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缚妖录》温三

1、他是仙

　　昆仑仙境位于海中，高耸入云的仙山众人只可观其形，却永难触及。

　　每年乘船飘海欲求仙踪之人不计其数，大多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甚至有的迷失于海雾之中，一生不得归岸。

　　天下众人皆信仙，因这世上有仙迹。

　　于昆仑界之下，临海边倒是有一座仙山可以过去，那座山平日里有海水相隔，因无落脚地，故而乘船亦不可上山寻仙，平日里众人只敢隔海远远望去，但每年七月初九那日，海潮退去，可显露一条小沙路，直至山脚下，成一岛屿。

　　昆仑湳城人都信奉神仙，见惯了潮水涨退，七月初九那日，城中众人必定举行盛大灯会，每家寻一代表排队走沙路，一路上岛，于山前自转几圈，放下祈福的花灯便可归来，山上的神仙能保其一家平安。

　　这种习俗，自古传下，究竟有多少年历史谁也不知，但保存千年的古书上都有此记载，可见神仙之说并非空穴来风。

　　田家的小公子田敬安是去年冬才跟着家里人来湳城的，对于湳城七月初九拜仙的习俗倒是听过，只是从未见过，他也不怎信这世上有神仙。

　　不过家中表妹撺掇他来凑热闹，说家里想派他大哥随湳城众人去拜仙，是看他年纪小不懂事，怕他冲撞了神仙，田敬安气不过，便主动请缨，田家大公子好说话，笑着将家中准备好的花灯递上，让他明日随湳城众人去仙山。

　　要说仙山，田敬安站在湳城的城墙上也能瞧见，远看那便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山，只是相较于其他山古怪的是它没有棱角，一竖到顶，像是一根立在了海中的柱子。

　　七月初八那晚，海水仍旧很深，毫无退潮迹象，田敬安以为明日定是不能去了，次日便睡了个日上三竿才起床。

　　田敬安起时，家中人才发现他还未动身，好一阵把他数落，田敬安嘀咕了几句，便随手拿了个纸灯出门，出门时还遇见家中表妹，又被一番嘲笑。

　　拜仙之举，湳城众人尤为看重，田敬安出了城门才发现，城外到海，不知多少人家一排排站齐了，手中花灯各式各样，还有人带着纸笔想到跟前再将愿望写下。按照田敬安这样排着的，恐怕天黑了也未必能走到仙山脚下，不过他垫着脚朝前望去，当真见了海水于一夜间退去，直至山脚，成了一条沙路。

　　走在田敬安前头的人倒是热心，知晓田家是去年才在湳城定下，故而与他介绍道：“传说万年前，有龙神在海间肆虐，海浪呼啸而来，淹没了诸多城池，害死不知多少人，多亏有昆仑仙君出手降服了龙神，才得如今太平盛世。”

　　田敬安知晓昆仑，那在海中央，现下远远看去，只能看见雾蒙蒙的一座山形，颜色都不怎能瞧清，如海市蜃楼，真假难辨。

　　要田敬安说，拜仙也要拜真仙，拜跟前这座算什么？

　　那人又道：“我们城门前海里的这座山，便是当年镇压神龙的地方，因万年过去，海水退去成陆地，这山才离我们这般近的，若是放在多年前，那也如昆仑山一般，可见不可碰。田公子仔细看去，那山顶可有一座宫殿？那是山间云中榭，云中榭中，可住着一位真神仙，龙形盘山而上，龙口便是山巅。”

　　田敬安听得不仔细，随便应付两句便罢了，他排着队排到困顿，好不容易终于走上沙路了，这才真正认真地看了一眼似乎近在咫尺的仙山。

　　迎着晚霞，海岸离远，今晚的红霞尤为鲜亮，映在水中似斑斑血迹，昂首看去，犹如大火烧红了半边天，火云之下，仙山几乎望不到顶。

　　田敬安眯着眼仔细看，果然瞧见这山形古怪，山下光滑无路，山上植物茂密，凹凸之处当真如同一条巨龙盘山而上，五爪都能看得清位置。再望向山巅，龙口张开的地方便是一座宫殿，透着光瞧，也不知是树木长成了那神奇的形状，还是上头当真住着神仙，所谓云中榭，谁也没上山见过。

　　等田敬安站在山脚下，能伸手触摸长满水草光滑的山壁时，天已经黑了。

　　周围铺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还有一些人离他远了点儿，想要将花灯放在少的地方，这样也好醒目一些，不与旁人沦为一起。

　　田敬安连忙打开了灯笼，结果折纸翻开，却见不是昨日兄长递给他的花灯，而是一盏家里人买给表妹玩的天灯，天灯燃火便可飞升，但始终与花灯不同。

　　田敬安想，反正都是灯，应当无甚差别，于是找旁人借来了笔，本想在灯上落下愿望，可思来想去也不知要写什么，干脆便写了一句话，借了旁人花灯的火，他点燃天灯，松手放出。

　　田敬安还满是得意，双手叉腰见自己的天灯朝空中飞去，顺着山边一路往上，与其他人的尤为不同，却不知谁看见天灯，惊呼道：“那是谁放的灯？！快！快打下来！”

　　“哎！不许打下来，小爷我排了一整日的队，好不容易走到这儿，可没有第二盏灯了，你们打下来，我田家今年就错过拜仙了。”田敬安喊着，一阵轻风吹过，天灯飞得更高，田敬安心想，这回谁也别想让灯下来了。

　　一旁的湳城人见状，连忙道：“糟了糟了！书中有写，不可扰神仙清修！你这天灯放上去，必然打扰了云中榭上的仙，届时神仙发难，我们湳城便要遭殃的啊！”

　　田敬安道：“即是神仙，哪儿那么容易便生气？”

　　“你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众人一拥而上，有擅爬山者也顾不了太多，抓着山边上扎根深的海草便往上攀，那天灯飘得还不高，尚可取下来。

　　田敬安不与他们为伍，自己退到一旁去，噘着嘴对天灯吹风，以为自己这一点儿风能将天灯吹得更高些。

　　他尚是少年，在家中也是贪玩得很，难得见这么多人为自己的一件小事焦头烂额，便觉得有趣。且田敬安也打心眼儿里觉得，这世上没有神仙，所谓拜仙，不过是湳城人迷信。若一盏小小的天灯当真能扰神仙不开心，那天上飞过的一只鸟，海里惊起的一道浪，都能叫那云中榭的神仙大发雷霆了。

　　众人乱成一团，田敬安却双手环抱于胸，昂着头朝山巅看去，喜笑颜开，万分灿烂。

　　天灯顺风而上，盘过了最低的一道树枝，居然没被树枝划破，轻飘飘地仿佛一股无形的力托着它不断向上飞去。越过树丛，便到了花林，山上长了些杜鹃花，此时还有花儿开得正艳。

　　花再向上，便是缠绕的藤蔓，古树多有年头，扎根入山，还有一部分根露在山外，斜斜生长的一颗巨大松树破石而出，将山间顶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缝隙内，还有涓涓细水向下流淌。

　　若再往上，山到平顶，巨大松树的顶端一株枝丫斜斜长来，正饶了巨石半圈，巨石之后是水潭，水潭之后便是宫殿。

　　此时宫殿门前点了一盏灯，小灯随风欲灭未灭，巨石之上横卧着一个人，一身白衣，身形纤长，墨色长发披下，唯有一根玉簪卷了一缕，堪堪叫其不在风中凌乱。

　　那人身后倒了两坛酒，坛中已空，广袖上绣了白玉兰，细手拂去鬓角发丝，指尖沾了潭中流下的水，泛着莹白的光，便是这巨石横在水潭前，才隔断了瀑布，成了山间小细流。

　　一年一次，月出潮退，湳城众人点花灯为他庆生。

　　只是今年这回略吵了些。

　　言非玉端起身前酒壶，侧昂起头，衣襟松松，半边肩膀于月光下暴露，下巴与脖子绷成一条极为惑人的线，罩着白光，一注酒水倾入口中，薄唇微张，满足吞下。

　　他昆仑山下，云中榭中唯一的仙，看守着昆仑仙君留在云中榭中的许多法宝，孤独但有美酒相伴，一年一度，还有人为他庆生，虽不逍遥，但也自在。

　　山下吵杂声越来越多，言非玉这才挑眉，微微眯起双眼朝山下瞧去，正瞧见山下众人围着一少年男子，吵吵嚷嚷地不知说着什么。

　　少年锦衣华服，原先脸上还挂着笑的，见这么多人涌上来也知害怕，脸蛋憋得通红，几番争吵不过便抱着头要跑了，结果被人拦住，那些人也不动手，就是围着他要说法。

　　少年委屈地噘着嘴，双眼泛红，恐怕是从小娇生惯养，头一次碰见这般阵仗，故而手足无措，不甘中又显出几分倔强可怜来。

　　言非玉扑哧一笑，他生平最爱三样，饮酒、睡觉与看美男，尤其是山下田家小公子那般娇滴滴的俊男，他若再滴两滴泪，言非玉就得捂心口啧啧直叹了。

　　若说美男，实则言非玉自己生得更好看，细长双眉桃花眼，挺鼻梁薄嘴唇，因是仙，故而多了几分超凡脱俗之气，眉心还有一道仙印，如一叶子，银光闪亮，煞是迷人。

　　只是他从不自照，免得自恋。

　　戏看了一半，山下那群人架着小公子离开了，言非玉单手撑着眉尾，顿觉无趣，却见一盏天灯挂上了松树枝，竟飘上了云中榭。

　　他伸手一勾，将天灯招来。

　　灯下有凡火，灯上写了字。

　　——敢问……山上当真有神仙？

　　言非玉缓缓勾起嘴角，啧了一声。

　　真有，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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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我真的赶在四月开新文了！
总之，希望大家能支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