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纪奇迹》蜀夕

4、第四章

　　他送田忆文回酒店，离开时却在门口踌躇。
　　“你又什么想说的？”小文问。
　　“她是怎么和你说我的。”
　　“她说你是个好人，可惜为了复仇不惜一切，走上了弯路，到头来连自己都丢了的傻瓜。”
　　“她真这么说？”
　　“是啊，她一旦爱上哪个人，就是这样。”小文说。
　　电视机开着，正在报道明大董事长叶荣晋疑患艾滋。电视上的叶荣晋神情颓废，头发灰白。
　　“那个人曾经□□过田宁。”他说，“但那时我还在和他合作搞垮叶荣添，没有叫她报警。”
　　“我知道你是个混账，没想到居然这么混账。难怪你今天在报刊亭那么不自在。他患艾滋，也是你搞得鬼？”
　　“是，消息也是我放给记者的。”他坦率地回答，“我本来想刺激田宁恢复记忆。”
　　田忆文深呼吸，放平心态，才说：“你可真是个人渣。难怪你怎样都赢不了。”
　　“我之后还干了什么？”他问。
　　“他们不愿意和我说你的坏话，因为你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田忆文漫不经心地说，“但我知道你害死了叶荣添的妹妹，害得叶荣添坐了好多年轮椅，又让我妈妈自杀两次。”
　　他有许多想问的，但最后只有那一个已经问过许多遍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因为我想亲眼见识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说，“所有人都说你坏，我妈妈这么说，叶叔叔这么说，你的爸爸和妹妹也这么说。但他们却选择原谅你，说你只是走上了一条错路，说你本性其实不坏。”
　　“他们错了，我就是个坏人。”他说，“我小时候不喜欢读书，只喜欢打架，因为学校里的人都‘野种、野种’地叫我，家里也没好到哪里去。无论在哪，我就是个野种。”
　　小文听着他说。
　　“后来我们搬去了台湾，我辍了学，在街边当小混混，飙车、打架，过一天是一天，从来不想将来。我在那边欠了两百万，是我哥哥千方百计替我还债，他还捅死了要害我的老大。那时候，我的心中只有这两个亲人，就是我妈和我大哥。”
　　“我大哥许文彪曾经对我说，如果他死了，凶手肯定是叶荣添。他说的话我当然信，于是我等了又等，终于有了机会回A城寻仇。我没想过会搭上田宁，从来没想过。”
　　他自嘲地笑：“没想到，我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全是一场笑话。”
　　他已经太久没有说过真心话了。
　　自从田宁失忆以来，无时无刻，他都得戴着假面具。愤怒的时候要笑，伤心的时候要笑，拳头握得紧紧的，还是要笑。
　　他受够了。为了许文彪的一句话，他已经失去得够多了。

　　他向叶荣添递交了辞呈，对方很惊讶，劝道：“怎么这么突然？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
　　他看着叶荣添的脸，一直以来他觉得这张面孔假惺惺得令人恶心，现在却发现自己才是最大的笑话。
　　马志强进来送文件，听说他要辞职，也来帮腔：“是啊，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如果是因为田宁的事情，大可不必闹成这样的。”
　　“我已经决定好了，在此之前，我还有件事要跟你们坦白。”
　　叶荣添问：“什么事？”
　　“许文彪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哥哥。”他说。
　　从说出这句话开始，他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地舒畅，让他顺利地说了下去：“他曾经跟我说过，如果他哪一天死了，一定是你做的手脚。你曾经恨奇怪我为什么要处处针对你，因为我来香港，就是要找你寻仇。这次股市也是一样，我本来是想看你倾家荡产，没想到老天都护着你。”
　　叶荣添和马志强对视一眼，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
　　他接着说：“那天我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我所谓的复仇，都只是一个笑话。过去的事情，我不想跟你道歉，也不希望你原谅我。”
　　他一口气说完，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叶荣添追出来，拉着他的胳膊说：“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你不要就这么急着离开。”
　　公司里的人都被惊动，叶荣泽在一旁阴阳怪气：“大哥，他要走，就让他走好了。又不是少了他公司就运行不了，你拦着他干什么？”
　　叶荣添只对他说：“自力，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
　　马志强也说：“是啊，你不要就这么一走了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田宁问道。
　　“不关你的事。”他说。
　　叶荣添坚持要和他单独谈谈。
　　他们去了楼下的餐厅，聊了很久很久，叶荣添说起了他和许文彪的那些恩恩怨怨，说起了许文彪的妻子岑颖欣，还有他的儿子，诺言。
　　“我很高兴你能跟我坦白。就算是为了诺言，为了你大哥的理想，我也希望你能留下。”叶荣添恳切地说，“你如果真想要报答你大哥，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实现你哥的理想，一起建好无烟城。”
　　“抱歉，我现在什么也不想管，只想回T岛。”
　　“起码不要走得这么草率，好好考虑之后再做决定。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我在酒店订了场地开舞会，大家一起庆祝一下，之后再决定去留也不迟。”
　　他勉强同意了。

　　出了餐厅，他看见叶荣泽在路边纠缠小文。热血上头，他冲过去拉开叶荣泽，在他脸上狠狠地揍了一拳，拎着他的领子警告：“你给我里她远点。”
　　围观群众指指点点。田忆文环着胸，冷冷地说：“喂，你搞什么？有病吗？”一甩头，走了。
　　他放开叶荣泽追上去，跟着她走了一段，才开口：“我只是以为……”
　　“以为他在纠缠我？”田忆文反问，“就算他在纠缠我又关你什么事？”
　　“虽然我可能没资格说这样的话，但他不是个好对象。”
　　“我本来也不喜欢他。”田忆文说，“未来的他一直很讨厌我，因为你间接害死了他的妹妹，而我又是你的亲生女儿。但我不在乎，你犯的那些错，本来就和我无关。”
　　她总有办法让他说不出话来。
　　田忆文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马志强爸爸？因为这个世界上，他就是对我妈妈最好的男人。他追求了我妈妈很多年，即使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的时候也等着她。你拿什么和他比？你天天让她想起过去的事，因为恢复了记忆，她就会继续死心塌地地为你做事。”
　　“既然你把马志强当爸爸，为什么还要来找我？让我追回田宁？”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妈妈。如果她现在彻底爱上了马志强，你会放手吗？”
　　他不会。
　　她也知道他不会。
　　他放不下田宁。
　　“佛家有一个故事，说的是地狱里有一个恶人，日日忏悔自己生前的过错，祈求佛祖给他一个机会。于是佛祖从天上垂下一根蛛丝，让他沿着蛛丝离开地狱。他大喜过望，立刻爬上蛛丝。”他说，“现在田宁就是我的那根蛛丝，如果她也离开我，我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他是个偏执的人。
　　他有多爱田宁，就有多恨田宁。恨她居然能忘记一切。
　　那根蛛丝一断，他就会跌落地狱，再也回不到有光的地方。

　　他遵从着小文的指点，每天接送田宁上下班，偶尔买了东西去她家。
　　田宁不再像从前那样抗拒他，开门欢迎他进来。
　　墙上的备忘录，是马志强贴的；冰箱里满满当当的食物，是马志强买的；客厅后的玻璃，是马志强换的。
　　明明这是他和田宁的公寓，是他们一起添置的家具，却处处是马志强的影子。
　　他本来以为他一定会赢，现在却觉得他会输，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不然，他怎么会把田宁逼得去跳海？
　　“怎么不开心？”
　　他摇头：“我只是……只是觉得，我以前实在是太过自以为是。”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田宁为他盛饭，“上次和小文，我们三个一起出去，我真的玩得很开心。现在我开始相信你的话了，也许我们以前真的很恩爱呢。”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是过得很开心。”他看着田宁，又似乎不是看着她，“但后来，为了我的事，你吃了很多苦。难怪你不愿想起来那些记忆。”
　　“喂，别不开心了。”她拍着他的手安慰他，就像从前一样，“听说你要离开力天，荣添很舍不得你，我也不希望你走呀。你要是走了，都没人接我上班了。”
　　“你真的希望我留下来？”
　　“是啊。”她给他夹菜，“我的衣柜里有一件织了一半的毛衣，那是不是给你织？”
　　“是啊。”他低头笑笑，“我们本来说好一起过圣诞，买圣诞树装饰。我们在T岛养了一颗小圣诞树，本来说要回去看它，结果一直也没能回去。”
　　“T岛？”
　　“嗯，我们不是在A城认识的，是在T岛。不是几个月，是好几年。”
　　“我们以前一定很要好。”
　　“对不起，我又说起了从前的事。”
　　田宁摇头：“没什么。在我的印象里，圣诞节就应该快快乐乐度过。我们一起过的那个圣诞一定很快乐。”
　　的确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