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面荷风》珩之影

32、第三十二章 仙女节

　　　“阿米，你起了吗？”门口起了敲门声，睡梦中依稀辨认是莫拉，撑着困顿的眼皮喊了一声:“起了。”

　　门口的敲门声才停了下来，我仰面朝天，用自己的意志力将眼皮睁开，而一旁的床榻之上早已空无一人，隐约可见微微向下凹的形状。

　　我有些好笑，想着他睡姿安稳，经常一夜也不动地方，而我却是一刻也不老实，一晚上总能把他折腾个够呛，最后让他不得不把我困在怀里。

　　他什么时候走的我竟然不知道，微微失落涌上心头，转头却看到床旁边放着的整整齐齐的新衣物，心里便又开心起来。

　　衣服上身，门一开就是满满的酥油茶香，带着点咸甜味，莫拉还在忙忙乎乎，听见动静回过头来，招呼我:“阿米，快吃吧，都要凉了。”

　　我点点头，坐了下来，一口酥油茶入腹:“莫拉昨日你怎么没回来？”

　　莫拉说:“家里的小孙子生了病，去照顾他了。”

　　“严重吗？”

　　莫拉笑了笑，带着些许疲倦:“小毛病，已经好多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莫拉要不回去休息休息吧，我给你放一天假，不用来照顾我。”

　　说着我起身从柜子里拿了钱出来，硬塞给莫拉，莫拉推脱着，我道:“莫拉，你我之间可不说这个，就当我给你小孙子的见面礼，给他买点好吃的，小孩子病了可不能亏到嘴。”

　　莫拉也是思索半天，但终是没有再推回来。

　　拉着莫拉坐下，一起吃个早饭，莫拉喝了口酥油茶，眼神却盯着我的身上:“阿米，你这身衣服？”

　　我有些不好意思:“新买的，好看吗？”

　　“好看，这颜色衬你。”

　　我看着身上这件淡蓝色氆氌，还带着细碎的毡毛边，穿在身上轻薄又能抵御夜晚的寒冷。

　　吃过饭，送了莫拉出门，整间屋子就只剩下我一人。

　　周遭随着太阳的升起渐渐有了人气，门外是各种吆喝的声音，已到了十月，再过几天就是“白来日追”，也就是“仙女节”，算算日子若不是今天便是明天了。

　　听着外面的声音女声为多，便能知道这个节日以女为主，甚至在这一天女生可以随意跟街上的男子索要礼物。

　　推开屋门，老远便见到三五成群的姑娘从巷子里鱼贯而出，各个面带笑容，身着盛装。

　　我抻了个头，披头散发倒显得尤其格格不入，路过的姑娘有三两个停了下来:“普姆怎么还不收拾好，若是过了时辰可就后悔莫及了。”

　　我道:“今日便是白来日追吗？”

　　她们相看，然后哄得笑了开，反倒只剩下我一人呆愣在原地，她们笑够了停了下来:“是啊，这么重要的日子，普姆还记不清啊！”

　　我尴尬一笑，她们几人顺着我与门框的缝隙向里面看了去:“普姆这是家里没有别人吗？”

　　我侧了身子，有些遮挡:“是，我一人住，倒是没在意这些节礼。”

　　仿佛实在不忍地看了看我的头发，她们提议道:“若不然……我们帮你吧。”

　　又看我因她们的话还愣在原地，连忙解释:“这节日可是一年一次，我们姑娘家也就能放恣这么一回，若是错过了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一笑，觉得她们果真是真性情，便放下心防，完全让了门出来，她们也笑着进了去，而我自然也被她们推了进去，身子被按在了凳子上，几位姑娘们叽叽喳喳找东找西，就连不知道被我丢到何处的镶翠玉梳子也被她们寻了出来。

　　头发上瞬间多了好几双手，一头披散着的乌发已可见的速度束成编发，数十个细长的辫子在我耳边垂了下来。

　　“这个好漂亮，便戴这个吧。”

　　我循着声音抬头便看到她们手里正举着的那套被玛瑙翡翠缀满的头饰，冰凉的触感就如同当初第一次佩戴时的心动。

　　铜镜在面前举起来，模糊的人影隐约显出姣好的模样。

　　“你们还真是心灵手巧。”话一出，她们也乐得开心，拉着我的手一同出门。

　　才认识不过一个时辰，相熟得似是十多年的好友。

　　门外的景致又是一番天地，就好似漂浮在喜乐园的仙子们，她们的脸上红晕漫布映得双眼熠熠。

　　人流拥挤，但却是朝着一个方向去的，那边除了拉萨河外别无他物。

　　“怎么人们都往那边去了。”

　　格拉笑着回了头:“去八廓街煨桑祈福，之后便都去大昭寺了。”

　　我自然是不知道八廓街在何处的:“可那边不就只有一个拉萨河吗？”

　　格拉为人最为热情，即使我喋喋不休的追问，仍很有耐心的给我解答:“离得很近，平常我们都不会去那儿，今日例外。”

　　她拉起我的手:“阿米，你这是怎么了，连这个也不知道？白来日追这么重要的节日，可不能去晚了，快些走吧，得占个好位置。”

　　我哑然，只能点点头，顺着她的牵引快步穿过人群，姑娘们各个神情激昂，我也渐渐融入其中。

　　不久后，转过一个街角，便能看到大昭寺的轮廓在天际出晕染开来，而八廓街则离得更近，人未到就看到了已经高高升起的白色烟雾，从一个点蔓延开来，渐渐升入半空，被轻轻的风搅得四散奔忙。

　　“唉，还是晚了。”格拉的脸沉了下来，刚刚的欢喜也都消散，周围的姑娘也都略微失落。

　　独留我一旁什么也不知道的面无表情。

　　格拉看了我一眼，马上收拾好了情绪:“阿米又不知道了吧，这第一个煨桑的福气是双倍的增加，我们起了个大早没想到却还是晚了。”

　　我看着姑娘们无精打采自是觉得都是我的错，若不是她们半路遇上了我，也不会错过了第一个煨桑。

　　“抱歉。”我看着格拉和另外几个姐妹，心里却很是愧疚。

　　她摇了摇手，反而安慰起我来:“这有什么，交了你这个朋友，我们还是很开心的。”

　　另外的几个也都纷纷点头附和。

　　人群越聚越多，显然再不去便要等上许久才能轮到我们，这样去大昭寺向女神献哈达的时间也就无限期延后了。

　　越往里走，人群越是密集，格拉拉着我的手，但我们二人之间却已经相隔了两三个人，人们汇集至此，摩肩接踵，手指尖从她的掌心滑出，然后顺着她的指缝相去甚远。

　　格拉在前面冲我喊道:“阿米!阿米!”

　　我看见她冒出的头尖，然后是不太清晰的侧脸，想要推开人群往前走却被越挤越偏，到了后面便连她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我顺着人群的推搡从无数条流线变成了一根，嘈杂变为了神圣的祈祷，周围都是玛尼轮转动的呼啦声，此刻我连呼喊也是不能了。

　　转过头四处张望着，却什么熟悉的面孔也看不到，入目慌张。

　　巨大的炉子在我面前显现真容，没见到明火却是阵阵白烟，味道不呛鼻反而清香异常。

　　人们排着队绕着巨大的桑炉，我的眼里都是漫天飞尘。

　　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临近的人从随身的小包裹里拿出一把又一把的糍粑、青稞的混合物，一把接一把的撒向火堆，嘴里面是祈福的经文，另一只手摇晃的是终年不离的玛尼轮。

　　而我!什么也没有。

　　局促得停在了原地，而周围的人绕过我续上了之前的队伍，我向后张望，企图可以等到格拉上前煨桑，可时间带给我的却是无尽的焦虑与挥也挥不去的尴尬。

　　来来回回的队伍从我左边经过，又从我的右边离开，没有人抬眼看我，我却像站在台上被人观摩的动物一样裸～露。

　　我低了头，眼睛只能扫到自己不断往裙下藏的鞋尖，听着水一般包裹着我的诵经声，渐渐迷失自我。

　　“你这般什么也没拿，可怎么是好。”手掌心猛得被塞了一把，摊开一看是满满当当的青稞糍粑。

　　抬头看见的却是杰布弯成月牙的双眼。

　　“杰布？你怎么在这？”

　　我高兴极了，在此时此刻能遇见个熟人真的对我来说太过幸运。

　　他也一笑，我还想说着什么，他却嘘了一声，拉过我的手臂，把我拽到了一旁。

　　“我们到这儿来说话，方便。”

　　我看了看自己刚刚处得位置，确实不好在那里谈话。

　　他给我使了个眼神，就让我插到了队伍之间，我顺着他们的路线，循着他们一般，抛起手里的青稞糍粑，听着糍粑燃烧发出的咔嗒声，伴着周围的声音仿佛真的身心都经过了净化。

　　绕了一周，我和杰布就已经转了出来，而他手里的袋子也一扫而空。

　　看着他把袋子扎紧，眼神撇到了那袋子上，虽然是匆匆一眼，但只觉得上面的绘画，虽然不繁复却样式精巧，在西藏我还从未见过，不过也没放在心上，见过即过。

　　收好袋子杰布才闲下来和我说了话:“今日可是白来日追，怎么你除了这身装扮还像回事，剩下的却什么也没有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摆弄了下自己的玛瑙头饰:“我和一群朋友来的，刚刚走失了。”

　　他吃惊。“朋友？你何时有了朋友？”

　　我未细想他怎会用疑问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此刻我实在是心不在焉:“刚认识的。”

　　他像是吊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神情也略显愉悦，若是我当时心思能放在这上面也许也能窥见一二。

　　“接下来呢，你要做什么。”

　　我仍向后不死心得望了望，却是人山人海，心里不由得又灰暗了几分，也是我想得太多，萍水相逢，她们能为我做到此番已是不易。

　　心下了然，想到此便也完全绝了再继续等她们的心思:“应该是去大昭寺，献哈达。”

　　他点了点头:“我也随你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