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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梦里不知身是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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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学施行的是旬休制,每十天休息一天。恰逢旬休,许霖邀钱庄归家一叙。
为许霖读书着想,许楚楚只要一有时间就给他送午饭。
每逢午休,钱庄总能闻见许霖饭盒的香味儿,想尽办法尝上一口,更是难忘那滋味。
如今许霖亲自邀请他归家做客,岂有不去之理?
钱庄到许家时,先被摆满庭院的油纸伞吓了一跳。再定睛细看时,却是惊喜连连。
自来读书人都爱风流,江南那边的绘墨油纸伞平州没人不羡慕。
平州本地人虽也有研究的,但到底文风不盛,这年头颜料墨笔极贵,就是精心仿制出来,成本也是居高不下,索性卖素面油纸伞,反倒划得来些。
本地做不出,便只能由南往北地运,南方一个价,北方又是另一个价。
大部分读书人家里头不算富裕,对价格望而却之的不在少数。
这才导致平州普通人用的多是些素面油纸伞甚至是棕榈叶做的蓑衣,焦黄伞面或是黑褐斗笠,总让人觉得头顶脏兮兮的,心头更加不舒坦。
钱庄家中也算小有薄财,曾得过一把绘竹伞面的江南油纸伞,可如今,瞧着这满院姹紫嫣红,竟觉昔日那把伞黯然失色。
“许兄,这、这些是?”他眼睛还黏在最中央那把绘牡丹的油纸伞上,喉咙几近失声,吞咽好几回口水,方能顺利问出话来。
许霖要宴请钱庄,怎么可能不先告知许楚楚?
得知钱庄身份后,兄妹二人默契地加快进度,赶在旬休日前把油纸伞完工,才有今日之景。
心知许楚楚的特别不宜显露于人前,许霖从容搬出几张竹椅,请钱庄坐下,方道:“不过是舍妹闲来无事捣鼓出些许颜料,我兴致一来于纸上作画,想起近来多雨,便试着用画纸做成油纸伞。谁知竟还真让我做成了。”
这话钱庄自然不信。
先不说许楚楚单看外表便知年龄尚小,怎懂研制颜料之事;再者制伞的技艺多掌握在江南世家手中,又或是手艺人传家的绝密之技,怎可能让他们一试就成?
况且,钱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出身当铺自幼锻炼眼力,他识货的本事还是有的,这院中的纸伞,可比外头卖的要好上太多。
不止是好看,更是好用。
此时此刻,钱庄忽然明白许霖邀他归家的用意何在。
桌上摆着许楚楚方才泡好的花茶,钱庄取过一盏慢饮一口,正欲回话,才忽觉口中不似一般茶水的苦涩,反而透着清甜,心中更是觉得这许霖不是一般人。
稍顿片刻才试探道:“可真有你的许霖,我在外头花上几十两银子都未必能得一把江南那边的油纸伞,你这儿倒是有更好的。怎么样?若是兄弟想买,你可愿出让几把?”
许霖笑而不语,一边轻啜茶水,一边让许楚楚把伞都收起来。
却见许楚楚灵巧地收拢伞骨,放到墙边。
伞面上层层叠叠的花朵当即化作弯弯曲曲的折痕,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又很快聚拢在一块儿,如同等待盛放的花苞,静静倚在墙角。
连许楚楚这样瘦小的姑娘都能轻松拿放,钱庄眼里看到的,不止是美,更是一朵又一朵成片的商机。
见钱庄眼里仿佛冒着光似的,许霖心知时机差不多了,便招呼着钱庄一块儿吃饭,一边道:
“那日得的颜料不多,再者我亦无多少闲暇,拢共只做了这些。但若是钱兄想要,我兄妹二人愿以每把十五两的价格把它们全都托付给钱兄,只要给我二人留下几把度过雨天便成。”
才十五两!
要知道,钱庄那把伞可是足足花了五十两,才从朋友那里买来的。
这年头家里没钱的如何学得起书画,制伞绘墨技艺又长期被江南世家垄断,外头素面油纸伞都是二十两起价,许霖这些伞却只要十五两一把!
钱庄几乎就要失去理智,把许霖这些油纸伞全都买下来。但他到底还是强自忍住,犹疑道:“贤弟可是说笑罢?这些伞若放到外头,五十两也有的是人要,缘何要卖与我?”
许霖轻笑道:“其因有三。一者是为结交钱兄这个朋友,二者是为将来筹措些路费,三嘛,则是想和钱兄谈笔生意。”
“生意?”钱庄皱起眉头,静待许霖继续往下说。
许霖这才一指满院子的伞,“不瞒钱兄,我这些伞的确好用,但上面的颜料持久度却不行,大多只能保持一年的鲜艳。将来我还会继续研制,做出来的油纸伞仍旧会托给钱兄转卖。
而我唯一的条件,便是希望钱兄当铺收来的货物,能够优先供给于我。”
“只是这样?”钱庄简直不敢置信。
许霖点点头,笃定道:“就这些。”
钱庄这一顿饭是吃得满脑浆糊,只想着赶快回家同叔父好生商量,还是许楚楚提醒,这才拿了一把伞回去以作参考。
果不其然,钱庄和钱家叔父随后连夜赶到许家,同许霖签订契书。
但契书上却不是十五两一把油纸伞的价格,而是言道:许霖供给钱家油纸伞,钱家代卖,双方七三分成;而钱家当铺收来的东西则需要优先供给许霖。
当然,当铺里那些真正的好东西人家才不会露给许霖看。所幸许霖要得也不是那些。
双方签订契书十分爽快,看完整场的许楚楚不由感叹,许霖真是太腹黑了。
他先是筹措好今日宴请钱庄,故意让他看见满院的油纸伞,趁他震惊之时一个劲儿地表现自己有多厉害,然后又做出亲切模样,言道自己只想结交钱庄这个朋友。
等到钱庄回家一说,钱家自然也不会压许霖这个朋友的价,反而和许霖好生谦让,从原本的五五分硬生生变成七三分成。
钱家有了开店的招牌商品,而许家则得到进货的渠道和可靠的合作者。
多么划算的买卖!但到底还是他们这边占便宜更多些。
毕竟他们人脉不如钱家,空有宝山却没法现于人前,更别提卖出去了。这些油纸伞若是放到旁的地方寄卖,说不准就得抽取五成利。
送走客人,许霖正回头欲寻许楚楚,却见她满脸复杂地瞧着自己。
妹妹这是怎么了?许霖摸摸自己的脸,有些不解,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才惹得许楚楚这样看自己。
许楚楚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大概就是那种弟弟逐渐长大、作为姐姐的心酸感吧。
她望望天,去厨房端来一碗特地给许霖熬的百合莲子羹,才回房休息。
而这一晚的许霖,则全然没了刚做成一笔生意的喜悦。
他梦里都紧皱着眉头,一觉醒来,才发觉脸上红了一块儿。
或许是这初冬恼人的蚊子咬的?
窗廊边舒展的兰草静幽幽不说话。
它可不会承认,昨晚某人睡觉都在擦脸,梦里全是羞恼呢。
***
钱家那边动作很快,不久,整个临阳府便传说,有一批墨绘油纸伞要卖。
价格更低质量却极好!
不少读书人或那有意附庸风雅的有钱人家纷纷意动,就连清水县学里都能听到些许风声。
这不,许霖前面那两个正在交头接耳呢。
“听说这回钱家为了新店下血本了。百两买回的伞,为了庆贺新店开张,硬生生给卖成五十两一把,啧啧。”
“可不是嘛,换成是我,心都得滴血。这钱家恐怕也没多少伞,说是限量购买,每天只卖三把,再多就没了。”
“唉,五十两啊,也就那些有钱人家才买得起。”
“贤弟可别气馁,若是我们认真习书,下回月考中得个好成绩,也能得些补助和赏银呢。”
听得别人谈论自家事,钱庄有些不好意思,许霖却若有所思道:“补助和赏银是什么?”
“不就是县学发放的补助和以林府为主的家族发放的赏银嘛?”这些钱庄可清楚得很,见许霖一副迷惑的样子,方想起他才来县学没多久,便为他细细解释道。
县学为鼓励学生努力学习,同时也为补贴家庭贫困的学生,便设立月考。于每次考试中名列前茅者可得补助,一两到十两不等;而林氏等家族却是作为地方家族,为支持县学发展自行捐助银两,设立赏银机制,同样根据月考成绩,奖励五两到二十两不等的银子。
清水县县衙也会定时举办比赛,考核读书人各类才艺,获胜者皆有赏银。
可以说,在清水县县学,只要你是真正有天分且努力的,在这里学习的几年,仅凭借月考的补助和赏银便能赚取足够的银钱就能让全家过上好日子。
许霖俊脸微凝,想起许楚楚被颜料浸染到变色的双手和时常为他忧心的小脸,不由下定决心,这回月考,他定要得个好名次!
完全忘记他们刚制出的油纸伞正在热卖,按每天三把每把五十两,三七分成来算,他们每天都能收获百两雪花银。
那日卖油纸伞没得到夸奖有些遗憾,许霖蓄势待发,势要在许楚楚面前好生表现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许霖:委屈巴巴。