纱纱手里接过鞋子放进去，又扯了塑料袋装好。纱纱下意识想说声“谢谢”——以前有人是这么教她的，要使用礼貌用语，但又觉得说出来有些生硬，就不说话了，只是拎着袋子走出店门。

　　回家时纱纱抄了近道。花了四十多分钟买新鞋，等她出店门时，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夕阳也渐渐变成黑夜，到处都是拥堵的车流。只是幸好市场离家里不远，平常走路十多分钟就到了，今天看来只能抄近道。她走得快了，额头和背上都出汗了，又怕再晚一点会被家里人打电话摧折回去，连喘口气都要快快地走。
　　等她到家门口，就看到妹妹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和家里的猫咪玩，那只猫估计是饿了，一瞧见纱纱，就“喵喵”叫着往纱纱身边跑，妹妹不高兴地看着这一幕，朝家里喊了一声：“大姐回来了！可以煮饭了！”
　　这一声把纱纱妈妈喊出来了，她没好气地从纱纱手里拿过菜肉，又注意到她手上还有一个盒子，语气不算太好地问：“这是什么？超市发的东西？”
　　纱纱张嘴，顿了顿，说：“鞋子。主管说要穿黑色的鞋子上班，我刚刚去买的。所以回来晚了一点……我现在去做饭。”
　　“你哪来的钱？”纱纱妈妈敏锐地发现事情不对劲，她空出一只手从纱纱手上夺过袋子，近乎质问一般说道：“你这个月还没发工资吧？社区给的补贴也没到账啊？你去银行取钱啦？我看看，这鞋多少钱？你没买贵吧？”
　　她连珠炮似的问题让纱纱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底气不足地说：“就是上个月工资，我去取了一点，方便给家里买菜。之前用剩下的……这些不贵，清仓我才买的，40块钱……”
　　“你拿家里买菜钱去买鞋子？”她妈立刻就发火了，把菜肉丢在桌子上，在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面前直接开骂：“我天天在外面给别人拖地扫地，你就这个鬼样子，我和你爸还要养活你弟弟妹妹，你还拿家里的钱去买鞋子？你没鞋子吗？这钱够吃几顿饭了？你和我说说！你说说！”
　　纱纱哪里敢说，从小她妈这样说话，她就什么都不敢说了，只能站在门口挨训。刚好她爸也打麻将回来了，看到家门口一片热闹，就问怎么回事。
　　她妈竹筒倒豆子一般怒气冲冲地说：“你看你女儿做了什么？——偷偷拿家里的钱出来去给自己乱买东西，还和我说这是商场要买的！你听听！你听听！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我等了老半天，家里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她倒好！在外面逛街花钱，大手大脚，哇，好大方啊！”越说，她妈嗓门越大，恨不得让街坊邻里都过来评评理，看看自己生的这个赔钱货。听到这里的声音，邻居家居然也真的好奇看过来两眼，不过见是别人家日常骂女儿，觉得没意思又回去吃饭了。
　　等她妈说了好一段话，她爸才不耐烦地说：“你天天在家骂人很得意吗？别人在看你笑话呢！你也是，哭什么哭，我是打你了还是怎么地？快去做饭，我饿死了。今天手气不好，还输钱了，别老这副晦气样行不？”她爸根本不想管这事儿，心想反正女儿有工作，等到月中还不是会把钱打过来，就是件小事儿。
　　僵直着身子的纱纱闻言缩了缩脑袋，在她妈喷火的眼神里，如释重负一般进了厨房，开始洗菜做饭。在饭桌上写作业的两个弟弟也不敢说话，生怕被妈妈也拿来骂一顿，赶紧低下头继续假装在看题目。妹妹也百无聊赖地继续坐在门口逗猫，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妈进门后，又故意狠狠骂了句话，把鞋盒丢到一边，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