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相逢》素昧

12、第十二章

　　那天连程奂之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把林安阳的手握了多久。反正之后有那么几天，林安阳都没办法用左手拿东西。
　　不过那几天里程奂之显然没有注意到林安阳的那只手多有不便。那几天程奂之真是失魂落魄，就连一出门被他弟弟绊了三跤他也毫无怒气，站起来连身上的土都没拍，就浑浑噩噩地转身走开，一天下来好好的一件衣服全是尘埃。
　　林安阳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却统统没用，平日里神采飞扬的那双眼睛里，暗淡无光。
　　其实林安阳知道，莫乘凌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多么重要的寄托，现在这个寄托没了，程奂之的确要伤心难过几天。但他却不知道这个时限有多长。
　　不过程奂之终究是程奂之，被绊个几跤他或许还会浑浑噩噩毫无知觉，若有人围殴他还想让他跪地求饶的话，那么那些人未免欺人太甚，反而帮了程奂之一把。
　　听说程家大少爷带的跑去找他的，什么君子当淡泊当宁静致远的话早忘了个一干二净，而去了之后他能干什么这件事他也丝毫没想到，他只是想跑去帮帮程奂之。
　　而匆匆赶到的时候，他却看见一群比程奂之大了足有三四岁的孩子们全都躺在地上，唯一站着的那个一抹唇边挂着的几滴血珠，傲然地扫视一圈，冷哼了一声，甩袖走了。那双黯淡多日的眼睛里，端的是神采飞扬。
　　林安阳远远的看着，竟也为他万分高兴。

　　在以后的日子里，程奂之终于恢复了昔日的风采，甚至更胜往昔。往昔他虽然有师父撑腰，但是他师父毕竟还会管着他，倒不让他惹是生非。如今没人管教，他就好像脱缰了的野马。恢复了第一天，就把他弟弟程泰之连摔了五个跟头，还冷冷地哼着说，“你还欠我六个。”
　　当林安阳发现程奂之不对劲的时候，他已经把半个学堂的人都给摔了个鼻青脸肿。林安阳想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似乎喜欢看程奂之这个模样，胜过之前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但似乎这样终究是不对的。
　　当程泰之被他三哥摔满了十一个跟头之后，程奂之终于满意了。他扫视一地的残兵败将，高声地说道，“以后你们谁还敢再招惹我，下场也就是这样，懂了吗？！”
　　一地的小孩点头点得跟筛子似的。
　　程奂之“哼”了一声，伸手拽上林安阳，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大哥！”林安阳喊他。
　　“恩。”程奂之应，却没有回头。
　　“程奂之！”林安阳又喊。
　　“恩。”还是没有回头，连脚步都没有变慢，
　　“你给我站住，程奂之。”
　　程三少爷心情不好，自然不会有听人说话的时候，继续拉着他往荒郊野外走，一直走到树木茂密之处，他才停了下来。
　　“这里不错。”
　　“不错？”
　　“适合我练剑。”程奂之左看右看，很是满意。
　　“我问你，你为什么总是打人！”
　　程奂之走到他面前，笑，“你是看到了，前阵子他们是怎么对我的。要不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那样的事以后会发生百次千次。”
　　林安阳觉得面前的程奂之已经变了一个人。
　　“安阳，你知道么？师父跟我说，我成不了大器。”程奂之咬着牙说，“我为什么成不了大器？只不过不像秦季那样生来就呆在武林门派中，为什么我会不如他？”
　　“安阳，我要莫师父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我，你知道么？”程奂之的眼睛里像是有炽烈的火焰，连他对面的林安阳都感觉到了那灼热的温度。
　　“恩，我知道了。”他点头，颇为郑重，就好像在听程奂之的一个许诺。

　　接下来的日子里，程奂之不再逃课学堂了，上课的时候也认真听赵老先生的课不再走神瞎捣乱了。下了课他练剑也比以往认真，能一气练到天黑不见五指，才能停下来歇一口气。
　　程三少爷的确是脱胎换骨。这样一来，林安阳呆在程奂之身边也更为安心，总算不会再为赵老爷子那句“须谨慎交友”的话纠结了。
　　林安阳说不出自己到底是喜欢转变前的程奂之，还是转变后的程奂之。有的时候他还会想念起当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煤球，再看看面前这个一脸认真习剑的程奂之，总觉得不太像一个人。
　　但那都是程奂之，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的知道。

　　如此转眼四五年，他们手中的三字经千字文早变成了五经四书，程奂之手中的剑谱也从玄春变成了凌冬，心法修为也已到了第三层，却迟迟过不了第四层的那道砍。
　　四五年，他们从两个九岁的孩童长成现在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形高挑了，眉眼变化了，就连声音也变得低沉些许。多年练武的程奂之面孔上多了几分英气，但是像他娘的那双眼睛里，还是有几分咄咄逼人。一心苦读圣贤书的林安阳却显得越发文弱，只是脸上不改的，是一种安静平和的气质。
　　可莫乘凌却一直没有回来。

　　打架斗殴虽然仍是少年间常有的事，如今却没有人再想去跟程奂之过不去，顺带也不敢去碰总在他身后的林安阳。年少时一句不负责任的许诺，终于成了现实，但是林安阳却早已不喊程奂之做“大哥”，程奂之却也懒得去追究了。
　　他们这个年纪是可以去州府考解试了。前年程家大哥二哥去考了一次，两兄弟全部落榜，和举人半点关系都没挨上。
　　林安阳和程奂之年纪轻，本来赵老先生是想推荐他们去考童子试的，但是县太爷的儿子都没捞着的荣誉，怎么能让两个没好出身的毛孩儿沾上，所以他们两也只能等着明年去考解试。
　　眼看他们都能正大光明地走出这座云石镇了，莫乘凌却还是没有来，甚至连音讯都没有。

　　到如今，程奂之想知道冥夜教的消息，也只能通过茶楼的茶博士和路边的说书人。他们说的冥夜教依旧是暗无天日遍地血流，但从他们口中至少能听说冥夜教最近又和武林中什么人矛盾了，又和正道什么门派冲突了。偶尔星云使这三个字能传进他耳朵里的时候，他甚至连茶都险些拿不稳。
　　有的时候，他甚至会觉得九岁那年出现在他人生里的莫乘凌，只是他遐想出来的幻觉而已，不然为何这么多年，他这个所谓的师父都没有一点音讯与他呢？
　　林安阳明白他的心情。当有时程奂之会因此心烦气乱的时候，林安阳总是适时出现在他身边，也不说话，只是在那里呆着，偶尔提供一下肩膀让程奂之靠一靠。程奂之喜欢林安阳身上散发的一种淡淡的墨香，闻着就能让他心神安宁。

　　安宁，用这一个词甚至可以形容他们的这四五年。
　　是不是只要和林安阳呆在一起，生活中就自然带上了他的态度他的风格。程奂之每天做的事无非也就是早上同他一起去上学，在学堂上他们邻桌，偶尔偷瞥他书卷上的批注，这样可以回答先生接下来的问题。
　　莫乘凌走了之后，程奂之最亲密的人真的只有林安阳。从九岁那年他把自己的弟弟修理到站不起来的时候开始，程家似乎就没再把他当做第三个儿子了。他没有哥哥弟弟，没有爹娘，学堂里没有朋友。他只有林安阳一个小弟，还有在那遥远的不知何处的师门里，有一个完全不惦念他的师父，仅此而已。
　　但程奂之并不觉得太寂寞孤单，只要和林安阳呆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呼吸都比平时顺畅轻松。

　　林安阳跟在程奂之身边的时间太久了，人生中能有几个九年？对于他们两个来说，九年是比半辈子还长的时间。程奂之已经习惯了伸手向后就能接到林安阳递上来的东西，林安阳也习惯了站在程奂之的背后享受那一点阴凉。
　　他们甚至以为他们会彼此当着对方的兄弟，当一辈子，在结婚的时候笑着送对方彩礼，在得子之后能笑着逗对方小孩的趣。
　　至少在当时，他们真的是这样以为的。

作者有话说

　　好吧，长大了，终于长大了，下章正式开始两个小孩的JQ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