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缚妖录》温三

5、青莲音：三

　　蛇妖不知将价格不菲的珠宝藏在了何处，一眼便能瞧见的小小蛇身根本没有可藏匿一片金叶子的地方，言非玉也翻过了被这蛇妖抢来的田小公子的衣服，那便是一套华贵的少年服饰，再多的也没有了。

　　这套衣服，言非玉丢在了方才田家珠宝铺的门前，至于蛇妖，便被他卷入了画卷之中，七日之后，便可以自动回到画里，不再出来了。

　　这几日时间，言非玉也没闲着，前两日把湳城转了一遍，他身上没有银两，也没有变化财宝的本事，变钱的法术在神仙这里视为禁术，照理来说神仙入了凡界，也不可胡乱在人前施法，言非玉刚下山时便破了一禁，叫田敬安瞧见他的本领，之后可不敢再犯。

　　他没有银钱，于人间生活始终困难，瞧见许多新奇的东西都没法儿去买，言非玉想起自己山上还有一些那蛇妖没看上，尚且能当几个钱的物件可以先取来应急，至少能买点儿看上去便很好吃的荷花酥。

　　不过他去了海边想要飞回仙山，山上却又再设了一道屏障，言非玉只沿着山外转了一圈，找不到可入山的路，似乎是他不收回这画上的一千零二只妖灵，便再也难回云中榭上去了，更别说是……昆仑。

　　第三日，言非玉便离开了湳城，速速去找其他妖灵。

　　他饮酒误事，昆仑仙君罚他来人间是历劫历练，而非吃喝享福，这一点言非玉早就猜到，索性他的本领不多高，若是法术再强一些，怕是下了山还有个困住法术的禁制，那时才不得自由，寸步难行。

　　接下来的几日，言非玉都是往山林里走的，只要附近没有妖气，他便避开人群密集之处。

　　见不到，便不想。

　　若是闻见了哪个镇子里的好酒，又或是瞧见哪家长相俊俏的公子哥儿，必然会耽误一些时间。

　　尤其是酒，碰到极其想喝的，言非玉或行丑事，偷个二两浅尝也不是不可能。

　　步行四日，偶尔飞跃，一路过来言非玉也没碰见妖气，便是在湳城捉到小蛇妖这件事儿叫他心情缓和了几分，否则出山七日毫无成果，未免叫人气馁。不过不得不感慨，人间当真地广物博，此前言非玉只在云中榭里的方寸之地生活过，从未见过这般多的花草树木，便是在林子里，见到的鸟儿也比他在仙山上见到的多。

　　鸟儿能吃的果子，大多无毒，人亦可食，便是如此，言非玉也算是有幸尝到了几分人间滋味儿，偶尔两点甜头，但大多以酸涩收场。

　　七月中旬的天算不得凉爽，即便是在山里，正午的阳光照进来也能叫步行之人出汗。

　　言非玉不知方向，走了几日，竟在今日碰见了一处野生的梨园，野梨树长得密集，夹杂在诸多其他树木之间，但相距都不远。

　　七月的梨子方有成熟迹象，因为是野生的，梨子长得大小不一，这处梨树尤为多，鸟儿都吃不过来，倒是可以让言非玉稍作歇息，尝两颗解渴。

　　梨园的中间有一处凹陷，多年雨水积累成了水潭，水潭还算清澈，不过望不到底，里头偶尔几只小鱼游过，还没尾指大小，一闪即逝，似乎从未见过人来。

　　水潭上无树枝遮日，正好一道阳光照了进来，水成碧蓝，倒映着天上的云朵，林中幽绿，几缕清风吹过。

　　言非玉就坐在水潭边的草地上，吃了一口梨子，是甜的。

　　算着时日，他在湳城收服的小蛇妖也应当被画卷吸了回去，再难跑出。言非玉还不知这蛇是一千零二只妖灵中的哪一个，倒是可以趁着暂时歇脚的功夫，将画卷打开，熟悉熟悉里头的各色妖灵异兽，以免下回碰见不知好坏，结果伤了好的，放了坏的便得不偿失。

　　从袖中取出画卷平放于掌心，言非玉轻轻吹了一口气，画卷飞至半空中展开，一寸寸露出白纸黑字，没有一处有画。直至整张画卷都被打开之后，他才瞧见藏在最里侧的一抹黑色，几乎是刹那，黑色朝他的脸上扑了过来。

　　言非玉顿时心惊，连忙挥袖去赶，结果手腕被一股力量束缚住，下一刻他便被人按倒在地，手中咬了两口的野梨子咕噜噜滚到一旁，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黑色鳞甲慢慢退去，变成了白皙光滑的模样。

　　黑发遮眼，身上还被压着，一时半会儿使不出力来，言非玉连忙挣扎着起身，心跳加快，这才从发丝缝隙里瞧见了趴在自己身上的人。

　　那是一张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除了眉心有他如今没有的仙印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得了，他知道是谁了。

　　掌心聚力，言非玉尚未出招，便听见对方低声带着几分怒气道了句：“你敢收我？！”

　　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举动，言非玉扭了扭手腕，对方不放，他便抬脚朝那人怀中踢去，压在身上的力道卸了。言非玉理了理衣襟起身，本想对蛇妖发怒，结果瞧见对方□□的模样，顿时睁大了眼。

　　那仍是他的脸，但却不算是他的身体，因为……言非玉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体绝对没有那么结实。

　　相较于言非玉而言，蛇妖的身体并不显白，不过肌理分明，每一寸都可算得上是叫人羡慕得好看，结实的胳膊，修长的双腿，宽肩窄腰，胸腔随呼吸起伏，腹部的肌肉上隐约还有一道红色的足印。

　　正是言非玉刚才踢的那一脚。

　　言非玉的目光有些发直，只是朝那人身上扫了一眼便立刻扭过头去，心中分外怪异，只觉得遮眼不是，不遮眼也不是，于是扬声道：“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那人就是不动，他低头摸了摸自己腹上的脚印，更是恼怒：“你敢踢我……”

　　“本仙踢你了又如何？你随意幻化成本仙的脸，本仙还没找你算账呢！”言非玉实在看不下去，自己动了动手指给眼前的男人变了一块遮羞布，他才不会也给对方穿白色，那显得和他几乎没什么差别，更加怪异。

　　蛇妖看了看身上朴素的服饰，不满道：“难看死了！”

　　“竟然还挑！你信不信本仙再把你打回原形，扔进画里头去？！”言非玉收服过这蛇妖一次，知晓他的本领也就那么点儿，并不足为惧。

　　不过……言非玉又皱眉细细地看了一眼尚且挑剔衣裳，正揉着腹部不知嘀咕什么的蛇妖，又看了一眼缚妖画卷，心中奇怪。

　　即便是再厉害的妖，被收入缚妖画卷中也只需七日便可成画，这蛇妖被关了有八日了，为何还保持原样，甚至、身上的妖气似乎也比上回强烈了些……他是怎么逃出来的？或者说，他一直就藏在画卷里头，从未逃过？

　　言非玉眯着眼睛盯向缚妖画卷，一排排字迹扫去，凡是与蛇有关的都细看了一遍，几乎没看见与眼前这小蛇妖的原形相似的，莫非他当真收错妖了？

　　这蛇妖并非是从缚妖画卷里跑出来的，而是近来入了湳城的？

　　若真是如此，他身上的不灭香的味道又怎么说？不灭香总不能满大街都能碰见，也仅云中榭的藏宝书房里有，且……言非玉明明瞧见了一个与他身形尤为相似的男子偷了藏宝书房里的所有珠宝法器，还取走了他的仙印。

　　若这蛇妖当真无辜，又怎会知晓变化成他的模样时，在眉心加上仙印？必是见过他额前尚有仙印的样子才是。

　　“喂。”言非玉见对方还盘腿坐在地上，似乎方才那一脚踢得挺狠，他也不太在意，蹲在对方面前问：“你在画卷里头……看见了什么？”

　　“黑。”蛇妖抬眸，朝言非玉瞥了一眼，顿了顿，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其实除了黑，他还能听见言非玉的声音，只是那些声音与言非玉相同，却绝对不是眼前之人口中能说出来的话。

　　言非玉问他：“不痛？”

　　蛇妖摇头，他又问：“那本仙再把你关进去一次好不好？”

　　蛇妖闻言，顿时瞪大了双眼，双手握紧成拳，对言非玉道：“你若再敢收我，我就……”

　　“你就如何？”言非玉挑眉：“你能如何？你打得过本仙？”

　　蛇妖并未说话，言非玉便笑道：“既然知道自己不是本仙的对手，便乖乖听话，先把本仙的脸换了去，然后再好言与本仙说说，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对方沉默了片刻，瞥过头，不过当真是在言非玉的眼皮子底下变化了容貌，只是一个侧脸的功夫，眉眼皆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额上的仙印一并消失，紧抿着嘴，与湳城的田小公子一模一样。

　　“你自己的脸呢？”言非玉问。

　　若他酒醉时瞧见的画面没错，眼前蛇妖的确是偷了他仙印的那个人的话……那这蛇妖原先应当长得非常好看才是，虽只是匆匆一瞥，但也挡不住其容貌俊丽，光是一个火光中模糊的轮廓便能叫人记忆尤深了。

　　谁知道蛇妖道：“凭什么给你看。”

　　言非玉：“……”

　　当真语塞！

　　“你是从哪儿来的？”言非玉清了清嗓子，扯开话题，也不想过多纠缠于他人相貌这一块儿，反正田小公子的脸也挺俊俏的，瞧着算是赏心悦目，不换也罢。

　　“画上。”蛇妖道。

　　言非玉愣了愣，指着悬在半空中的画卷道：“可这上头没有你。”

　　蛇妖朝他看了一眼，那眼神似笑非笑，像是有些得意。这也就是他为何在画卷中待了八日却还依旧活生生地立在言非玉面前的原因，恐怕即便他再将蛇妖卷入画中，也收不进去。

　　之后言非玉又问了几个问题，关于画卷，关于其他妖灵，也关于蛇妖本身，不过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眼前的小蛇妖知道的比他知道的并不多到哪儿去，并且关于他为何会在画上，为何会从画里出来这件事，他自己也并不知情。

　　不过对于云中榭里的法宝和言非玉额上仙印之事，他供认不讳，是他本人做的没错，并且毫无悔改之心。

　　“那是本仙的仙印，还来！”言非玉伸手。

　　蛇妖倔强道：“是我的。”

　　“你从本仙额上偷去的！”言非玉嘿了一声：“臭小子别以为本仙没看见！”

　　“就是我的！”蛇妖执拗着。

　　言非玉：“……”

　　他觉得自己正在和一个不讲理的小孩儿抢玩具，并且他未必能抢得过，还说不通。

　　深吸一口气，言非玉心中安慰自己，这小蛇显然不吃硬，不过态度好一点问话，他倒是能搭几句，于是言非玉转开了话题。

　　仙印在他那儿没丢，他在自己跟前没跑，仙印就不会有问题，日后等混熟了再骗回来就是。

　　“那不提这些，说说你叫什么名字总行？”言非玉盘腿也坐在他跟前。

　　蛇妖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眯起双眼：“问人姓名者总得先自报姓名。”

　　“你……”言非玉哼了哼：“本仙名言非玉，不过你不可直呼。”

　　顶着一张田敬安脸的蛇妖忽而一顿，目光呆滞了瞬间又渐渐清明了起来，就像是那一刻魂魄飘到了别处，竟是发了会儿呆。

　　他记得这个声音，但不是这个口气。

　　——本仙名言非玉，字凛。

　　言……凛。

　　言非玉见他迟迟不语，不耐催促：“喂！你还没告诉本仙你的名字。”

　　蛇妖怔了怔，古怪地朝他瞥了一眼，低声道：“容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