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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墨色 ...

  •   扶风西北拥山,东南绕着一条风渡河,冬暖夏凉,因此也是商贾、文人聚集。对任谨言来说,就是好吃、好玩、好看。

      三人走过了扶风的牌楼,就被淹没在欣欣向荣的街市喧哗声中。任谨言在街道的两侧来回穿梭,迅速进入了游山玩水的状态。何秋和颜无悔有意放慢了脚步,以便任谨言逛回来的时候还能找到他们。其实他们多虑了,凡间若非姹紫嫣红便是粗布灰衣,并没有人会着一身白。他们不但一身白,行动间自有空灵缥缈的仙气,在人堆里甚为扎眼。

      很快就有人将他们认了出来。一个书童模样的人远远张望,看到在车水马龙间怡然漫步的白色身影,一路小跑迎了上来。他拦下了何秋和颜无悔,却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深深作揖道:“请问两位是元殊阁下凡的仙师吗?”

      何秋不置可否地看向颜无悔,只见颜无悔笑着应道:“是。”

      书童闻言赶紧道:“多谢仙师特意前来,请随我来。”然后侧身让道,等着他们跟上。

      任谨言跑回来,见状便问道:“我们这一路还能有人招待?”

      何秋抱起剑,意味深长地瞄着颜无悔:“恐怕是你重衡哥哥安排的。”

      颜无悔只得点头笑了笑,心里叹,少阁主真是用心良苦。

      书童走在他们前侧一步左右,带路的时候就将前情给讲了一遍。书童的主家范氏原籍南阳,他随范家公子迁至扶风,靠祖传的画技为营生。这些日子,家里人发现自家公子经常精神恍惚,一开始还不以为然,直到前日,无论家人怎么叫都叫不回神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扶风所有的医馆也都跑遍了,有个郎中说看样子更像是魔怔,家人便去请了最近的仙门相助。

      书童讲完了,有用的信息并不多。何秋第一次遇到这类民间的案情,便直接望向了颜无悔。颜无悔会意,问道:“你家公子精神恍惚有几日了?”
      书童扳着手指想了会儿,说:“三日。”

      任谨言质疑道:“画师作画,茶饭不思、精神恍惚是常有的事,你说你们一开始也没在意,如何肯定是三日的?”书童被他这么一说,绞着手指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整句话来。颜无悔和颜悦色道:“你再好好想想,是怎么算到三日的?”

      书童咬了咬嘴唇,眼珠子盯着手指愣了会儿。这发呆的功夫,他脚下越走越快,很快就到了范府的小门前。他一抬头,突然回过了神,道:“前一阵我随公子出游回府,公子照例把自己关在房里两日,画了些画。从房里出来后就不对了,因为其中两幅画在之后两天就分别卖了出去,隔日就不对劲了。所以就是三日!”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大致清楚了事情的经过,接下来就要亲眼看一看是如何魔怔的了。

      家仆开了门,书童等他们三人先进去,最后才进来。家仆探头左右张望了一下,把门关上。

      书童带他们去了前堂,先见了范少夫人。

      范少夫人捏着帕子,听见有人过来,开始嘤嘤地泣道:“夫君这是怎么了,我范家可怎么办呀……”书童趋步到她身旁,轻声道:“少夫人,元殊阁的三位仙师到了。”范少夫人一听,转向他们三人,抽泣地更凶了:“仙师可要救、救夫君啊!我二人情投意合,谁想会……他、他定是被什么邪祟勾走了魂啊!”

      三人面面相觑,何秋更是没有听明白。颜无悔道:“既然我们到了,少夫人别急,待我们看过。”

      范少夫人给了书童一个眼神,继续拭着帕子抽噎。

      书童在前引路,他们跟着穿过了两个庭院,进到一个幽静的小院里,这里只有很朴素的一间屋子。书童说:“我家公子就在里面。”他打开了门,然后自己退了出来。

      任谨言奇怪地问:“你不一起进来?”书童突然就红了耳根,使劲摇了摇头,道:“不了,我就在这里候着,仙师有事吩咐便是。”

      房间里陈设简单,一张大大的桌案,满墙挂着的画,画风清雅,这便是一位画师平日作画的地方。

      有一人披头散发正面对着墙,盘坐于席上。

      何秋从他背后绕到正面,顿时吓退了一步。无神的双眼爬满了血丝,眦目圆瞪。但他马上发现,吓到他的并不是这双没有光泽的眼睛,而是这人的整张脸。他没有见过这般不合情理的表情,这双眼若是出现在一张愤怒、或者恐惧的脸上,都是正常的,但出现在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就显得相当诡异,像是从别处拿来嵌上去的。

      颜无悔急问道:“如何?”何秋观他气脉,随后摇头:“胎魂尚在,七魄已无。”

      任谨言一直站在范公子正后方,突然打断他们,喊道:“何秋你身后!”何秋迅速按剑转身,却什么古怪都没有。

      只有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但这幅画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幅画用色浓烈,在一屋的画作中尤为突兀。画面上挤满了赤条条的男女,形态扭曲邪魅,乍一看着实令人心惊。所绘之场景极为不堪,但分明另有一股阴邪之气从画上散逸开来,极度的绝望阴寒,犹如来自地狱。何秋从未接触过如此画中情景,仅看过一眼便仓惶转回了身。

      他再次看到范公子的这双眼,正是牢牢盯着这幅画。

      现在知道为什么这家人的举止会如此奇怪。何秋有些不适应眼下的情况,有些犹豫:“他变成这样,会不会是因为这幅画?”

      颜无悔皱了皱眉并没有回答,跨出了门,问书童:“这幅画是哪里来的?”书童用余光快速瞟了眼房内,回道:“是公子最后还有意识的那天画的。”

      颜无悔问:“那卖出去的那两幅是什么?买主可有异样?”书童道:“公子善画山水,那两幅并没有……如此、特别……我去打听过了,买主家里都好好的。”

      任谨言突然叫起来:“何秋!快醒醒!”颜无悔急忙回头,见何秋正伸手探在范公子的双眉间,露出非常不适的表情。

      “他是在探魂,不会有危险。”颜无悔松了一口气,道,“不要打断,他被打断才会有危险。”

      任谨言拍拍胸口,连道“好险好险”。他对颜无悔道:“我守着他,颜师兄你看这里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颜无悔在房里转了一圈,停在了案几前。他抽出剑,用剑尖挑了一下墨海,除了挑出了几尘干透了的墨灰,并无特别。

      然而手中剑却“嗡”地铮鸣了一声。

      何秋紧紧抿着嘴,汗珠从额头上凝成一滴滑落下来。他猛地睁开眼。

      任谨言赶紧上前去扶何秋的肩膀,看着气息都还好,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何秋沉声道:“我原以为探魂能看到他失去意识前看到的场景,却没料到……”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范公子,闭上了眼,深深叹道,“他即地狱,正在经历着画上的一切。”

      何秋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全、是、生、魄!”

      任谨言叫起来:“生魄……活人的?……太阴邪了!究竟怎么回事?”

      何秋卷着一阵风来到书童面前,用极快的语速问道:“你们最后究竟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事?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小书童被何秋所震慑, “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何秋马上意识到还未来得及将方才探魂时释放的真气收回,凡人在神威之下根本无力支撑。

      他伸出手想要扶书童起来,但书童瑟缩地往后躲着。颜无悔上前将书童扶起来,和声道:“这些问题对你家公子很重要,你还记得吗?”

      书童谨慎地看了何秋一眼,点点头。他咽了咽口水,道:“这趟远行,是因为公子去绍山采风的,那两天去绍山的游人不少。回来路过了一个村子,当时天色已晚,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便在那借宿了一宿,村民都很热情。之后就一路走官道回来,歇脚也都是在馆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任谨言歪着脑袋,边想边道:“那挺奇怪,既然没有奇遇,难道回来好好地画着画,就中邪了?”书童垂头丧气地说:“可不是嘛。公子人可好了,除了画画和文房四宝都没有别的爱好,怎么……唉!”

      小书童显然并没有理解他们讨论的关键。

      他们三人对视了一眼,似有所察觉。先前以为,书童是被何秋吓坏了而语无伦次,现在看来,或许凡人对画上阴邪的气息并不能察觉。而且书童一路与范公子同吃同住,却毫无损碍,自然就是回府后才出的状况。

      颜无悔远远地指着案几,问道:“这方墨海三分生动七分愚朴,不像是雕琢之工。何处来的?”

      书童瞪大了眼睛:“那个村子边上捡来的!”

      何秋问颜无悔:“墨海有问题?”颜无悔看了眼自己的剑,点点头:“恐怕有古怪。”

      书童听出来谜团正在一点点被解开,又“扑通”跪下,抓住颜无悔的衣摆哭道:“仙师,求求你们想办法救救公子吧!只要公子好了,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你们!”

      任谨言躲在一边小声嘀咕:“一个书童都哭得比自己媳妇真切,生死嫁娶真是梦一场。”

      即使书童听不到,何秋是听得清清楚楚,不知是哪个字又撩动了浮躁之气,几乎他从眼里就能冒出火来。任谨言见状,立马闭了嘴。

      颜无悔又去扶书童,笑着说:“要你当牛做马做什么,你们府上来元殊阁请人,自当尽力,你且放心。”颜无悔安慰好书童,与何秋、任谨言走到一处商量起对策来。

      任谨言问:“探魂术可否直接把他的魄给带回来啊?”何秋道:“不可。探魂只能借他之眼,见其所见,做不了什么事。”

      任谨言道:“那直接把画毁了,他的魄可能回来?”何秋立即说:“更不可能,他的魄并不是被画吸走的。”

      颜无悔叹道:“若是能进入那个地方,说不定还有办法把那里的生魄都救出来。可是……我们甚至连那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何秋不只是见过那个地方,更是通过范公子的生魄真真切切感受到撕魂裂魄的疼痛和惊惧,但眼下却毫无办法。他紧紧握起了拳头。

      “现在先救出范公子,剩下的……”颜无悔的目光落在那方墨海上,“我们再从长计议。我知道有个阵法……”他未说完,何秋已经手指凝气,在自己另一手掌上划出一道血,然后在范公子周围画起一个极为复杂的阵图。

      “……是可以将不同阵法相叠,比如现在,是招魂阵叠摄魄阵……何公子,你不觉得太费血吗?”颜无悔不由得挠了挠自己的掌心。任谨言:“还费气。”

      何秋画完收工,对他俩说:“那我歇一歇,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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